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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低声呼唤春信的名字。
春信停住脚步。
春信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子。
细长脸庞,肤色之白,不像是此世之人。
皮肤自得几乎透明,似乎可以看得见背后的东西。
仿佛是由弥漫的雾气凝结而成的女子。
为什么这个女子知道我的名字呢? 看来一定正是妖物。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
“春信大人的勇武,都中上上下下谁人不知! ,t ”可是,名字倒也罢了,怎么连我的相貌也知道¨“
嘻嘻。女子抿起薄薄的嘴唇,微微一笑。
“因为春信大人从这桥上来来往往走过好多次,邪时就已经记住了。”
诚如女子所言,春信的确曾经好几次经过这座桥。
话虽如此,其实不仅春信,满城的人们都从这座桥E 走过。
还没采得及问,女子却先开口了。
“春信大人,今有一事相求,盼望大人同意。”
“你先说说看。”
“是。”
女子行了一礼,用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仔细一看,女子的右掌上托着一小块白色的石子。
“那是什么? ”
“务请春信大人帮忙拿住这石子……”
“拿住这石子吗? ”
“是。”
“光是拿着就行了吗? ”
“是。”
说着,女子把那白色的、圆圆的小石子般的东西递过来,春信不觉用左手接了过来。
好重。
看上去是个小石子,重量恐怕要相当于大过手掌的石块。
他右手执着火把,却几乎情不自禁要添上右手去托住它。
“哦? ”
拿上手之后,那石子好像在手中慢慢地变得重起来。
不仅如此,随着重量的增加,那小石子在手中越变越大,而且越大便越重。
“哦! ”
春信哼出声来。
那白色小石子居然还发热,而且捧在手中仿佛有脉搏跳动一般,忽而膨胀开来,忽而又缩小了。膨胀时便长大。缩小时要比膨胀时略小些——但却绝不回到原先的大小。
反反复复地忽而膨胀忽而缩小,体积却不断地变大。
随着体积变大,分量也变重,而随着分量变重,体积又越变越大。
这简直——春信想道:“不就是活物吗! ”
终于,又大又重,仅仅一只左手无论如何也拿不住了。
“请两只手一起来吧。”
女子把春信手中的火把拿开了。
“呜。”
春信双手抱住那块石头。
已经和人头差不多大小,重量感觉分明是大块的岩石。
已达到常人五个也拿不动的分量了。
“怎么样? 拿不动了吧? ”
“还早还早。”
春信的额头涔涔地冒出汗水,顺着面颊流到粗壮的颈脖,再从衣领淌进胸膛。
“啊呀,流了这么多汗呢……”
“什么话! ”
“还会越来越重的,您还行吗? ”
“小事一桩,算得了什么。”
春信的脸已经变得血红。
原先只是白色小石子,现在已经成了一抱大的大石块。
如果是站在地面上,由于重量的缘故,双足一定会扑哧哧地陷进泥土中,一直埋至踝骨。
嘎吱。
嘎吱。
春信脚下,桥板嘎嘎吱吱作响。
春信咬紧牙关。
颈脖上的血管粗粗地凸出,紧咬的牙齿几乎要咬断了。
“坚持一会儿,春信大人……”
“哦……”
春信紧闭双目,呻吟着。
这时——突然,双臂紧抱的东西变得软绵绵了。
柔软,而且温暖。
悚然一惊,春信睁开眼来一看,怀抱着的白色巨石变成了一个白色的、赤裸的婴儿。
婴儿睁开眼,张开口,17中露出一种晃悠悠的东西。
是细细的,红红的舌头。
“哇! ”
春信惊呼一声,扔下婴儿,拔出腰间的长刀。
“呀! ”
一刀砍向女子。
手头却毫无反应。
咣当。刀削在桥栏杆上。
女子也罢,婴儿也罢,都仿佛雾散烟消一般。无影无踪了。
刚才还拿在女子手中的火把飞舞在黑暗中,火焰盘旋着,掉落在桥下漆黑的堀川河水里,熄灭了。
立刻,真正的黑暗降临,春信昏厥过去,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
