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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餐饭却是吃得鸦雀无声。因为顾铭也在对面的关系,张琪连头都不敢抬,倒是章晗有意留心顾铭,见其趁人不注意时常有偷瞥张琪,奈何身边这丫头因为做贼心虚始终只闷头吃饭,她忍不住一阵好笑,可随即四下一看时就突然发现,顾抒竟也一直在注意她和张琪。
等到饭后撤下菜肴和饭桌,漱过口后各自捧起茶盏的时候,顾抒才抬起头说道:“老祖宗,今日我来,是想着二月二十六便是淑妃娘娘的寿辰。虽说今年不是整寿,但却也不同于寻常日子,家里姑娘们平时都是各自预备寿礼,今年是照往年旧例,还是合在一块预备一份送进宫里去?我的意思是,皇上不爱奢华,淑妃娘娘也是素来节俭,不如家中姊妹一起合力做一套家常的衣裳鞋袜送进去,也算是大家一片心意。”
太夫人闻言一愣,随即方才想起长女四十五岁生辰确实将近,这几个月来诸事繁忙,确实是险些就忘了。于是,她沉吟片刻,就点了点头道:“也好,你的针线功夫一直都是家里几个姊妹中最好的,这衫子和褙子就由你做,让钰儿做抹额和裙子,拂儿做鞋袜,如此便差不多了。”
“老祖宗还忘了瑜妹妹和晗妹妹呢,她们可不也是咱们顾家人?”
太夫人这才自失地一笑,旋即亲切地看着章晗和张琪说道:“晗儿之前给我做的那件莲青色的茧绸褙子很好,足可见针线功夫不错,这样,钰儿做抹额,裙子便交给你吧。至于瑜儿,就做一条膝裤吧。”
张琪到顾家之后忙着悄悄读书写字,以及暗自和章晗温习礼仪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做什么针线,但她从前在归德府的时候,嫡母对她的四季衣裳很少上心,缝缝补补的事情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此刻听到自己只要做一条膝裤便行了,她错愕之际就看了章晗一眼,见章晗冲自己微微点头,她立时满口答应了下来。
王夫人自然替顾钰答应了此事,又吩咐顾镇顾铭回头对诸位兄弟说,仍是送上手书的寿字作为贺礼。等她带着两个儿子告退,顾抒自然也不好多留,也一块起身告辞了出去。直到人都走了,章晗原本打算使眼色让张琪也和自己一块告退,太夫人却屏退了丫头仆妇,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话。
“有个好消息我得告诉你们姊妹两个,瑜儿的爹爹,也就是晗儿你的干爹,不日就要调回京了。”
第七十八章 一哭二闹三设套
好消息?
看见张琪那无论如何都说不上高兴的苍白脸色,章晗不禁也有一种苦笑的冲动。要说这是好消息,还不如说是晴天霹雳来得贴切!因而,在太夫人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站起身来到张琪身边,按着她的肩膀将其揽在自己怀里,随即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记住,待会凡事顺着我的话头说!”
张琪对章晗素来言听计从,此刻慌张之际,自然更不会有丝毫违逆。这时候,章晗方才转过身来,突然屈膝跪下,满脸苦涩地说道:“老祖宗恕罪,姐姐对干爹,一直都心里留着疙瘩。须知干娘的身体从前一直很好,跟着干爹辗转在外任上,因为总难以习惯南方和北方的饮食,吃不好睡不香,这才渐渐落下了病根”
因为那一场瞒天过海李代桃僵,服侍过顾夫人的丫头几乎都无声无息消失了,唯一硕果仅存的宋妈妈,也被太夫人让顾泉处置过之后送到了庄子上,因而此时此刻,章晗丝毫不担心有人会戳穿自己这些话。只看太夫人突然之间变得怔忡失神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说到了太夫人的心坎上。
“历来官员在外任,若是妻室不在身边,纳妾的不少,可干娘一直跟着干爹,还大度地为干爹先后纳了几位姨娘,可干爹在外应酬之中,仍是时有所谓的逢场作戏,更有传言说,干爹在外头养过一个外室。”
章晗瞥见张琪已经把头埋在了双手之中,知道她是因此想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脸色不禁有些黯然,然而,在太夫人听到外室两个字骤然凌厉的目光下,她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惧意,仍是沉声说道:“这些消息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可干娘一病之后便药石罔效,最后病入膏肓离世,我和姐姐却是都看到的。再加上干爹一直遗憾没能有个儿子,所以对姐姐虽不能说冷淡,可也总没有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爱,……”
“你别说了,别说了!”
