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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你怎么知道?去打探的下人回来向实次报告,说那宅邸有一位长年卧病在床的年轻姑娘,就在当天中午过世了。”
“果然如此。”
“没想到这世上竟也有那种阴魂。”
“当然有吧。”
“晴明,漫道非人也非动物的东野也能够显魂?”
“那还用讲。”晴明回答的干脆爽快。
“我是说没有生命的东西耶?”
“即使是没有生命的东西,灵魂也会凭付其上。”
“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灵魂可以凭付在任何东西上。”
“连油罐也可以?”
“对。”
“真是难以置信。”
“不只是油罐,连随处可见的小石头都有灵魂。”
“为什么?我可以理解人或动物有灵魂,可是为什么连油罐和石头也有灵魂?”
“那我问你,你不觉得人或动物有灵魂很奇怪吗?”
“当然不奇怪了。”
“那再问你,为什么人或动物有灵魂一点都不奇怪呢?”
“那是因为……”博雅讲到一半又顿住了。
“我不知道,晴明。本来我以为答得出来,但是再一想,突然又完全搞不懂了。”博雅回答的很直率。
“你听好,博雅,如果人或动物有灵魂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油罐或石头有灵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唔。”
“油罐或石头有灵魂是怪事的话,人或动物有灵魂也是怪事。”
“唔。”
“博雅,我再问你,所谓灵魂,到底是什么东西?”
“晴明,别问我这种难题。”
“其实灵魂也是一种咒。”
“又扯上咒?”
“灵魂和咒可以视为完全两样的东西,但也可以视为相同的东西。关键在于我们怎么看。”
“原来如此。”博雅一脸难以理解地点点头。
“例如这儿有一块石头。”“唔。”“简单说来,这石头本来就命中注定内含‘石头’这个咒。”“唔。”“假设我抓着这石头去殴打某人,而把对方打死了……”“唔。”“那这块石头到底是石头,还是武器?”“唔……”博雅低声沉吟了半晌。“大概既是石头,也是武器吧?”博雅回答。“正是,博雅你总算理解了。”“我当然理解。”博雅拙口笨腮地点头。“我说灵魂与咒是同样的东西,正是这意思。”“是吗?”“也就是说,我在石头上施了‘武器’这个咒。”“对了,忘了是什么时候,你也说过名字就是最简单的咒。”
“咒也是形形色色。名字是一种咒,将石头当武器的行为,也等于是一种施咒行为。这是咒的基本道理。任何人都能够施咒……”
“唔。”
“还有,古人曾说,只要形状相似,灵魂便会附身,那可不是乱说的。”
“……”
“形状也是咒的一种。”
“唔。”博雅又如堕入雾中。
“例如这儿有块形状与人相似的石头。”
“唔。”
“这石头便是内含了‘人’这个咒的石头。形状愈是相似,石头本身所含的咒力就愈强,而石头的灵魂也会带点人的灵性。如果只是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只因为形状像人,大家便膜拜那石头的话,等于在石头上又施下更强烈的咒。那么,石头的灵性便会更加强烈了。”
“原来如此。”
“某些会作祟的石头,正是这种让人膜拜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石头。”
“原来是这样啊。”
“正是这样啊。本来只是普通的泥土,但经人捏弄,又烧成罐,就表示人又捏弄又烧火,费事费时地在泥土身上施下‘罐’这个咒。也因此,其中一个罐的化身为鬼怪,惹祸招灾,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你是说,实次看到的那个油罐,正是这种泥土的其中之一?”
“也或许是没有实体的鬼怪,化身为油罐的形状而已。”
“可是,为什么鬼怪要化身为油罐的形状?”
“我怎么知道呢?我又没亲眼看到。”
“这下总算安心了。”
“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要是你什么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很令人懊恼吗……”
“呵呵。”晴明微笑着,抓起沙丁鱼干抛进口中。
喝了一口酒以后,晴明望着博雅,接着感慨万分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干吗?”博雅不解。
“我总是感到很不可思议。”
“什么事不可思议?”