情况大致如此。
这件事就发生在三天前。
三
博雅眺望着萤火虫。身畔,议论还在继续。
藤原景直和橘右介是谈话的中心人物。
“诸位难道不想弄清楚那桥头女子的本来面目吗? ”
“可是,火概再也不会有人肯去了吧。”
橘右介这样说道。
“这不,连梅津春信大人这样的豪杰,好像都为瘴毒所侵,在家里一连躺了两天呢。”
这是藤原景直。
“我看,此事只怕已经奏闻圣上了吧。”
“这种事原本就不属我们分内,应该归憎侣或者阴阳师处理才合适嘛。”
“既然如此,就应该烦劳土御门的安倍晴明大人才合情理不是? ”
“如果要找晴明大人的话……听说源博雅大人跟他关系很密切哟。”
“哦,是博雅大人吗? ”
“可不就是博雅大人嘛。”
“博雅大人! ”
“博雅大人! ”
以藤原景直和橘右介为首的一帮男人,高声呼唤博雅。
事已至此,看来无法继续假装没听见了。
博雅从萤火虫身上收回视线。
“什么事?”博雅回道。
“原来在那儿呀。太好了。请到这边来一下,跟我们一起说说话好吗? ”
橘右介笑容可掬地望着博雅。
“哦,正好正好。丰来,请到这边来! ”
“噢。”
博雅搔搔脑袋,直起了腰。
四
博雅徒步走在路上。
是夜路。
腰际挂着长刀。
云团碎裂开来,断云飞散,夜空露出来。其实,与其说是在云团之间露出了夜空,不如说夜空之下碎絮般的乱云在飘来飘去。
博雅单独一人走在路上。“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
博雅思忖着:“干吗是自己一个人呢? ”
他思来想去。
要说有什么不对的话,那便是自己不对了。说来当时站起身,就是酿成这个错误的开始。
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水到渠成,但自己生性不忍拒绝别人求情,也是原因之一。
人家都说,能否相烦转告晴明大人。
自己却无法贸然允诺,说“行啊”。
因为并不曾有任何人被杀害。
大家都是自己要去桥边的。
而且本来毫无冒险前往的必要,却偏偏特意要赶去会那女子。
如果不想会那女子的话,完全可以不去;如果有事要到对岸去,也完全可以走其他的桥。
置之不理的话,应该会相安无事的。
为了这样一桩事情,自己是无法请求晴明出面相助的。
“唔……嗯……”
只能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辞。
“对呀,既然如此,博雅大人索性先亲自去会一会那位女子,探明虚实,然后再转告晴明大人,怎么样? ”
有人这样说道。
“好主意! ”
“听说博雅大人曾经和晴明大人一道前往罗城门,把被鬼盗走的琵琶玄象夺了回来。”
“对对,博雅大人先亲自去了解了解情况,至于是否要请晴明大人出面帮忙,就由博雅大人自行决定,怎么样? ”
“果然是个好主意。”
“哎呀。博雅大人,拜托拜托。”
藤原景直,还有橘右介等人施礼求告。
一来二往之间。不知不觉便形成了博雅不得不去的氛围。
源博雅这个汉子。似乎生性不会背逆业已形成的氛围。
他不禁觉得自己好像上当受骗一般。
但却说不明白到底上了谁的当受了谁的骗。 恐怕是被那种场合下的氛围所骗了吧。
社交场的氛围这玩意儿,似乎比妖物还要难以对付。
“要带侍从去吗? ”
听到这样问,自己竟会鬼使神差地答道:“我一个人去。”
现在却后悔不已。
然而,自己已经应允了,耶就不得不去。
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不无悲哀,不无懊悔,并且,不无恐惧。
大气清爽,充溢着熟透而吸足了水分的树木和花草的气息。
天空变得晴朗,包含在大气里的丰饶的植物香味和水汽,让人觉得舒畅、惬意。
月亮出来了。
皎洁、硕大的月亮。
真美! 博雅不禁从怀中摸出叶二凑近唇边。
一面走,一面吹笛子。
音色美丽的笛声,仿佛是含着香气的无形花瓣融化在风中,悄然滑入潮湿的大气中。
这是从大唐传来的秘曲《青山》。
