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膊皇恰
我笑道:“快给了她抱下去搁床上睡,哪能让小孩子睡在手里的,天长地久养成习惯了那还得了?”
刘秀这才哂然一笑,小心翼翼地将孙子抱还给乳母。两人正将孩子换手,忽听室外咣的一声巨响,刘建睡梦中受到惊吓,身子猛地一颤,嗓子里咳咳的哭了两声,眼看就要哭醒,乳母赶紧将他搂在怀里,不住的拍哄。
刘秀不满的蹙起眉:“这外头是谁在当值?”
我走到门口,侍女打起帘子,我向外走了几步,恰好碰见廊上一步三回头的纱南。
“这是东张西望什么呢?”
纱南未说先笑,扶着我的胳膊,将我拉远了些:“太子殿下来了!”
我听她口气暧昧,不禁问道:“来了又怎样?今天皇孙都抱了来,他理当进宫,我正嘀咕怎么这么久还没见到他人影呢。”
“不是,不是……”她笑着摇手,见左右无人,才忍俊不住似的小声说,“刚才太子撞到素荷姑娘了!”
我一愣,半晌眯起眼来:“哦?”
“娘娘不去瞧瞧么?太子看见素荷姑娘,眼睛都发直了。”
我本来打算去瞧热闹的,听她这么一说,反打消念头,含笑转回寝室。
寝室里乳母正抱着刘建不住呵哄,刘建受了惊吓,且加上觉没睡够,所以哭闹不止。刘秀也甚为着急,不时的在边上团团转悠。乳母见他如此,不敢放肆,反而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招手喊人抬来一架屏风,竖在床后,吩咐乳母到屏风后给孩子喂奶。
刘秀站在屏风前沉思,我挨近他,手肘撞了撞他的胸口,回眸飞了他一眼。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见左右只有纱南一人在远处静候,于是肆无忌惮的叉起腰,手指戳着他胸口,小声的指责:“我生了五子四女,将他们一个个养大成人,你怎么到现在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指,连声称是:“你生儿育女,劳苦功高,实在不易,为我受累了……我在这里给你作揖拜谢!”
终于念得我受不了他的贫嘴,快速拉他起身,娇嗔:“不要脸,纱南可都瞧着呢,你也不怕失了身份!”
“我的身份是什么呢?”他装腔作势的抬头想了会儿。
“你说呢?”
他乐呵呵的低下头:“不就是阴丽华的夫君,刘子丽的父亲,刘建的祖父么?”
我噗嗤一笑:“那我就是刘文叔的妻子,刘子丽的母亲,刘建的祖母!”
他搂住我:“是啊,可见我们两个真是天作之合!”
我大笑:“越说越贫了,你个老头,今天偷吃蜂蜜了吧?”
“没。”他否认,“不曾偷吃,只早起在嘴上抹了些蜜。”他笑吟吟的看着我,耸肩,“没办法,人老了,怕夫人嫌弃,实在不得以而为之啊!”
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再加上刘建的哭声越来越响,便挥挥衣袖,丢下刘秀,往屏风后走去。
刘建哭得又急又喘,小脸涨得通红,乳母抱着他,试着将乳投塞他嘴里,他却只是啼哭,始终不肯俯就吸奶。见我进来,本来就满头大汗的乳母更是窘迫。
“小……小皇孙不肯……吃奶……”
我横了她一眼,年纪很轻,约莫不到二十岁,不禁问道:“你生了几个孩子?”
她不提防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半晌才期期艾艾的回答:“贱妾生的是头胎,当初太子家丞征召乳母,要的就是头胎产子的……”
我点点头,为了让皇子皇孙得到最好的哺育,所以都会这么严格要求乳母的条件,只是这些被选进官邸王府的乳母本身都是年轻少妇,自身缺乏养育婴儿的经验,乳汁虽好,在带孩子上面却欠缺良多。
见我沉默不语,那乳母更加胆怯心慌,加上刘建的哭闹始终没有止歇,搞得屏风外的刘秀也按捺不住出声询问:“建儿怎么一直在哭?”
