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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手记中,一直提到知青点,但没细说过清真寺。
在古城江边的码头上,有一座年代已久的清真寺,这是用三幢房子围起的一个小院,院中央被几棵高大的落叶松和绿杨庇荫。
文革中,清真寺不再有宗教活动,却成了生产队安排知青住宿的地方。
北面正房的外窗和门檐上雕着精细的花纹,廊柱上的油漆已经斑驳,那是女知青的宿舍;
南面偏房较简陋,但也是青砖铁瓦,是男知青的宿舍;
东面靠江的房子不大,成了知青的食堂,推窗望去,是“十里长江”和中苏对峙的两座岗楼。
住在清真寺里,最难熬的是冬天。前半夜,屋中央的大铁炉被烧得通红,热得光膀子还流汗。下半夜,铁炉火灭了,寒风透过窗缝门缝,凉气袭人,大家戴狗皮帽护着脑袋,睡醒了,一脸的白霜。
回族老乡还嫌知青占了他们的清真寺,隔三岔五就到公社去,要知青搬出清真寺。
知青盼望有自己的房子,可是盖房的木头在哪里呢?
就在黑龙江里。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
每年春夏,老毛子在黑龙江上游的森林里伐木后,就会按8米长或10米长的规格扎成木排,拖到江边,准备顺江而下,经过〃黄河〃(黑龙江伸入苏联腹地的一条支流),水运至内地。
但每年的大水都会冲散其中的一些木排。
当地老乡都是〃旱鸭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无主的〃漂流木〃顺江流失。而且,作为边境的黑龙江,当时连下江打渔都要特批,更不要说去捞苏联的木头了,边境无小事,事事通中央,弄不好就会引起两国外交问题。
当然,偶尔也有被风吹至中方浅滩的漂流木,谁抢到手,谁就像发了大财一样。
上海知青中不乏好水性,个别胆大的游到江心,捞到漂流木后,藏在下游的柳条茆子里,卖给当地老乡,五元十元;碰到运气好的大樟松,可以卖到30元一根,大致相当于农场知青一个月的工资了。
下乡第二年夏,一天我休息在江边洗衣,远远地看见江心里漂浮着好多黑影,大叫:“来漂流木了!”叫声引来了高朗等几个知青,大家一起跃入江中,直至主航道,也就是边境线。
激流把我推向下游,我拚命顶着水,撑起身子,伸脖一看,其他人没了,木头也没了?再回头一看,一根木头已经擦肩顺流而下。我在水中一个转身,双腿一蹬,追去了!
一边游一边有点害怕,向两边望了一下,只见离中国远,离苏联近。
这时,假如苏军巡逻艇出动的话,我们就完蛋了。
江心的水真凉,漂浮着白色泡沫、木屑、树皮,还有一股松油味。我终于抱到那根木头了,赶紧牵着它向中国的岸边靠。
漂了八里,才在下游的城关上了岸。
上岸回到青年点,听说高朗没回来。急得我们派人沿江寻找,一直到下游12里外的黄旗营子了,也没消息。
直到下午四点多,才有老乡来告知我们:高朗把一棵木头拖到江边后,就趴在沙滩上不动了,后来被下游离我们8里地的城关南砖窑一个老乡接到家里,喝完姜汤躺在炕上呢。
我们派马车把高朗接回来,只见他平躺在车板上,腰部以下,是数不清的血痕。
听他讲,拖着木头靠岸时,激流冲得他根本站不住脚,只能被顺水漂着的木头拖着,因发大水而淹没在水中的柳条丛将他划得鲜血淋漓。
还好没死人,说实在的,年轻人那时对死也没概念。
三根木头,摆在清真寺的院子里。木头有脸盆般粗细,十米来长,溜直,是盖房的好料。
有老乡前来出价,我们没好气地说:不卖,你看看这清真寺破的,我们要留着盖房。
第二天,我干脆组织了4个水性好的知青,从上午开始,就冒着阴寒,与风浪搏斗。
这一天,我们一共捞上了11根木头。
从南砖窑到古城,见知青一趟又一趟赶着马车去江边拉木头,老乡人人都羡慕地睁大了眼睛。
知青捞漂流木的事,惊动了县里,马上派官员来看知青住的清真寺。
在全县将近100个知青点中,我们是唯一住在寺里,没有盖房的知青点,而政府所拨的知青安置费,都已经花在清真寺变宿舍的改装上了。怎么办?看来也只有靠知青自己白手起家了。
在大队和插队干部的担保下,县里特批我们可以打造“威吾”(俄语“小船”),并通过几道申批,给我们颁发了下江作业证书。
捞漂流木合法了!这在全县沿江知青点可算是独一份。
清真寺的院子里,木头堆越来越高。
插队干部老孙高兴地合不拢嘴,整天拿着尺,计算着已经捞上多少立方的木头?离盖房子还差多少木头?
