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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还没有破解。不过,应该总会有办法可以解开吧。为了解谜,有一些事情,还得请你稍微详细地说明一下。”
“什么事情? ”
“听说这首和歌是朝纲大人赠送给你的? ”
“正是。”
“究竟是在何种情形之下,你得到了这首和歌呢? ”
“是。”
女子深深颔首行礼,答道:“那就坦白告诉您吧。我本是服侍朝纲大人的侍女,但实际上,与朝纲大人还有着男女之间的关系。还蒙朝纲大人亲手点拨过汉诗与和歌。”
“然后呢? ”
“大约在大人去世前一年吧,朝纲大人把我唤去,当时就送给我这首和歌。”
女子说,朝纲大人告诉她:“你悉心照料我很多年,我的生命已不会长久了。
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会留下足够的东西给你,你就用来度过余生吧……“
朝纲又说:“还记得吗,我教你读过《文集》里的那首诗? 这首和歌跟那首诗有关。万一我出了意外,你就把这个打开吧……”
说完,朝纲把一纸和歌递到女子手中。
“朝纲大人去世之后,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的就是这首和歌……” 女子悲哀地低垂双目。
阴影弥堪惜
月华犹可怜
此宫缱绻处
踏沙且流连
晴明低声吟诵着这首和歌。
“怎么样,博雅,你弄明白了吗? ”晴明问。
“不明白。不过这里的‘阴影’这个词,既可以指心中的阴影,又可以指月亮的豁阙,正好一语双关。我也就能明白这些啦。”
“只要明白这一点,就该会有办法猜出整首和歌的隐意吧。”
“你说有办法,那么,晴明,你真的弄清楚了吗? ”
晴明转向那女子问道:“白乐天诗中的月亮,是八月十五的满月吧? 如果这时的月亮豁去一部分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 ”
“月牙儿? ”
女子低声应道。
“不。满月过后的月缺,应该是半月,朝纲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让你珍惜半月、怜爱半月? ”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晴明,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啊。”博雅道。
“另一句中的‘此宫’,其实指的就是这座府邸,而诗句中的‘沙’,便是河滩上的沙子喽。博雅,如果白乐天诗中所说的地点是长安,那么这里指的就该是曲江的沙滩——了 ”
“唔……”
“请问,朝纲大人常常流连的地方,有没有与水有关联的地方? ”
晴明问那女子。
“我想起来了……”
女子点点头道:“朝纲大人引水造了一个池塘,曾经好几次说过,如果将此地比作长安的话,这池塘便是曲江了。”
“那么,请带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女子快步行走在草丛中。不久,女子停下脚步:“这里就是了。虽然现在池水已经干涸,但从前这里有个池塘……”
“观赏池塘时,朝纲大人经常踏足的地方在何处? ”
“就是那里。正好是您现在站立的地方。”
“那么。就在这里挖挖看吧。”
晴明从废屋中拿来一块木板,用它在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开始挖掘起来。
挖到一尺深左右时,木板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瞧啊……”
晴明用手指将那东西捏了出来。
“终于现身啦。这就是半月。”
晴明将手中的东西举到月光之下,原来是一把呈半月形的象牙梳子。
“啊! ”
女子发出一声惊呼。
“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因为和歌中明明说了,要怜爱月亮、珍惜月亮嘛。喂,博雅啊,能不能换你来挖一下? ”
博雅接过晴明手中的木板,继续挖起来。不久,木板又触到什么坚硬的东西。
“有东西! ”
从又深了约莫一尺的地方,博雅挖出一个单只手掌上就足以放得下的小罐儿。
罐儿上有木盖,用绳子捆着。
把罐儿放在草地上,解开绳子。