悠悠地,仿佛腾身乘于这音乐之上,博雅和着笛声迈步前行。
不知不觉,自己的心被叶二酿造出来的乐音所攫夺。恐怖、悲哀、懊悔等,一概都不以为意了。
博雅仿佛化作透明的大气,走在风中。
不知不觉,来到了堀川桥前,然而,博雅并没有停下脚步。
终于,夜空渐渐转晴,变得透明起来,博雅沐浴着静悄悄洒下来的月光,走过了桥。
嗯? 博雅回过神来。
唉呀……
他想,自己怎么还在桥上? 这座桥,不是刚才已经走过了吗? 可是,为什么依然还在桥面上走着呢? 博雅一面疑惑不已,一面继续向前走去。
从桥的西端走向正中央,然后再走到东头……
根本无人站在桥堍。
莫非全是心理作用吧? 博雅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走完桥面……
这时,博雅发现自己竟然依旧站在桥西头。
博雅终于停止吹笛,站住不动。
这次不再吹笛,徐徐地留心走过桥去。
月光明亮,连桥对面大学寮的建筑、树木的梢头,都黑黢黢地依约可见。
向下望去,滔滔的河水辉映着月光,哗啦作响着流过。
东头桥畔,丝毫没有人站立在那里的气息。
向前走去。
来到东头,刚刚向前迈出一步,便又站在了桥的西头,面朝东方,眺望着与刚才一模一样的风景。
反反复复好多次,结果还是完全相同。
这座桥似乎是处于晴明所布置的结界中一般。
“哦? ”
博雅出声自语。
难道是被狐狸之类捉弄了吗? 反过来,想返回到西头,这下却又站在了东头。
除了桥上,任凭哪个方向都无法去成。
风景就在眼前,清晰可见,月光也明晃晃地照着四方,可就是走不进对面的风景中。
博雅又腿立在桥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真没辙……”
这是怎么回事? 博雅百般思索。
隔了一段时间,又尝试了好几次,结果依然相同。
怎么办? 博雅突然想到什么,从桥上向下俯视着河面与河滩。
既然笔直向前走不通,那么就往旁边去——就是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不就可以逃脱这座桥了吗? 即使不成功,也无非是重新回到这桥上罢了。
桥下并不一定全都是河水。
靠近西头或者东头的话,下面应该是没有流水的河滩。
高度约莫二间……
并不是不能跳下去的高度。
“好! ”
博雅下了决心,将叶二揣进怀里,把手放在靠西头的栏杆上。
“呀……”
调整几次呼吸之后,博雅大吼一声,纵身越过扶手,跳了下去。
五
没有任何冲击感。
跨越栏杆的一刹那间,感觉好像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回过神来时,已经站立在这儿了。
脚下并不是满布野草和碎石的河滩,但也不是原来的桥上。
好像是成功地逃离了那座桥,可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好像是站在泥土之上。
没有草。
只有普通的泥土。
没有月光,但勉强可以看见周围。
眼前是一座很大的宅园。
看得出这宅园很大,但宅园的建筑式样却很陌生。
难道这是大唐风格的宅园? 四周环绕着高高的围墙。
屋顶的瓦是青色的。
这时——从那座宅园中,走出一个女子来。是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子。
是那个女子吗? 博雅正思忖间,那个女子仿佛滑行般飘然走过来。站在博雅面前。
“一直在恭候大驾光临呢,博雅大人! ”
女人深深行礼。
“一直在等,那就是说,你事先知道我要到这儿来? ”
“是。因为桥上布置有结界,所以若不是非凡的人物。
是不可能从那儿走出来的。“
“如果走不出来,就得从桥上往下跳吗? ”
“是。”
“为什么? ”
“因为我接到了这样的吩咐……”
“吩咐? 是谁? 谁这样吩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