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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西京的眼神慢慢凝聚起来,看到了两位女子相握手上、那一对银色的蓝宝石戒指相互辉映。他缓缓抬头,看着师妹:“你是为了她来找我的?”
“嗯。”白衣女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低下头,请求,“这位那笙姑娘是皇天选中的人——她已经破开了真岚身上的第一个封印,我想拜托师兄照顾她。”
“什么,东方的封印已经破了?”西京也是不自禁地诧异,然而随即点头,“难怪……难怪皇天会到了她手上。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纳闷呢——真岚的右手能动了吧?恭喜了,那小子身首分离也够久了,苦头吃的不少。”
“沧流帝国在派人追杀那笙姑娘,所以想拜托师兄照顾她、让她能去解开剩下的四个封印。”白璎看着西京,请求,“你也知道、我们冥灵无法白日里行走在云荒。”
“呃……四个封印?”西京顿了一下,回想,“东方的‘王的右手’已经回归无色城,加上被你夺回的真岚的头颅——那么剩下的四个在北方的九嶷空桑王陵,西方的空寂之山冰族祭坛,南方镜湖入海口海底……最后躯体部分还在伽蓝圣城白塔底下!啧啧,这可不是一般的折腾人啊!”
“所以才专程来拜托师兄,”显然也知道事情的艰难,白璎微微苦笑,“空桑人亡国灭种,能行走于云荒又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殿前骁骑大将军西京师兄你了。”
西京沉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只是拿起桌上的空酒壶一个个晃荡,终于找到了一个还发出声音的,抓起,眼睛却是看着外面夜空高耸入云的白塔,慢慢问:“阿璎,现在,你是以师妹的身份拜托我、还是以皇太子妃的身份命令我?”
“师兄?”显然没有料到西京忽然问出这个问题,白璎愣了一下。
“老实说,我看到这个小姑娘起、就料到她和空桑有关——但是我依然赶走了她。”西京一仰头,喝下酒去,眼神散淡,“阿璎,和你直说吧,我真的不想掺合到什么战争复国里去了……一百年来,我早看淡了,只想喝酒。”
白璎看着胡子拉碴的男子,眼里神色剧烈变幻着,咬紧嘴唇:“师兄,你难道忘了你也是个空桑人吗?你、你忘了当年你是怎样死守叶城抗击冰夷的吗?”
“忘是忘不了的……那么多人的血散在面前,一闭眼就能看见啊。”西京喝着酒,脸上忽然有某种痛苦的神色,“多少人……多少人死了?那一场裂镜之战里?血流得镜湖都红了啊……阿璎,你没看过,所以你才不怕。不要再打仗了,真的,我再也不要打仗了。”
白璎凝视着面前的骁骑将军,眼神慢慢冷下去:“所以你只会喝酒了?”
“喝酒……喝酒好啊。”西京忽然笑起来了,拿起酒壶,对着天尽头的白塔,“阿璎,你知道么?我也曾和你一样心心念念要复国报仇,但是一百年来、看到沧流帝国的统治越来越稳固,四方越来越安定,我就……”
他摇了摇头,苦笑:“你知道么?那一年五月十五,冰夷举行开国五十年大庆,所有军团战士都出动了——风隼的双翼遮蔽了天空,夜晚伽蓝城里的火把绕着白塔层层上去,就像龙神升空一样!多么壮观——我知道他们是在对四方展示帝国的力量、让人们知道新的秩序如铁般坚固——但是那瞬间,我还是被震住了……”
“比起我们空桑糜烂的梦华王朝,沧流帝国实在是强大得多。”西京喝着酒,仿佛这些话在心中埋藏了太久,喷发而出,无可抑制,“空桑怎么能不亡国呢?——阿璎,当年我不顾一切死守叶城,但是最后又如何?空桑已经从里面开始烂了!”
白璎没有说话,回想起当年叶城是如何被出卖的,无语。
“不过,那时候我不后悔,如今回想也不后悔。我是战士,自然要尽全力守住国家……”酒汩汩流入咽喉,西京的声音也带了醉意,看着夜空,“但我尽了力、空桑还是亡了——那是必然的结果。如今新秩序已经建立,比起梦华王朝真的好太多了……难道、又要让我去推翻这种安定、让云荒回到动乱中去,让镜湖再一次流满鲜血?!”