后来,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副老毛子的独眼龙望远镜,一涨潮就站在江岸上,朝江心张望。
横着浮在江面上的,是樟松;在江面上一上一下竖着漂来的,是意松。他开始亲自指挥小船下江作业。
我清楚记得那副独眼龙望远镜是50倍的。晚上,老孙让我用它来看月亮,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月亮上有山和坑,只是找来找去,没找到吴刚和嫦娥。
59、牛家出殡 '本章字数:1443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03 11:49:47。0'
牛大爷的父亲去世了,79岁。
昨天中午去看他时,老人还好好的,侧躺在炕上,腊黄的脸,瘦瘦的身子,轻微地喘着气。但牛大爷说:“不行了,这是回光返照。”
一家人已经帮老人穿上了新裤褂,脚下放了一只凳子,身旁放了一盘糖、苹果,还有一瓶桔子汁。
队部活动室,几个木匠正在连夜打棺材,一块块的板材已经在拼装。
听说,老人先前一下病情恶化,穿上了寿衣后,医生来打了一剂强心针,老人又精神了起来。
终于,那剂强心针只让老人支撑了几个小时,最后还是走了。
他从炕上被抬到垫着棉褥的木板上,盖着新做的彩色绸棉袍,头上还盖着一块四方的黑缎布,两只脚穿着新袜新鞋。
老人头部上方点起了一盏小油灯,发出残淡的黄光。油灯旁的小桌上放着四个果盘,里面有果仁、糖、苹果、饼干;另外一只碗里有一块鸡肉,肉上插着一把刀。
村里的人都来帮忙了,光是切菜做饭的就有七八人;男知青也都来了,准备出点力抬棺材。
老乡不让女知青来帮忙,说这是东北农村的规矩。
棺材做好了,外表糊上了一层纸;里面的底上放有七个分币,按天上北斗星排放,表示死人灵魂上西天;棺材前贴着“牛老七十又九岁之灵枢”的纸条。
规定的时间到了,人们七手八脚地把老人抬进棺材,在三寸半厚的盖板上砸下一尺长的铁钉,随着叮叮当当的榔头声,老牛一家哭声响起,越来越大。
十六个人,每四人一角站好,只看见牛大爷举起一个瓦罐,用力往地上一砸,“咣当”一声碰得粉碎。
担任司仪的老高大喝一声:“起灵喽!”十六人“嗨唷”一声齐喊,就把棺材抬起来了。
棺材开始移动,最前面一男一女,各举着一根长杆,杆头弯曲,悬着一个纸花,纸花下垂着长长的飘带,在风中扬起。一根飘带上写着:“金童来引路”,另一根飘带上写着:“玉女送西天”。
还有两人,一人拿根筷子,串满了一厚叠用黄纸剪的纸钱,有巴掌那么大,边走边扬,说是给黄泉路上的小鬼,让老人能一路走好。
接下来在棺材前走的是牛家男丁,棺材后面是马车,坐着牛家的妇女。其他女人都被撵走,据说不准女人送坟,她们只能在三天后才能去上坟。
路上,抬棺材的人累了,另有十六人换。只要棺材一落地换人时,牛家父子就跪下大哭。
就这样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六七里外北树林的马道上,拉牛家妇女的那辆马车停在那里,不再前进,只有男人们,抬着棺材向前走。
大坑一早就有人在那里挖好了,南北方向。牛大爷说:“老人生前喜欢钓鱼,放一个鱼钩在坑里。”
众人抬着棺材慢慢往坑里落,牛大爷下到坑里,做出肩扛的样子。等棺材在坑里落好了,他又在棺材前放了一瓶菜,菜瓶子上搁了一只馒头;然后从棺材一头的小孔里拔出木塞,说:“埋的这地方能直接看到爱辉古城,留个小洞,好让老人晚上回家看看。”
做完这些,牛大爷从坑里跳了上来,拿把锹先洒了三锹土,其他人这才一起动手,跟着一起盖土。
司仪老高踢了牛家两个小子,说:“你们还不哭呀,再不哭没时间啦!”