“来,我要打开了……”
博雅揭开盖子,只见有什么东西沐浴着月华,在闪闪发光。
“这不是黄金吗? ”博雅说。
原来是沙金。
罐儿虽然小,但里面装的却是金子。
“就是它了。朝纲大人留给你的东西,就是这个! ”晴明说道。
“太感谢了。”
女子垂首说道:“朝纲大人去世之后,我心里始终牵挂着这件事,因而始终不忍离开这座府邸。死后也因为挂念此事而无法瞑目。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女子看着晴明说道:“麻烦您就用这些金子,请哪家寺院的僧侣为朝纲大人和我念诵一段《观音经》吧。余下来的,请您随意处理就是了……”
说着说着,女子的身影仿佛溶入月光中一般,渐渐地淡去。
不久,女子的身影消失了。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晴明……”
博雅手里依然拿着木板,充满感慨地说。
“这下总算大功告成了。怎么样,博雅,咱们还继续下去吗? ”
“继续什么? ”
“回家继续喝个痛快啊,一直喝到月亮看不见影子为止。”
“好。就这么办吧。”
“嗯。”
“嗯。”
草丛仿佛被蕴含着夜露的点点月光濡湿了一般。晴明和博雅踏着杂草,朝着朝纲府邸外走去。
到大门口,“咣当”一声,博雅将手中拿着的木板抛到了地上。
两人踏着月色,悠然地举步向前走去。
一
樱花飘飘洒洒地凋落着。
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花瓣片片飞舞,飘落下来。
没有风。
花瓣因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离开花枝,飘落到地面。
满树盛开的樱花。
任凭花瓣不停凋落,然而仰面望去,满树的樱花依旧不减丰姿,干朵万朵压低了枝头。
虬蟠的花枝上空,高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晴明,真是不可思议啊……”
开口说话的,是源博雅。
“什么不可思议? ”
晴明低声问道。
“就是樱花呀。”
博雅用陶然欲醉的声音说着,举目仰视着樱花。
这是在晴明宅邸的庭院里。
庭院里有一棵高大的古樱。
尚未生长齐全的春草,星星点点地在地面上探出头来。
晴明和博雅在那棵古樱树下铺了块毛毡,坐在草地上。
那是一块深蓝底色、印有美丽的大唐风格图案的花毡。
它来自遥远的国度——大唐。
两人之间,靠近古樱树干处,立着一具灯台,台上点着一盏灯火。
一只装着酒的瓶子,放在两人中间。
有两只酒杯。
一只握在晴明的右手中,一只拿在博雅的左手中。
此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惟有樱花花瓣不断飘落,积了厚厚的一层。
蓝色的花毡上、博雅的身上、晴明的白色狩衣上,都落有缤纷飘落的花瓣。
博雅手中的酒杯里,也浮着两片花瓣。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樱花花瓣静静地飞舞着,从两人的上方飘然落下。
仿佛积雪似的,两人的身上以及周围不断地有白色的樱花层堆起来。
“樱花? ”晴明问。 “从许久之前,这棵樱树的花瓣便已开始飘谢了,然而,这枝头上的樱花,却丝毫不见减少……”
“嗯。”
晴明的回答不冷不热。
“简直就像你似的。”
“像我? ”
“是啊……”
博雅将拿在左手的酒杯送到嘴边,连同花瓣一起,一饮而尽。
“我是说,人的才能——安倍晴明其人的才能,也像这樱花一样嘛。”
“什么意思? ”
“即使什么都不做,你的才能也会自然而然地漫溢出来。”
“……”
“而且,无论漫溢出多少,你的才能却一点也不见减少。”
“呵呵。”
“就好像你的体内有一棵高大的樱树,枝繁叶茂,一边是无穷无尽地花朵怒放,一边是片片花瓣纷纷飘谢。”
晴明体内有一棵花朵永远怒放而又不停凋谢,永远保持盛开状态的樱树。
仿佛才能的花瓣越是不断地飘谢,晴明体内的花瓣也就越开越多。
博雅用简短的比喻表述了这层意思。
“博雅,世上没有永不凋谢的花。”
晴明把酒杯送到红红的唇边,静静地呷了一口。
“花之所以为花,正因为它终会凋谢。”
“可是,在你的花枝上,我可看不出花瓣会全部凋谢啊……”
博雅大发感慨。
晴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尽量不至于让博雅感到困惑的微笑。