“录入,这儿有你,那儿有石头之类的事。”
“又来了!晴明!”
“存在。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现象哦。”
“你说的咒才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呢。”
“哈哈!”
“喂,晴明,你不要愈来愈复杂好不好?”
“我有吗?”
“你最擅长把一件事讲成一大堆歪理。石头就是石头,我就是我,这不就行了?真亏你脑袋想出一大堆还喝得下酒。”
“老实说,博雅,边喝酒边同你讲这些歪理,我觉得挺愉快。”
“我一点也不愉快。”
“那真是抱歉了。”但晴明脸上丝毫没有歉疚的神色。
“啐!”
晴明又为博雅斟了一杯酒,瞄了一眼博雅。
“对了,博雅,你今天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晴明低声问。
“喔,对!其实,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什么事?”
“除了身为阴阳博士的你以外,没人能帮的上的事。”博雅道。
阴阳博士隶书皇宫中务省之下的阴阳寮,凡是负责天文、历法、占卜等等的阴阳师,都称为阴阳博士。
阴阳博士不但会看方位、占卜,更会施行幻术及各类方术,而晴明在所有的阴阳师中,又别树一帜。
他施行阴阳道秘法时,不一定每次都遵循古法,还全部舍弃了有关秘法的繁文缛礼,坚持自己的作法。
话虽如此,在某些公开场合施行阴阳道秘法时,他也能办得无懈可击。
晴明不但对民情物理了如指掌,甚至连在京城一隅卖春的妓女是谁都心知肚明,但在某些正式聚会,也能挥洒自如的写下汉诗,博得公卿满堂喝彩。
他就像云朵一样,令人捉摸不定。
这样的晴明不知为何,竟和秉性耿直的博雅一见如故,始终维持这把酒话桑麻的友谊。
“到底怎么回事?”
经晴明追问,博雅开始说明原委。
二、
“我认识一个名为尾原资之的武士。”
喝下一大口酒后,博雅才开口。
“唔。”晴明慢条斯理的啜饮着酒,倾耳细听。
“资之年约三十九岁。之前本是图书寮的官员,现在辞职不干,当和尚去了。”
“为什么要当和尚?”
“一年前,他双亲同时因病去世,顿时百感交集,便削发为僧。”
“哦。”
“以下的话才是重点:资之入道的寺院,正是妙安寺。”
“在西边桂川附近那座寺院?”
“对,穿过土御门大路,再往西过去那儿。”
“然后呢?”
“资之的法号是‘寿水’,这家伙为了供养双亲,决定抄写《般若经》。”
“喔——。”
“一天十次,说要连续抄写一千天。”
“佩服!”
“到今天为止,终于过了一百多天。可是寿水那家伙,最近这八天来正为一只妖物伤透了脑筋。”
“妖物?”
“对!”
“怎样的妖物?”
“恩,是个女妖物。”
“是女的?”
“而且这女的还相当妖艳呢。”
“你看过了?”
“不,我没看过。”
“什么嘛!”
“是资之……是寿水这样讲的啦。”
“算了。你先说说到底是怎样的妖物吧。”
“是这样的,晴明……”
博雅再度端起酒杯,喝口酒才开口:“一天晚上……”
博雅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夜,戌时过后,寿水才准备就寝。
寿水睡在妙安寺别室的僧房内,每晚都在僧房独眠。
妙安寺是个小寺院,和尚不到十人,加上寿水,总计有八人。
那不是专门让和尚在此修行的寺院,而是让稍名号的公卿和武士因故退休后,能够安身立命的好地方。事实上,这也是妙安寺的用处。
待在妙安寺的人不必像密教僧那样刻苦修行,也不刑一般和尚受戒律的束缚,只要请亲友不时捐点香油钱给寺院即可。他们不但偶尔能在吟风颂乐的聚会中露面,也可以要求寺院提供别室僧房,当作自己的个人住屋。
那夜,寿水突然醒来。
起初他不知道自己清醒了,本以为还在睡梦中,却发现自己睁开双眼凝视着天花板发青的暗影。
为什么会突然醒来?