于是,呜哩哇啦地,哭声响起。
坟起圆了,再放上一块圆土圪塔,众人才往回走。
停在北树林道旁的马车早就拉着妇女先回家了。
等我们回来,她们已经把酒菜张罗好。
有的知青觉得牛家老人走了,本来就很伤心,还要花这么多钱招待大家吃喝,不好意思去,想回知青点吃饭。可是他们在半路上被牛大爷派人截了回来,死拽硬拉,非得让去喝酒。
知青拗不过,只好去了,只见四五十个人,屋里屋外的正热闹地劝喝劝吃呢,已经没有了那一路上悲悲切切的氛围。
据说,文革中东北农村,活人的事有人管,死人的事没人管。婚事是革命化的,不准这样吃喝,只能发烟发糖;但没人会出面劝阻丧事的吃喝和风俗的沿袭。
也许,管事的人也怕鬼魂半夜来找麻烦?
60、共御外敌 '本章字数:1458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04 12:50:14。0'
没跟老毛子干上仗,却跟周边知青中的流氓团伙大打了一场。
那天下班,很累,已经甩大泥三天了,上食堂吃晚饭时,感到浑身散架。
偏偏在这最累的时候,有十几个上海知青,大摇大摆地闯进我们知青点的院子。
他们把正在喂鸽子的吴茂财从小梯上拉下来,向他讨要东西。
要什么东西,我没听清,只觉得来者不善,就密切关注他们。
吴茂财不想理他们,被他们揪住了衣领。
眼看就要打起来,我把饭碗往桌上一放,出去调停。
谁知我刚开口说话,这十几个人把我往边上一推,说:“什么**知青排长,我们不放在眼里!”
我能忍住侮辱,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说:“如果你们觉得我不能解决,可以去找大队领导。”
他们哄笑:“算了吧,我们自己解决!”
说完,对着吴茂财就打了起来。
我上去拉架,却被打了一拳。
血气上来,我也抡起拳头与他们对打,并大声叫在一边看呆了的肖明,去招呼所有的男知青。
这是一帮流里流气的好斗之徒,从他们的装束上就可以看出来,而且来自附近好几个生产队。他们有备而来,边打边叫:“扫平他们!砸烂他们!”
我们生产队的知青从各个宿舍急奔而来,连从来没打过架的知青都参战了。
一场群殴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噼啪噼啪的拳击声、木棒声、喊叫声。
王雄涛晚到了一会儿,边跑边从地上捡起一根碗口粗的长树杆,跳过壕沟,高举树杆,一下子砸在对方一人的头上,那家伙连吭都没吭一声,倒在大杨树下,衬衫染红了一半。
这一下让对方吃惊不小。
我前面交待过,王雄涛原是上海鼎鼎有名“下只角”虹镇老街出来的掼跤能手,在当地就威震一方,小流氓都怕他几分的。
蔡景行抡起大铁锹,也大叫了一声,“啪”的一下,对方一人“阿唷”大喊着,摸着腰在地上打起滚来。
蔡景行从小没打过架,可人高马大,块头放在那里,只要下手,力量无比。
云龙、肖明、高朗、昊宇、吴茂财、汪永德……三十多个男知青都拿起了各式各样的工具:十字镐、大铁叉……
这帮家伙压根儿没想到这个知青点的人会个个参战,而且都不要命,心理上已经怯战。
来势汹汹的他们面对一倍于他们的知青,终于寡不敌众,扔下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狼狈逃窜。
倒在地上的两人此时只会嘴里哼哼,连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完全丧失了破坏能力。
喂猪的高朗和当赤脚医生的秦燕,脱下他们已经染红的衬衫,替他们包扎好,然后把他们抬到食堂的桌子上平放着。
那伙人扔下同伙只顾自己逃走,太丢份了。为挣回面子,他们过了一会儿,又战战兢兢地提着棍棒,回到知青点想反扑。
早已严阵以待的知青蜂拥而上。
这一次打得更加猛烈,对方被打得七零八落,有人被围追后,慌乱中躲进食堂,看到两个同伙已经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心里更没了斗志。
其中一人为躲避棍棒,跳到了桌子上,没想到双腿却被铁锹砍到,“咣当”一声,从桌子上摔下,连鞋子也被打飞了。
围观的女知青大声尖叫:“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性命啦!”
也有老乡闻声前来,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