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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他喊叫着拔腿飞奔。
跑啊跑啊,他终于回到了六角堂。
“姑娘,姑娘啊!”
为成关上门,把吊起的板窗也拉了下来。
“啊,为成大人,为什么这样慌张?”
“景清大人被那些头颅吃掉了啊!”
已经口干舌燥的为成说道。 ‘“哎呀——”
为成望着微笑的青音姑娘,不觉汗毛倒竖。
坐在眼前的青音姑娘,身体所朝方向与头部所朝方向竟然是不一样的!
青音姑娘身体明明背向为成,脑袋却面向为成。如果是扭头面向这边,肩、背也多少要转过来,可此时只有头部转向这边。
直到此时,为成才发现情况不对头。
青音姑娘坐着的地板上,有一圈东西正在扩散。
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
青音姑娘的头颅在灯光映照下轻悠悠地漂浮起来。
她所穿的唐衣皱成一团,掉在晕染的垫子上。
“哇!”
为成大叫一声,冲了出去。
他跑向飘在空中的青音姑娘的头颅。
他抓住青音姑娘的头,向尚未关闭的板窗跑去。
“为成大人,你干什么?”
为成将发出斥责声的青音头颅掷出窗外,把板窗关上。
他扔出那头颅时,右手的一截手指被咬掉了,但他还是庆幸及时把头颅丢到外面去了。
没等他松一口气,又有一个重物砸在板窗上。
大概是哪个头颅在撞击板窗。
“为成大人,请把这板窗打开!”
“把你的肉给我吃掉!”
“好饿呀。”
为成胆战心惊地透过板窗的缝隙向外窥探,在月光的映照下,发现好几个头颅在飞舞。
为成流着泪念起佛来。
幸亏那些头颅没有办法打开门和窗,没过多久,东方的天空渐露晨曦。
“糟啦,天要亮啦。”
“怕什么,我知道为成家在何处。”
是景清说话的声音。
“我也知道!”
青音的说话声也传了过来。
“今晚再去他家吧!”
“好!”
之后,外面安静下来。
太阳照进六角堂时,为成已经等不急车来接他,便逃之天天了。
十
“噢,那天中午,在清凉殿的渡殿,为成大人和我正好碰上了。”保宪说。
“原来是这样。”
晴明点点头。
“这三个晚上,我都保护着为成大人免受那些头颅的攻击……”
“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唉,太麻烦了,晴明……”
“麻烦?”
“如果光是防止那些头颅的攻击,在他家宅的几个适当的地方贴上符咒,放下板窗就足够了。”
“今天晚上呢?”
“我放了四张符咒,虽然不是很放心,但不打开板窗的话,应该没问题吧。不过……”
保宪欲言又止,望望晴明。
“天天晚上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保宪大人,您让那些头颅从此不再出现,也不成问题吧。”
“那是当然。”
保宪点点头。
“该怎样做才好,我也想了好几种方法。在实施方面。
应该没有问题,可是……“
“可是?”
“你很清楚,晴明,我对于麻烦事是实在做不来,光是想出那些办法,我已经疲惫不堪。趴在地上找东找西呀,四处奔走呀,找人说好话之类,我做这种事特别差劲。”
“的确。”
晴明苦笑着。
“派人到首冢和六角堂,找回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的遗体,把遗体运回各自的家,光是这些活儿,我已经想找个人交出去了。现在虽然还没有明说,但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应该很快会传开吧。”
“我想也是。”
“我希望在闹得满城风雨之前把事情解决。”
“解决?”
“晴明,你代我干,怎么样?”
“我代你?”
“对呀,这事情原本也是冲你去的,我好歹也给你完成一半了,剩下的你来做吧……”
“由我来?”
“没错。”
保宪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往嘴里送。 “首冢那边怎么样了?”晴明问。
“我没有去那里,据说有五个头颅巧妙地从土里溜出来了。”
“上面放的那块石头,似乎写着什么东西?”
“据说写着两个字。现在那些字也已经消失了……”
“好像是二十年前,净藏上人写的字吧?”
