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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过她?只怕她还求之不得呢!朕可以给她这个世间任何女人都想拥有的东西,尊贵的封号,享不尽的荣华,甚至荫及父兄和宗族,这等荣耀有谁能够拒绝?除了……”说到这里,他的喉咙突然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寝宫里出现了长时间的寂静,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
分不清是敌是友的两个人就这样默然相对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静凡法师微昂起头,在她永远从容淡定如白玉雕像般的面容上,看不到悲喜,看不到苦乐,只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缥缈而不可捉摸。而后,她用一种超乎冷静的缓慢拖音开口道:“是,也许我是没有办法成佛成道,可是您呢?情执太深,必堕地狱受无尽苦!”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西昭殿。
五
日头已过正午。
瑶光寺内,静华师太最终磨不过时间,只能命小徒取来戒具,要为仙真剃度。
珠簪从云髻里被轻轻抽出的瞬间,浓密柔软的乌发便如瀑布泻下,光可鉴人。
“真是可惜了。”就连静华师太自己也感到诧异,自己已经出家多年,自认为心如止水,居然在面对这头青丝的时候,心中起了凡夫的怜惜之情。
仙真没有回音,紧闭双目,加倍专注地念起了佛。
静华师太从身旁小徒高举的托盘里拿起了剃刀。
那剃刀弯曲而又修长,明晃晃地流动着银光。
只要刀锋划过,这三尺青丝就将跌落红尘。与此同时,那名唤作胡仙真的妙人儿也将从世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瑶光寺里一名默默无闻的沙弥尼。
她持刀的手缓缓划过空气。
那一瞬间,佛殿内飘摇的烛火仿佛都凝固了。
站在她身后的小徒弟也不由得屏住呼吸。
哪知,就在刀锋触及青丝的一瞬间,远处突然传来晴天霹雳般的一声大喝。
“住手!”伴随这声大喝的,还有从殿外似闪电般飞来的一支飞镖,它精准地灌进静华师太的手腕,害她疼得惨叫一声,手中的剃刀随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在默念佛号的仙真也被猛然一惊,睁开眼睛,慌乱地回过身。
远远的,一个伟岸的身影立在殿门前,华贵的锦衣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飘逸的袖管随风舞动着优美的弧线,逆光中,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庞,却能感觉到一股王者般的骄傲气势。
还没等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对方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拼命摇着她的肩膀:“你怎么可以出家?你怎么可以?!”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仙真迷惑地望着他,同时试图挣脱他如铁钳般紧抓住自己的十指。
其实,目光交会的瞬间,元叉已经呆掉了。
不劳仙真费神,他的手指已经无力地顺着她的玉臂滑了下来。
脑海深处,又浮现起初遇时的情景。
那日,她隔着纱帘婀娜的身影……
她如空谷幽兰般的低语声……
随风悠悠送来的一丝清雅的梅花香……
连同她乘坐的那辆璎珞华盖车,都让他一点一点地沦陷,陷入无可自拔的迷恋之中。
仙真抬头望了他一会儿,没有做声,抛下众人,径自朝佛殿的大门走去。
第11节:楔子(11)
哪知这片香影一离开元叉的视线,他立刻回过神来,迈开流星大步追上来,再次霸道地将她拦住:“我不许你出家!”
“为什么?”
“因为你要嫁给我!”
“你是谁?”
“我是南平王飞龙之孙,江阳王元继的世子,只要嫁给我,你就是未来的江阳王妃,一辈子荣华富贵,风光无限!”
仙真听了半天,最终只是冷冷地一笑而过。
“可惜,我到这个世间,不是为了嫁你而来,是为侍奉佛祖而来。”
元叉的心脏猛然一缩,就像什么最珍贵的东西要被夺走一样,身为江阳王世子,有生以来,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顿时,全身就像被烈焰灼烧一样,疼痛由血液渗至骨髓,他不顾一切地喊出来:“你若不嫁给我,只怕连你的佛祖都保不住,信不信我敢烧了瑶光寺?”
