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蕺草、忍冬、颠茄……露子接二连三地报出名字。都是草药的名字。
“那边是南天。那里长着杏仁。还有山椒呢。哎呀,不得了!这里还长着附子呢。”
附子——即鸟兜(辽乌头),其根剧毒。尚未开花即已出芽,看不到花,光凭着幼芽就可以说出它的名字,尤其难能可贵。
“您家里竟有这么一个像原野般的庭院呀!” 露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庭院返回到晴明脸上。
“我太喜欢啦——这个院子!”
露子的目光停留在晴明的目光里。
“是露子姑娘吧?”
“是的。”
露子点点头。
“是晴明大人?”
“嗯。”
睛明点头。
“刚才我父亲来过吧?”
“是的,来过。”
“为了黑丸的事吧?”
“对。”
晴明点头,又问露子:“你怎么知道橘实之大人来过这里了?”
“父亲到我那里去,悄悄拿走了绘有黑丸的画,所以我马上就明白他要干什么。”
“……,' ”于是,我就让这个蚱蜢麻吕跟踪他。“
“原来如此……”
“父亲求晴明大人做什么,我也能猜到。不过……”
“不过?”
“如果我求您不要理会父亲拜托的事,您会生气吗?”
“我不会生气。”
“不过,您还是照样做被托付的事?”
“我没必要做什么。”
“那么,您打算到我家来吗?”
“是要拜访。”
“毕竟还是要去的。”
“不过,我不是为了实之大人所托之事而去。”
“那么,晴明大人是为什么呢?”
“为了看一看。”
“看一看?看黑丸?”
“对。”
“要是为了看黑丸的话,为时已晚。”
“为什么?”
“黑丸昨天晚上从牛舍逃走了。”
“逃走了?”
“没错。到早上找到它时……”
“‘找到时’?”
“它已从小牛般大长到成牛般大了,死死缠着院子里的松树,口中吐出白丝,变成蛹啦……”
九
“变成蛹了?”
博雅发问了。
“嗯。所以,今天晚上就得去了。”晴明说。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它变成了蛹,我们就得今天晚上去?”
“因为赤蚕蛊是在变成蛹的当天晚上孵化的。”
“赤蚕蛊?”
“就是道满大人用蛊毒弄出来的黑丸。”
“什么?!”
“所以,我今晚等着你来呢。”
“等我?”
“是的。出发吧。”
“去哪儿?”
“露子姑娘家。”
“那……”
“就到赤蚕蛊孵化的时候啦。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
“酒已让蜜虫和蜜夜备下了。三只杯子。”
“为什么三只杯子?”
“博雅,叶二带了吗?”
“叶二倒是从不离身。”
“那就好,该出发啦。正是时候。”
晴明站了起来。
“喂、喂!晴明……” 博雅边站起来边叫晴明。
“怎么啦,不去?”
“不、不是。”
“要去吧?”
“去、去!”
“走吧。”
“走。”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十
在地上铺好红色毯子,晴明和博雅坐在上面。
二人跟前放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一个酒瓶和三只杯子。
两只杯子已斟满酒,剩下的一只是空的。
月光自中天泻落。
二人已饮至微醺。
蜜虫和蜜夜坐在一旁,为他们斟酒。
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坐着男子打扮的露子姑娘。
她没有戴黑色的礼帽,长发垂到背上。
在地毯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古老的松树,它粗壮的树干中段,缠着黑糊糊的东西。
是一头牛般大的东西。
是黑丸——即赤蚕蛊的蛹。
“哎,晴明……”
博雅抬头望望黑丸的蛹,说道:“……它真的会孵化吗?”
“当然会孵化的。”晴明说。
“快了。”
“可是,如果它孵化出来,不会有危险吗?”
“啊,这一点可就不清楚了。”
“你不清楚?为什么?”
晴明望一眼露子,说道:“这就要看露子姑娘的了。”
“看我?”
“晴明,这是怎么回事?”
“那东西可是出自道满大人的蛊毒之法呢。”
“……‘,”孵化出来的,可以说是式神。“
“是式神吗?”
“不,准确地说,还不是式神。但是,原先饲养它的人的心思,将决定所产生出来的东西。”
“具体说呢?”