乳母愈发慌张,一张年轻的脸孔吓得毫无半分血色,颤抖着眼睫可怜兮兮的望着我。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哭闹不止的孙儿,不假思索的从她手里抱过小刘建,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一手轻轻拍打着襁褓,轻轻晃悠,口中不自觉的哼唱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哭声渐止,当最后一个音符随着我的吟唱消散在寂静的室内,小婴儿再次阖上眼睑,甜甜沉入梦乡。
食指轻轻拂过刘建头顶柔软微卷的胎发,我心生怜爱,轻轻俯下头在他额头亲吻。抬头时,却发现刘庄正站在我面前,脸上满是感动,眼中充满柔软的笑意,隐隐似有莹光流动。我朝他撅嘴嘘声,甩头示意他出去,然后转身将刘建交还给涕泪纵横的乳母。
看到乳母将刘建哄放在床上,我才放下心来,绕过屏风,只见刘秀正坐在榻上,一手支颐,眼睑下垂,一脸安详。刘庄坐在他下首,手里捧着一份份的竹帛,正逐一念给父亲听。
见我出来,刘庄急忙起身,脸上真诚的笑了开来:“这首歌谣记得小时娘时常唱来哄我和弟弟妹妹们睡觉,这些年弟妹年纪都大了,也是许久不曾听娘唱了。刚刚听到,真是忍不住心绪澎湃,倒令我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来。”
我笑道:“你可算知道你小时候有多淘气,有多闹我心了!”
刘庄被我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舔了舔唇,向我作揖顿首:“孩儿让母后操心了!”
我低头瞄了眼那些竹帛,伸手去推刘秀:“孙子睡着了,难不成你也睡着了?若是想睡,不妨去老老实实补个觉,好过在这坐着犯困。今儿朝会,你可是一大早就起了。”
刘秀低哼一声,睁开惺忪的眼眸,舒展四肢:“果然岁月不饶人,说到精力,朕倒确是输给马文渊那老儿了!”
我转到他身后,替他揉捏僵硬的肩膀,随口问道:“又在为匈奴的事烦心?”
刘秀未答,刘庄已抢先解释:“今日父皇拿此事询问朗陵侯,他却说愿领五千铁骑去立功!”
我一愣,转瞬大笑:“臧宫这厮居然放出此等夸口大话?五千骑兵也想去对付匈奴?这竟是比樊哙还要会吹牛了!”
当年匈奴冒顿单于写信侮辱吕后,吕后与群臣商议,樊哙曾夸口率十万汉军去扫平冒顿,以此出这口恶气。
当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当年吕后最终也没有对匈奴用兵,而是采用了平和的外交手段化解了这件事,由此可见吕后身为女子却非同一般的胸襟,以及高于群臣的卓识政治远见。
“陛下是何看法?”我转头看向刘秀,刘秀目光炯炯的反看向我。
刘庄道:“父皇已婉言谢绝了朗陵侯……”
我“哦”了声,正待坐下,忽听刘秀拾了枝尺简,一面敲打书案,一面朗声念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我猛然一颤,先还有些不置信,待听他把整句诗念完一遍,又咬字清晰的重复了遍最后四句“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这是……”
刘秀突然伸手一拉,手上加大力,将我摁在席上,然后起身,对着我作了一揖。
“这是做什么?”今天这对父子先后拜我,搞得我脸皮再厚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妻贤夫之福啊!”他毫不掩饰的赞赏让我更加心虚,愧不敢当。
刘庄趁机使劲拍马屁:“母后母仪天下,乃天下妇人楷模!”