仙真还真的被他吓了一跳,甚至有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男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焚毁三宝,将来是要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为你我何惧地狱!”元叉的目光灼亮。
“简直是疯了!”仙真摇了摇头,根本不想再和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废话下去,于是以一个灵巧的闪身,绕开他,快步朝殿外走去,哪知刚迈出门槛,又看见远处急急赶来的一队人马。
她的父亲大人。
面对显然已经破灭的梦想,她暗自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师太说的没错,还真是业障!”
从马车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冲进寺院的胡国珍,一见到女儿,也不顾及身份,隔得远远的就嚷:“不肖的业障!我宠着你,纵着你,任凭你念经拜佛,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剃光头发做尼姑的吗?”
“反正你现在也不在乎我了!就算我剃光头发做了尼姑,你身边还有二娘,还有其他女儿啊!”仙真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胡国珍气得浑身颤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给我回去!从今往后,再敢动这样的念头,我就绝不让你再踏进寺院一步!”
“为什么姑姑可以出家,我就不行?”仙真很少与父亲争辩,但是这一次她却拒不妥协。
“你姑姑跟你能一样吗?”胡国珍不顾一切地吼道。
仙真从没见过父亲这么严厉地与她说话,一时间也怔住了。她不明白父亲的心,因为她并不知道当年与她一同降世的那道神秘谶言。除了亲口说出谶言的相士赵胡,只有胡国珍和他的妻子皇甫氏知道这个秘密,但是皇甫氏已经去世,于是,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胡国珍掌握着这个秘密,也是这个秘密,撑起了他的整个世界。
他不允许任何人毁掉他的世界,尤其是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女儿。
很快,他板起脸,厉声唤来所有的家奴,将仙真押上马车,飞驰着奔向回家的路。
偌大的寺院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只剩下正殿外廊上,呆呆伫立着的元叉,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脸痴迷而又失落的表情。
时近黄昏,夕阳西下。
胡国珍带着女儿跨进侯府大门的那一刻,他的长子胡僧洗已经急急忙忙地迎出来,一边走着,一边焦急地说:“宫里派来的公公已经等候多时了,赶紧让仙真妹妹接旨去吧!”
胡国珍不由得一怔:“宫里派来的?”
“是啊!还带着圣旨呢。”胡僧洗抹着额头的汗说。
胡国珍顿时大喜过望,高声道:“快、快!还不赶紧领路。”
宽敞气派的正堂内,穿着紫色缎袍,头戴漆纱笼冠的传旨太监一见到仙真,也不由得失了神,居然是这么美的一位绝代佳人啊!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也找不到一位能够赛过眼前这位小姐的。
心底暗潮翻涌之余,他立刻请出圣旨,清了清嗓音道:“武始侯之女胡仙真接旨!”
在场所有的人立刻哗啦啦跪倒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魏王朝于顺皇后薨逝,朕心甚悲,为表哀思,特将皇后所居之寝宫改建为佛堂,另在官宦名门中择选二十名品行德良之女为皇后祈福守灵。武始侯之女胡仙真,娴雅聪慧,才色冠绝,堪当此任。即日起封为三品女尚书,入宫三载。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此诏一宣,仙真的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压抑让她无法呼吸,她拼命捂住自己起伏的胸口,怔怔地望着手捧圣旨的太监,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洛阳城里这么多官家小姐,偏偏挑中了她?!
仙真的哥哥们以及在场所有的家仆,也都显然感到极为意外,但意外过后,则是无法掩藏的狂喜,对他们和整个家族而言,这是何等荣耀!
反倒是身为一家之主的胡国珍,没有人能看懂他脸上的表情,说他在笑,可是眉宇间又蔓延着一丝缥缈的惆怅;说他惆怅,那布满微纹的双眼里又闪动着熠熠光芒。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理清这一刻百感交集的心境,是兴奋,是激动,是释然,是憧憬……还是统统都有?毕竟,为了这道入宫的诏书,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可以说,从仙真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为这一刻而等待着!
随后,他重整衣冠,无比庄重地带领全家人叩拜谢恩,又取来五十两黄金塞到传旨的公公手里:“小女年幼,不懂得规矩,还望公公多多照顾!”
太监对于他的慷慨很是满意,笑眯眯地把金子收到袖管里,作揖道:“放心,放心!能照顾的地方,咱家一定多多关照,只怕仙真小姐此番进了宫,往后反是咱家需要她多多照顾着呢!”