“正是。净藏上人在将门之时和纯友之乱时,都作了大威德法,以降魔伏灵。”
“净藏上人现在是在东山的云居寺吧?”
“怎么,晴明,你连这些都知道?剩下的事真的能独力承担啦。”
“要做倒是能做……”
晴明苦笑着。
“怎么啦?”
“那块石头现在在谁手里?”
保宪听晴明这么问,便把右手的酒杯放在地板上。又把空出来的手伸入怀中。
那只手再抽出来时,手里握着一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石头。
“在这里。”
“您都安排周到了,我也没法不干啦。' ‘”拜托。“
说着,保宪又伸手去拿酒杯。
十一
“那样就行了?”
说这话的是博雅。
他们在藤原为成的大宅里。
外廊的木条地板上,站着博雅的家人实忠。房檐下倒吊着一条死狗。
这是实忠跑遍京城才找回来的遗骸。
“行了。”
晴明点点头。
强烈的气息扑向站在庭院里的晴明和博雅。
这是由于向狗的遗骸浇了刚捣好的葱汁。
“就这样,我们只需等到晚上就行了。”晴明说。
十二
夜晚,晴明和博雅在昏暗中静坐。
板窗都拉下了,也没有点灯。
只有藤原为成急促的呼吸声。
实忠半跪在吊着死狗的屋檐附近,把耳朵贴在板窗上。
“我听见有动静。”实忠说道。
不久,那些声响也传入了博雅的耳朵。
是牙齿咬嚼的声音。
声音逐渐挨近过来。
“好饿呀……”
“为成大人今晚还是贴符咒、关板窗,待在里边吗?”
听得见这样的说话声。
不久,又传来异口同声的说话声:“咦,这里有肉!”
“是狗肉!”
“是肉!”
马上,那些声音变成了野兽贪婪地大啃猎获物的声音。
“博雅,你看——”
听了睛明的话,博雅从板窗的缝隙向外张望,只见月光之下,飘在空中的七个头颅,扑在倒吊在房檐下的狗尸上面,正啃食着死狗的肉。
“好惨啊……”
博雅喃喃着。
头颅们咬住狗的尸体,吃着上面的肉,而他们吃的肉却全都从头颅下方掉到了地上和外廊内。
六角堂的地上掉的那些肉,也可能是经过这样撕咬后的青音姑娘的肉吧。这样一来,肉等于没吃,肚子根本填不饱。
“嗷嗷,好饿啊……”
“好饿啊……”
“怎么吃也吃不饱啊。”
听得见头颅们的说话声。
不久,传来了令人心悸的声音。
是啃骨头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这样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接着,传来了头颅从各处撞击房子的声音。
“请开门!”
“请让我们吃肉!”
“为成大人……”
喊叫声持续了整个晚上。
将近早晨的时候,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等太阳升起,众人走到室外,只见整个屋檐前剩下一片可怕的狼藉。
“唉,走吧。”
晴明催促博雅和实忠。
实忠肩扛锄头。
在三人前头,一只白狗嗅着气味领路。
“它在追踪葱汁的气味。”晴明说。
不久,白狗来到离为成家不远的一所独立房子前,钻进架空木地板下狂吠起来。
“过去吧,实忠。”
晴明这么一说,实忠便拿起锄头钻进架空的木地板下面。
从下面传来了用锄头掘土的声音,不久,就听见实忠喊道:“找到了。”
他从架空的木地板下挖出了七个头颅。
五个是旧的,两个是新的。
新的就是青音和景清的。
“这样就解决啦。”
晴明轻轻地说了一句。
“哎呀,那实在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啊。”
博雅放了心似的长舒一口气。 十三
青音和景清的头颅被葬在一起。
五个头颅被埋入原来的首冢,那块石头由净藏上人重新写上两个字,放在冢上。
也许是因为把大批食物和头颅一起填埋,自此以后,夜间在首冢附近走过的人就再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了。
十四
浅斟低酌。
地点是晴明家的外廊内。
晴明、博雅、保宪三人在座。
像前不久的那个晚上一样,保宪盘腿而坐的两脚之间,睡着那只蜷成一团的猫又。
保宪伸出手指在酒杯里浸一下,然后将指头伸到猫又 的鼻尖上晃晃,看似睡得正香的猫又微睁开眼,伸出红红的舌头舔舔保宪的指尖。
“哎,晴明,上次那件事情你干得挺漂亮嘛……”
保宪一边让猫又舔酒一边说道。
“哪里哪里,只因您保宪大人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啊。”
晴明答道,丹唇含笑。
“不过,那情景真是够凄惨的……”
博雅记忆犹新地说。
“狼吞虎咽,肚子怎么都饱不了。虽说是死不瞑目造成的怪事,但所谓人性,的确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嗯……”
“想到那惨死的模样就是人的本性,不禁让入又觉得可悲,又觉得可怜。”
博雅打住话头,目光投向庭院,仿佛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夜幕下的庭院,外观已尽呈秋色。
静候冬天来临的庭院,在月光下缄默着,文风不动。
“我可以吹一曲笛子吗?”