“那么,你就要十万空桑子民永远不见天日吗?!”再也听不下去,白璎拍案而起,吓了房子一角正在吃着点心的那笙一跳。
沉静优雅的太子妃忽然仿佛换了一个人,眼神雪亮:“西京将军,你说的有你的道理——但是,请你别用高空俯视的语气说这样的话!你是修史书的吗?你是不相干的旁观者吗?别人可以说这样的话,但你是空桑人,空桑人!”
她扬手,劈手夺去西京手里的酒壶,扔出窗外:“拜托你稍微低下仰得高高的头、去听听无色城里那些不见天日的‘鬼’的叫喊吧!那都是你的同胞、你的国人!十万人啊……一百年了!你难道没有听见他们在地底的呼叫?”
酒壶里泼出的残酒洒了他一身,然而西京只是怔怔地看着白璎,仿佛忽然不认识她。
“你有什么理由漠视同胞的性命和鲜血,说着谁该亡谁该活的话?你忘了你脚下的土地了吗?”白璎冷笑,看着师兄,“即使你是外人,空桑人也有活下去的理由——真岚和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是为了那一天?”
“阿璎……?”西京怔怔抬头看着自己的小师妹,不知该说什么。
变了……完全变了。百年前那个顺从听话、然而呆板安静的瓷人儿般的贵族少女,如今居然能用这样犀利的话语反驳他,按剑而起、纵横谈论天下。
“白璎郡主是当年白薇皇后的转世”——忽然间,当年大司命的占卜回响耳畔。
白薇皇后……那位千年之前曾和星尊帝并肩战斗的女子,就是这样夺目的风采吧?
“啊,你们不要吵了。”沉默的对峙,忽然间那笙的声音响起来了,东巴少女怯生生地插话进来,想拉开白璎,“太子妃姐姐,你不用求这个醉鬼大叔,我一个人也能行的!你别和他吵了,别理他,我们走好了。”
白璎眼中的寒芒慢慢减弱,手从光剑上放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
“嗯,你说的是,我们不求他。”白衣女子不再说话,拉起那笙的手,离开,外面庭院里天马轻轻打着响鼻,“我们走吧。”
“呃……下雨了。”走到庭下,湿润的风吹来,那笙忽然觉得雨点落到脸上,抬头看着夜空,喃喃,“要淋湿了。”
“下雨了么……难怪快天亮了也还是黑的。”同样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白璎静静道,那些雨点毫无阻碍地穿过她身体、斜斜落地,她挽起了马缰,招呼,“快上马,我得找个安全得地方安顿你,天亮了我就要回无色城去了——等明晚才能来看你。”
“啊?你住在无色城?”那笙诧异,拍手笑,“那为什么不带我去那儿住呢?”
白璎愣了一下,苦笑:“那是水下的鬼城……你又不是鱼、也不是冥灵,怎么能进去呢?”
“水下的鬼城?”那笙吐了吐舌头,念头转的飞快,“对了,那么太子妃你把天马借给我、让我飞去九嶷山不好么?”
“天马也是凝聚成的幻影——无法在白日里行走啊。”白璎摇头,否定她的提议,“而且我骑着天马可以一夜飞遍云荒,而它如果驮着你这个非幻影的‘人’,速度比一般马也快不到哪里去了……而且你在半空容易碰到沧流帝国征天军团,危险得很。”
“啊,那说来说去都不行,我还是老老实实走着过去吧。”那笙沮丧,翻身上马。
雨簌簌落下来,打湿她的头发,她不由缩了缩头。
白璎挽起马缰,准备跃上马背,忽然间背后的窗口开了——
“等一下。”西京推开窗扇,看着庭中的白衣女子,缓缓开口,“阿璎,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以师妹的身份拜托我、还是以皇太子妃的身份命令我?”