就这样,十五岁的胡仙真,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进了皇宫。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就是这次进宫,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和很多人的命运。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自从这次进宫之后,她就再也无法摆脱那片血一般鲜红的高高宫墙。
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无声地转动。
第12节:宫闱深深深几许(1)
第二章 宫闱深深深几许
一
正是夕阳浓郁的时候。
皇宫朱雀门前昭显着皇家威严及骄傲的御道被铺天盖地的霞光笼罩上一层绯色。
一辆豪华的四驾马车飞驰在大道中央,车轮滚滚地朝禁宫深处移动着。
车内的空间很大,仙真坐在软榻上,袅娜的身子随着车身轻轻晃动,又是一番别样风情。当马车将要穿过朱雀门的那一刻,她终于没能抑制住少女本能的好奇,悄悄掀开侧窗的纱帘,向外瞥了一眼。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双眼立刻被面前气势恢弘的建筑震撼住了。
延绵不尽的御道仅仅是它的开始。
金碧辉煌的宫门即便仰起头也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夕阳的红光透过绵延伸展的霞云照在远处宫殿的琉璃瓦上,闪耀着彩虹般炫目的光芒。这皇宫是何等气派!
她就像任何一个曾经掠过这条大道的女孩子那样,心潮起伏得几乎无法呼吸。
同时,她也深深领悟到历朝历代,无数聪慧美艳的女子,前赴后继,宁可舍去亲情、自由也要扑进宫门的原因。尽管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条笔直的大道最终将停在哪里,可是却分明感到某种力量在召唤着她向前走去。
伴随着她起伏的心潮,马车终于稳稳地停在万寿堂前。
这是由于皇后生前所居的万寿宫改建而成的佛堂,紧邻着皇上的寝宫西昭殿,包围在数十丈高的朱红宫墙之内,拥有大小房屋八十九间,其中前殿二十八间,供奉着释迦牟尼、西方三圣等佛像;绛云殿十八间,为女官们的休息之所。
传旨太监将仙真领至这里,将她交给这里管事的女官,二品女侍中苏容,然后就匆匆回西昭殿复命去了。
仙真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没有人影,安静得可怕,不禁问道:“不是说此次入宫一共有二十名女子吗?怎么没有看到其他人?”
“她们还没有到。”苏容淡淡地微笑着回答。
然而这抹微笑却使仙真心头一窒,皇上的诏书,难道不是同时发往各家的吗?
“胡尚书既然已经来了,我就先领你去寝房安歇吧。”苏容又是悠然一笑,转身领着她朝绛云殿最南端的一个房间走去。
大约走了百步距离。
苏容停下来,伸手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小巧精致的宫室,床前、窗前都垂挂着金丝纱幔,南窗下的红檀榻上放着累丝镶红石熏炉,与它相对的位置安放着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床上铺着光滑的罗衾,绣的是白鹭红荷图,绣工精湛,不透针迹,让人觉得图中的白鹭仿佛随时可能飞出被面。
第13节:宫闱深深深几许(2)
随后,苏容又从身边拨了个名唤珠莲的小宫女来侍奉仙真,再简单嘱咐了几句,也就返回主殿去了。
一切都要等明日二十名新人聚齐后再说。
苏容走后,刚结识的主仆二人便随意闲聊起来,仙真端详着珠莲,见她眉清目秀,谈吐也很得体,心里就生了亲近之意,笑着问道:“你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珠莲低头答道:“是刚进宫时,管事女官给取的。”
仙真回味了一番,说:“莲者,本为圣洁之物,佛家更以莲喻佛,然而配上这‘珠’字,虽华丽,却未免俗艳了些。我看,就由我来帮你改个字吧!”
珠莲立刻回答:“奴婢现在已经是尚书大人身边的人了,全凭尚书大人做主!”
仙真思索了一番,望向她道:“那好,我就把‘珠’字改成‘青’字,从此,便叫你青莲吧!”
青莲顿时赞道:“这名字真是清雅,尚书大人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奴婢谢大人赐名!”
仙真轻轻笑了笑,又从随身的物件中挑了块于阗碧玉佩,很大方地赏给了她。
青莲捧着这上好的赏赐,自然是喜上眉梢,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