寿水转头一看,只见青蓝月光照在面向庭院的纸窗上,映衬出枫叶叶影。
那是最近才开始流行的纸糊小窗。
外面似乎吹着微风枫叶叶影在纸窗上微微摇动。
找在纸窗上的月光,明亮的有点刺眼。
从纸窗照进来的与光,将房内黑暗染成一片静寂明澈的青蓝。
寿水暗想,大概是月光透过纸窗照在自己脸上,才觉醒过来。
外面到底是怎样的月色呢?
寿水深受吸引,掀开被褥,拉开纸门。
沁凉的夜气流入房间。
他探出半张脸仰望夜色,原来,在枫树树梢的天际,挂着交接的上弦月。
枫叶在月光下临风摇曳。
寿水心头一动,先感到外面瞧个仔细。
便打开房门,跨出走廊。
黑色木板走廊与庭院之间没有隔墙,平日木纹清晰可见的黎黑木板走廊,因表面覆上一层青蓝月光,看来竟有如洗刷得玲珑剔透的青黑色石砖。
庭院草木在夜色中弥漫幽香。
寿水踩在冰凉的走廊上,赤足前行,终于察觉到“那个”。
所谓的“那个”,其实是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只见走廊前方蜷曲着一块黑影。
那黑影是何时出现的?
记得刚才步出走廊时,确实没有看到这东西呀。
不,也许是自己眼花看错了,那黑影很可能一开始便在那儿了。
寿水顿住脚步。
是人。
而且是一个女人。
女人低垂着脸,跪坐在走廊上。
身上穿着绫罗单衣。
单一下似乎一丝不挂。
月光滑落在女人蜿蜒垂地的长发上,散发着黑亮润泽的光芒。
冷不防——女人抬起脸来。
不过,只是微微抬高下巴而已。
从正面看去,女人依然低垂着脸,加上寿水是居高而望,更是无法看清女人的五官。
女人举起右袖,遮住嘴巴,袖口中露出白皙的手指。她用长袖和手指遮着嘴,令人无法看清她的嘴巴。
女人漆黑的双眸,正斜睨着寿水。
那是双姣美又晶亮的眸子。眼神像是在哀诉什么,直直凝视着寿水。
一双愁苦,悲切的眸子。
“你是谁?”寿水问。
女人依然闷声不响。
“有什么事吗?”寿水继续追问。
但是,女人还是闷声不响。虽然不吭声,双眸中的悲凄神色却益加浓厚。
寿水跨前一步细看,女人的,摸样虚无缥缈,怎么看也不像是 世上的东西。
“妖物吗?”寿水再问,不料女人挪开了遮住嘴唇的手。
寿水大声叫起来。
三、
“晴明,那女人挪开手后,你猜后来怎样了?”博雅问晴明。“猜不出来。结果怎样,快说。”晴明不假思索地回应。“啐!”博雅啐了一声,再望向晴明。“那女人啊……”博雅放低声调。“唔。”“那女人,没有嘴巴!”板鸭得意洋洋地望着晴明。“然后呢?”晴明淡然的追问。“你不觉得惊讶吗?”“很惊讶啊!所以叫你继续讲啊!”“然后,那女人就消失了。”“就这样完了?”
“不,还没完,还有下文。”
“喔。”
“她又出现了。”
“那女人?”
“第二天晚上……”
第二天晚上,寿水又于半夜醒来。
他依然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半夜醒来,皎洁的月光同样照在纸窗上。
寿水想起昨晚的事,起身王走廊探看。
“结果,那女人又出现了。”
“之后呢?”
“跟前一晚一样。那女人用袖口遮住嘴,再挪开袖口让寿水看,最后又消失了。”
“真有趣。”
“而且每晚都来。”
“哦。”
“总之不知道究竟什么原因,寿水每晚都在半夜醒来,而且一走到走廊,就会看见那女人。”
“那就不要去走廊啊。”
“可是他还是会醒来啊。”
“据说寿水醒来之后,就算不到走廊那儿,那女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坐到寿水枕头边,用袖口遮住嘴巴,俯视寿水。”
“别的和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