“那又如何?”白璎没有回头,淡淡反问。
“我会答应‘白璎师妹’的任何请求,但是‘皇太子妃’已经无法再命令骁骑大将军。”隔着稀疏的雨帘,剑客微微笑着,将拿着酒瓶的手放在窗棂上。
“师兄!”风吹过来,白璎的长发随风扬起,她蓦然回首。
“哎呀,你们好麻烦,兜来兜去原来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嘛。”回到了房里,那笙重新拿起糕点对付饿扁的肚子,抱怨。
“如此,多谢大师兄了。”将那笙交付给了西京,白璎深深一礼。
西京摇头微笑,只是道:“小意思,不用谢——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好,我晚上再来和师兄详细说那笙姑娘的事情。”白璎点点头,也不多客套,起身。
然而西京眼里神光一掠,仿佛想到了什么,摇头:“不,不用再来这里了,我大约天亮等汀回来就离开这里。”
“哦,何必如此匆促?”白璎不解,但是也不多问,点头告辞,“辛苦师兄了。”
“当然要走啊……就是醉鬼大叔留我,这里是苏摩那家伙的地方、他也要赶我出门的!”那笙在一边安然吃着糕点,懒懒开口,“他是那群鲛人的‘少主’,所以老板娘都——”
猛然间,她感觉西京的眼光如同刀锋般掠过,吓得手里糕点啪的落地,不知道哪里说错。
西京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抬头已经看到白衣女子离去的身影陡然顿住。
“苏摩?……那笙姑娘,你说‘苏摩’?”白璎回过身,看着那笙,吃惊地问,“什么少主……难道他也在如意赌坊?”
“呃……嗯……”那笙不知怎地觉得似乎说漏了嘴,看了一眼西京严厉的眼神,含糊。
“怎么都到了桃源郡了……是命数的汇集么?”白璎喃喃低语,“他在哪里?”
那笙刚要抬手指指后面一排厢房,西京猛然抬手阻拦,看着白璎,眼神沉沉:“师妹,没有必要去看他——如今他和我们没有关系。你不要再见他了。”
“师兄……”看着西京的表情,白璎忍不住笑了起来,“别那样紧张呀!我不是十八岁那时候了——没关系的。真岚和我都关注他此次回来的意图,不妨去见见。”
“呃……真岚和你还说起他?”显然以为局面还停留在百年前,可怜的西京不明白情况,抓抓头,尴尬,“真岚他……呃,那小子也真是奇怪……”
“他在后面么?我去看看吧。”白璎看了看天色,微笑,“问候一下就回来。”
西京站了起来:“我陪你去。”
白璎奇怪地看看他:“不用了,虽然真岚说他变得很强,我是冥灵、也不怕什么——师兄这么紧张干吗?你跟过来听壁角么?”
“这个,这个……”西京无法,尴尬地晃晃酒壶,只好让她走了,临走还不忘加一句,“喂,万一那家伙对你不客气、你就出声叫我!我这里听得见!”
那笙吃下了一碟云片糕,心满意足的舔着手指,斜眼看焦急的剑客,啧啧:“大叔,你紧张什么啊?太子妃姐姐好生厉害呢,苏摩那家伙肯定打不过她!”
“小丫头,你知道什么!”看到白璎离开,西京心里不知怎地总是忐忑,听到那笙那般说,忍不住劈头盖脸喝道,“我怕阿璎再被那家伙迷住——你不知道那家伙有魔性!而且现在还慢慢开始神智分裂了……多危险,怎么能让阿璎再见他?要是再被他缠上、阿璎就完了!她从白塔顶上再跳下来一次也没用了!”
“啊?”那笙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吃吃,“你、你说什么?太子妃……太子妃姐姐,和苏摩有一腿?怎么……怎么可能?他们两个差太多了吧?一个天一个地啊……”
西京狠狠瞪了这个东巴少女一眼,坐下:“你也知道差太多?干吗还多嘴?”
“我又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关系嘛!”那笙委屈,跳了起来,然而好奇心大起,拉住西京,缠上去,“到底怎么回事,大叔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要是清楚了,也好知道什么话不能说啊!你说是不?”
“汀怎么还没买酒回来?……”西京忽然觉得自己失言,不想再提及百年前的事情,翻翻空酒壶,看着黎明前下着雨的黑暗天空,喃喃。
黑的房间,没有一丝的风。炉里熏香的味道甜美而腐烂。
身下女子赤裸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但血从脖子和四肢上汩汩涌出,已经不能说话了。
她的身体还是温暖而柔软的,流满身下的鲜血更加炽热——他把脸埋在那温暖的肉体里,想让冰冷的身子获得多一些些的暖意,然而多少年来每夜都从心底漫出的寒冷、依然仿佛要把他全身的血冻得凝固。
鲛人……鲛人本来就应该生活在水里吧?不然,身体里的血会被陆地上的寒冷凝固。然而,又是谁逼着他们离开那一片大海、沦为任人屠戮的鱼肉?
在没有风的夜里,心底黑暗的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