张琪终于被章晗这番话勾起了对张昌邕的痛恨和恐惧,失声嚷嚷了一句之后,见太夫人震惊地瞧着自己,她方才一下子离座而起,疾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夫人身前,双手放在了太夫人的膝盖上。
“老祖宗,求求您,要是爹要接我回去,您一定不要答应他,我不想回去!”
倘若不是张琪和章晗住在这儿的几个月间,太夫人冷眼旁观,自觉摸透了两个人的性情,此时听见张琪的这哭诉,她几乎要觉得这是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然而,章晗陈情,张琪哭诉,再加上小女儿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事实,她对张昌邕本就是又气又恨,这会儿更是丝毫不会去想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因而,她几乎想都不想就伸手将张琪拉进了怀里,随即又伸出手拉了章晗过来,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两个不用担心,且不说他如今尚未续弦,就是他续了弦,我也不会把你们两个养在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人身边!”
“老祖宗!”
见张琪又惊又喜地仰头看了过来,太夫人便含笑摩挲着她的脸庞道:“好孩子,若是再让你跟着他吃苦,我怎么对得起你娘?”她说着把张琪拉了起来按在身边坐下,又把章晗拽了起来,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还有晗儿,你宁可放弃和父母兄弟团圆留在顾家,我也不会让你再受了委屈!”
章晗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拉了张琪拜谢之后,她方才开口问道:“不过,老祖宗可知道干爹这一次调任回京,是什么官职?”
太夫人淡淡地笑道:“是应天府府丞。”
张琪丝毫不在乎张昌邕回来之后担任什么官职,恨不得这个父亲贬官外放到十万八千里之外才好了,因而此时听到这个,她只是疑惑地看着章晗。而章晗是被顾夫人请来的一位先生教过本朝诸多职官的,情知应天府府丞在京官满地的京城,并不是什么起眼的角色,原本她还想不通自己在顾淑妃面前上过那样的眼药,张昌邕居然会被调回京,这时候便恍然大悟。
唯一的问题在于,张昌邕会不会因官职不称心而上下蹦!
当姊妹俩从正房回到东厢房的时候,全都是面色晦暗。
在门口迎着的芳草碧茵和凝香樱草都觉得甚是奇怪。而让樱草和凝香更不安的是,章晗扶着张琪到北屋里头坐下之后,便吩咐芳草碧茵到门外守着,随即便盯着她们俩打量了许久。
“晗姑娘……”
“有一件事我得提点你们一声,干爹应该不日就会调回京来了。”
听到这话,樱草和凝香全都觉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两人不像芳草碧茵那样是从外头买来的,家人都在张家当差。跟着章晗张琪在顾家不要紧,可若是张昌邕这个正主儿回来,她们俩的立场就异常艰难了。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显得彷徨难安。
相比出自张家世仆的凝香,樱草只犹豫了片刻便索性跪了下来:“大小姐,晗姑娘,奴婢早就说过了,从今往后绝不违命,纵使老爷回京,奴婢也一样愿意服侍大小姐,只是……若老爷迁怒奴婢的家人,还请大小姐和晗姑娘能够开恩,千万拉扯他们一把。”
凝香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也跟着跪下磕头道:“奴婢和樱草一样,断然没有贰心,可怕就怕老爷拿着奴婢的家人挟制……”
一想到张昌邕当初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莫名其妙-从别庄里头失踪,还不知道会怎样疑神疑鬼,再看看如今樱草和凝香亦是口口声声惦记的家人,章晗不禁异常庆幸自己当初挑选丫头的时候,有意从外头买了和张家人丝毫牵扯也没有的芳草和碧茵。此时此刻,她伸手按了按张琪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这才淡淡地说道:“你们可知道他此次调任何职?”