我虽有些自知之明,却也在这父子俩甜言蜜语的马屁中被吹捧得有点晕乎了,不免得意的咧嘴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如此讨好为娘,自然是有所求。”
刘庄装傻,只是浅浅一笑,却没有说什么,我见他并不开口,索性也假装不知,一家三口随即换个话题聊了开去。
情理
建武二十五年,马援讨伐武陵蛮夷,大军进抵下隽,有两条路可以通向敌营,一条从壶头深入,路虽近但路况不好,沿途凶险,危机四伏;另一条从充县取径,路虽好走可战线拉得很长。当时副将耿舒建议走充县,马援认为补给路线拖得太长,粮草消耗太大,不利于战事,所以选择从壶头深入蛮夷腹地。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行军打仗,若有分歧自然听从主将,没想到这事还真僵持不下了,最后两项决策都呈报到了朝廷,摆到了刘秀面前。
我对这种事事都非要刘秀亲力亲为的做法感到十分厌恶,虽说刘秀是个能干的好皇帝,但不管屁大点事,都要呈报上来,非搞得让皇帝来一一指定该如何做,手把手的教导,这实在跟刘秀亲征没太大的区别。
刘秀的身体若好,管他多少折腾我也不会有多大的意见,可如今他的身体真是拖了一天算是挣一天,经历过两次中风后,他哪还有再多的精力和脑力事事亲为?这些富有作战经验的将军,不仅不能分忧解劳,还事不分大小,动不动向朝廷禀告,滋扰皇帝,在我眼里简直就是无能的表现。
刘秀最终准了主帅马援的战略,大军从壶头深入。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解决时,一日朝会,耿弇向刘秀呈上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耿舒写给兄长的,大致说的是之前他上书献策应走充县,补给路线虽长,可保人马安全无虞,如今却被困在壶头,进退不得,数万将士忍受酷暑炎热,不久便会死伤殆尽,全军覆没,使人痛惜。而之前在临乡,蛮夷忽然集结于大营前,原本趁夜偷袭,可将敌军歼灭,但马援却像个做小本生意的西域商人,每到一处皆要停顿,以至于良机错失,倍受挫折。如今中暑疫情蔓延,和他当初料定的一样,这全因马援不听他的谏言之故。
说实话当刘秀将这份信转给我看完后,我有那么一刻特别郁闷,四万人的性命啊,居然在高温炎热的赤白之地全被困的壶头,进退两难。但也不能因为耿舒的一面之词而偏听偏信,一味认定马援有错。在我个人意识里,总觉得这二人一个是主将,一个是副将,意见或有相悖,但争吵翻脸到如此地步,也真是叫人对这两人如同儿戏的行为无法产生好感。
“朕打算派梁伯孙去武陵,质问马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暂代监军!”
我表示赞同,同时也提出建议:“我看这事不管是马援还是耿舒,太过纠缠谁对谁错只怕难以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此次出征尚有另一名副将,不如让伯孙也去问问马武的意思。”
刘秀默许,于是翌日梁松告别妻子,乘坐驿车前往武陵。
梁松抵达武陵后数日,从武陵传回消息,马援确如耿舒所言,且罪证凿凿,将士们对他早已不满,军心大为受挫。之后陆陆续续又有消息传回,上书奏曰当年马援南征交趾,班师回朝时装载了一车的明珠犀角,另外附加了马武与侯昱的证言。此事一经捅出,举朝哗然,朝中官吏纷纷上表,例证确有此事,只是当时伏波将军军功赫赫,锋芒太盛,无人敢言。
这番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诘终于令好脾气的刘秀动了雷霆,下诏收回马援新息侯的印绶。诏书发出去没多久,梁松传回消息,马援已死,言辞中隐射其实乃畏罪羞愧自杀。
盛夏酷暑,马援的尸体从武陵运了回来,马援妻儿前来收尸,却不敢将马援的棺柩运回祖坟安葬,只是在城西买了几亩地草草掩埋。
一代名将最终竟会落得如此下场,死后不仅难以栖身,且还搞得身败名裂。唏嘘之余,不禁想到当初多亏有他,才能拉拢隗嚣,他自投靠汉朝,历战无数,军功累累,只是一时贪念之过,才惹来如今的大祸。
念着往日的交情,我倒有心留意起他的身后事来,有道是人死如灯灭,他既已死,那些罪过也算抵得过了,不应再累及家人。不曾想我还没派人上门查访,马援的妻儿早已自己登门。
一连数日,马援的妻儿皆跪在宫阙口请罪。宫阙口乃百官上朝等候列队的必经之路,据闻马援的侄子马严用草绳将自己和马援的妻子蔺氏、马援的四个儿子、三个未出嫁的小女儿一并捆系在一起,跪在朱雀门宫阙下。如此酷暑,寻常人躲在室内都觉得闷热难当,那几个妇孺跪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又如何吃得消?
刘秀迫于无奈,只能命人将梁松的奏章送到他们跟前,告知马援罪行。原以为此举可以打消他们的愚行,没想到他们晚上回家后,竟然上书诉冤,白天仍是浩浩荡荡一行人跪于宫门,如此反复,接连上了六道诉冤状。
我对此感到惊讶万分,如此锲而不舍的卯劲真让我对马援家人刮目相看之余也起了些许困惑。
刘秀对诉冤仍不予理会,没想到前任云阳县令朱勃,也一并跪在宫阙,上书为马援辩护。朱勃的奏书递到刘秀手里,刘秀虽然没说赦免马援的罪行,却同意了马援家眷所求,恩准回祖坟安葬。
这之后刘秀夜里睡觉总不踏实,时常天不亮就醒了,偶尔闭眼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