博雅说着,从怀里摸出叶二——从朱雀门鬼手上得来的笛子。
他将笛子轻贴唇边,吹起来。 旋律像一条美丽、发光的飘带,从笛子滑出。
笛声在月光下延伸,扩散到清秋的庭院。
月色和笛声溶化在秋之庭院。
无法区分何者是笛声,何者是月光。
坐在廊下的博雅的气息——连他的肉体本身,仿佛都溶化在天地之间。
“了不起……”
保宪止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这就是博雅大人的笛声呀……”
仿佛是喃喃自语。
晴明默然倾听,他让笛声穿透自己的肉体,溶化在天地间。
笛声不绝如缕。
虫 姬
一
夜间的大气中,飘荡着一种甘甜的香气。
是藤花的气息。
庭院深处,正开放着藤花。
藤蔓缠绕着老松,足有一个小童合抱大小的、沉重的花房,垂悬着好几串。
是白藤和紫藤。
两种颜色的藤在夜色中沐浴着蓝蓝的月光,带着静穆、淡然之色,仿佛被水濡湿过一样。月光似乎已经渗入花房,经发酵变成甘甜的气味,散发到大气之中。
“哎,晴明,简直就是月色芳香嘛。”
源博雅把心中浮现的念头直截地说出来。
地点是在晴明家的外廊内。
博雅与晴明正相对而坐,浅斟慢酌。
晴明穿着凉爽的白色狩衣。
他口角含笑,仿佛唇上酒香永驻。
昏暗之中有一两只萤火虫。
萤火虫的亮光在空中一闪而逝,待目光追向那个方向,那亮光却又在视线外的另一处闪过。
两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分别坐在晴明和博雅一侧,见二人的酒杯空了,便静静地斟满酒。
蜜虫。
蜜夜。
晴明用这样的名字称呼这两个式神。
晴明和博雅所使用的,是得自胡人地区的琉璃杯。
如果取过满斟的酒杯,向檐外伸出去的话,月光会注入其中,使酒杯带上一种色彩:仿佛透过玻璃观赏新绿嫩芽,因为光源是月亮的光,那色泽带着蓝色的调子。
“这样把琉璃杯玩转一下,它就像是捕捉月光的笼子啦……”
博雅一边摆弄酒杯一边说。
博雅脸色微红。
浅斟慢酌,两人都已微带醉意。
晴明支着一条腿,像倾听着轻快的音乐一样,留意地听着博雅说的话。
“不,不是笼子。酒杯自己让月光留存在自己体内,从这一点来看,算是个容器吧?不,是家才对吧……”
博雅自问自答。
“哎,博雅……”
晴明开了腔,随即呷一口酒。
“……就是那件事。”
晴明把酒杯放在木条地板上。 蜜虫为他斟满酒。
“哪件事?”
“抓住,然后再装进去呀。”
“抓住再装进去?”
“对。”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你知道橘实之大人的女儿的事吗?”
“就是家在四条大道的那位露子姑娘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