他仿佛是在享受夜晚的寒气缓缓渗入狩衣的乐趣。
“博雅,今晚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
“对了,晴明,其实这件事……”
博雅放下酒杯,说道:“藤原为辅大人,你知道吧。”
“嗯。他去年当上参议(当时官位依次为:太政大臣,左、右大臣,大纳言,中纳言,参议。参议是很高的官位。)了吧。”
藤原为辅,是前右大臣定方之孙,左兵卫督朝赖之子。历任藏人、朱雀院判官代、尾张守、山城守、右大弁等,于天延三年(即公元975 年。)升任参议。
其年龄与晴明和博雅相差不多。
“就是这位为辅大人,据说每天晚上都有人前来拜访他。”
博雅打开了话匣子。
二
深夜——为辅在卧室刚刚入睡,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喂……”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为辅大人! 请醒醒吧。”
为辅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枕边黑暗中站着一个老人,身着褴褛不堪的白色便袍。
白发,白髯,满面皱纹,脸上仿佛被强摁了一束稻草似的。
一头白发犹如被狂风吹乱的茅草一般,乱蓬蓬地叉开来去。
“醒了就赶快起床吧! ”
是谁? 为辅还未来得及询问对方是谁,右手就被紧紧抓住,上身已经被拉了起来。
“来来,快点站好! ”
不可思议的是,为辅毫无抵抗能力。
为辅按照老人的要求站起身来,老人牵着为辅的手迈步走了出去。
“好。咱们去吧! ”
他觉得这老人似曾相识,却又觉得这张脸是头一次见到。
老人是独眼。
左眼已经瞎了。
走到外廊内,赤裸着双脚就径直下了庭院。
走出大门,又继续向前走去。
心里好像明白是在朝着西边走,然而却弄不清楚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起初,赤裸的双脚踩在泥地上时感到一阵冰凉,然而走着走着,便渐渐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两脚仿佛踩着云朵似的,飘飘忽忽地不听使唤。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红光四射的东西。
“唉,总算快到啦! ”老人说。
不知为什么,为辅突然开始害怕起来。
他很想从老人的左手中挣脱自己的右手,“哇”地大喊一声逃之天天,但却丝毫没有力气。虽然为辅感觉到那抓住自己的力量又轻又弱,然而一旦企图挣脱,那力量便会自然而然变得极为强劲。
“你可没在琢磨什么鬼主意吧……”
老人阴阴地一笑,口中露出蓝色的舌头。
舌尖从当中裂成两瓣。
为辅越发感到恐怖,然而自己的内心似乎暴露得一清二楚。万一逃亡失败,天知道自己会受到何等对待。于是,他只能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任由老人牵着手。
红光四射的东西渐渐逼近眼前。
“来啊。这里就是啦! ” 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两根烧得通红、足有一抱粗的铁柱子。
铁柱子牢牢立在地面上。
“为辅,上去抱紧它! ”老人说。
“抱紧这个? ”
为辅声音颤抖。
这两根铁柱烧得通红,仿佛马上就要熔化一般。假如真要抱住它,怕不要把皮肤烧焦,连肌肉也吱吱响着被烧成焦炭吧? 而且,回过神来再看自己,竟然是赤身裸体、不缠一丝。究竟是从一开始就没穿衣服呢,还是途中被剥掉了? 为辅拼命回忆,脑海中却没有丝毫记忆。
“上去! 抱住它! ”
老人声音中增添了一份恐怖。
虽然老人厉声发令,然而那铁柱子烧得通红,根本无法靠近。
正呆立在原地,背后有人猛地用力推搡了他一把。
为辅身不由己向前摔去,跨出一步,结果刚好从正面抱住了那根烧得通红的铁柱子。
好烫啊! 为辅连喊带叫,直想朝后跳开,然而身体却紧紧贴在柱子上,离不开。
腹部、胸部、两腿的内侧、环抱着铁柱的双臂、贴在柱子上的右脸颊,任何一部分都逃离不开,全身都被烧烤着。
为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为什么自己要受到如此严酷的刑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