心里明白对于这些丫头来说,那些繁复的官职几乎都是一样的,她便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他在归德府是一府的父母官,上上下下从同知到通判都要看他的脸色。而他这次调任回来,则是应天府府丞上头压着府尹大人,下头还有从治中通判到推官等等分权。而且,四品官在外头是顶天了,可在京城这种权贵满地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况且,太夫人已经答应了,就算他进京,也会留着我们在侯府,我们既然在这儿,自然没有让你们回去的道理。”
凝香和樱草对视一眼,都听明白了章晗的言下之意可仍旧不免有些糊涂。樱草毕竟胆子更大些,膝行上前一步便抬起头问道:“那晗姑娘要让咱们做什么?”
“他入京之后,咱们两个可以设法避着不相见,但你们毕竟是张家的下人,父母家人又都在张家,必然是避不开的。至少让你们家里爹娘有个什么小病小痛,让你们回去看看,那是再合理不过了。宋妈妈是怎么个下场你们都清楚,倘若他盘问这一茬,那你们需得一口咬定只说那会儿武宁侯下狱,宋妈妈利令智昏卷了东西强让咱们搬出侯府,结果太是恼了这才让顾管事亲自处置的她。”
对于宋妈妈,樱草和凝香直到眼下也是痛恨至极,闻言自然重重点了点头。紧跟着,章晗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淡淡地说:“若是他问到我的母亲弟弟,你们便不妨直接开口说,是赵王府的人去归德府接的,具体是如何接的你们也不知情。现如今章家除了我之外我父兄随赵王殿下出征辽东,我母弟随着赵王妃去了保定府。”
尽管章家的事情凝香和樱草也听说过一些可此时此刻章晗这样淡淡地说出来,她们想起章晗从前的境况不禁更是打心眼里生出了几许敬畏,慌忙连声答应不迭。而张琪坐在一边,已经是看得目弛神摇,再想想自己那会儿只知道惊慌失措,她不由得死死攥紧了衣角。
“还有,老爷若是问起咱们进京后的情形,你们就说太夫人和武宁侯夫人也好,宫中淑妃娘娘也罢,都很喜欢大小姐。咱们进京这么久,宫中已经召见两回了,赏赐的东西也和顾家小姐一样,就连惠妃娘娘敬妃娘娘,也都赏过东西。若是老爷要你们留心我们起居报给他,你们也一概答应下来。”
“晗姑娘说笑了,咱们决计不敢……”
凝香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角,侧头看见樱草冲着自己没好气地打眼色,她顿时愣住了。下一刻,樱草便利索地磕了一个头道:“大小姐晗姑娘但请放心,奴婢知道分寸,到时候您二位吩咐咱们传什么话,咱们就传什么话!”
闻听此言,凝香不禁恍然大悟,一时也讷讷答应了。
见她们全都是俯首帖耳,章晗不禁异常满意。进京以来她用尽各种手段,终于得以将她们一一收服,如今张昌邕就算调任进京,可她也好歹不是没准备的,更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因而,打发了二人出去之后,她便含笑握紧了张琪的手。
“不用怕,今时不同往日,他奈何不了咱们!”
“姐姐……”张琪终于忍不住又迸出了旧日称呼,一下子枕在了章晗的肩膀上。良久,她才轻声呢喃道,“你对我的好,别说今生今世,就是来生来世我也不会忘记的!”
第七十九章 主母
王夫人的悦心斋位于武宁侯府中路第四进院子。前头是七间七架的后堂芙蓉堂,若是各家的诰命夫人前来,多半便是在那里接待,而平日起居,则多数在悦心斋正房之中。女儿顾钰的院子就在东边,悦心斋东墙开了一扇门正好相通,往日里母女走动也便宜。至于儿子们,则是在前院另外收拾院子,所以别处逼仄,这儿倒显得清净。
此时此刻,王夫人坐在东次间中翻阅着过年的一应账目,虽则很少有错处,但偶尔被她找到一处,下头侍立的管事妈妈或者媳妇们仍是惶恐地连连告罪。直到这些账目都暂时过目了,她们知道接下来便要留着以备王夫人身边几个精于账目的大丫头核算,便一一行礼退了出去。这时候,赵妈妈才亲自送上茶来。
“这些事情夫人都是亲手料理,也难免太辛苦了。小姐如今已经年岁大了,不如让她渐渐接过一些,一来历练,二来您也能稍稍轻松一些。”
听到这中肯的谏言,王夫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是这样想。从前只觉得她心思多半在那些脂粉花露上头,宫中的娘娘们喜欢,外头的那些千金也乐意和她交好,想着等她再大两岁慢慢让她上手,如今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