“如果露子姑娘怨恨某人,想置之于死地,则赤蚕蛊在生成瞬间,就会找到那个人,对他作祟。”
“那样的话可就太可怕了,晴明……”
“所以嘛,我说过,这全看露子姑娘的心思。”
晴明说到这里,黑暗中传来了嗤笑声,仿佛煮开了什么东西。
“你来啦。”
晴明抬起脸。
侧面的瓦顶围墙上有一个站立的人影,影子背后是高远的星空。 影子轻盈地一跃而下,站在地上。然后,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是个身穿褴褛的公卿便服的老人,衣衫仿佛在泥浆里蒸煮过。
头发和胡须不加修饰地胡乱长着。黄色的双眸炯炯有神。
——正是芦屋道满。
“欢迎光临,道满大人……”晴明说。
“备酒了吗?”
道满大大咧咧地走到毛毯上,坐了下来。
“哟,备好了嘛。”
他伸出右手,拿过空杯子。
晴明往他的杯子里斟酒。
道满将杯中酒一仰而尽,说道:“好酒。”
“你又寻了场开心吧。”
晴明一边斟上第二杯酒,一边对道满说。
“对。闲极无聊嘛。”
“可是,如果您想要式神的话,要多少您尽可以自己弄啊。”
“晴明,自己弄式神什么的,我早就烦啦。还是别人做出来的,能够有点意外惊喜的乐趣。”
“于是您就利用了实之大人?”
“噢。正好让他赶上了。”
道满第二杯酒下肚。
“如果是好使唤的,我就带走,不过得先看看再说。”
道满望望博雅,招呼道:“嗨。”
“什么事?”博雅问。
“很想听听你的笛子。”
“笛子?”
“我很喜欢听你吹的笛子,拜托,让我听听吧。”
“嘿嘿。”
说完,道满笑了。
博雅从怀中取出叶二。
“怎么样,你也到这边来吧?”
道满对露子说。
露子询问似的目光转向晴明。
晴明点点头,没有开腔。
“好吧。”
露子用男人的口吻答道,膝行而前。
道满快活地笑起来。
“博雅的杯子空了。您不介意的话,就用他的杯子喝一杯吧。”
“好!”
露子拿起酒杯,蜜夜为之斟酒。
露子喝了一口酒,看看晴明,又望望道满:“很好喝呀。”
说着,莞尔一笑。
此时——博雅的笛声在月光中缓缓流出。
“太好了……”
道满握杯在手,心荡神驰般闭上双眼。
博雅的清越笛声溶入夜气之中。
“喂……”
过了好一会儿,侧耳倾听的道满睁开眼睛,说道:“开始啦。”
众人的视线转向老松树那边。
孵化已经开始了。
黑兽般缠绕在树干上的东西,背部微微开裂了。
裂隙发出微弱的、暗淡的蓝光。那条裂缝正在逐渐扩大。
不久,有某种东西从裂缝中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头——脸。
有着蝶眼的人脸……
随后出现的,是翅膀似的东西。
最初,那翅膀看似一团树皮,随着它在夜色朦胧中逐渐现身,开始在月光下缓缓伸展翅膀。
是一只长着人脸、人手和人脚,背上却有巨型翅膀的蝴蝶……
翅膀发出朦胧的蓝光,在月光下缓缓伸开,显得安详、肃穆。承受着月光,吸收了月光之后,巨翼更显得熠熠生辉。
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
“嗬……”
道满发出惊叹声。
“真是太美了……”
博雅边吹笛边观看着这一切。
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久,翼翅在月光下完全伸展开后,蝴蝶翩然飞舞在夜色之中。
“真漂亮……”
露子说话了。
“这可不能据为己有啊。”
道满嘟囔着。
“露子姑娘……”
晴明对露子微笑道:“道满大人把它送给你啦。”
“给我?”
“对。”
点头首肯的是道满。
“没办法呀。对吧,晴明?”
说着,道满又自嘲似的嘿嘿笑起来。
有着一对发出朦胧磷光的巨翼的蝴蝶,在月光下优雅地飞舞着。
博雅仍旧吹着笛子。
呼唤声
一
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樱树。
如果成人站在树下,伸开双臂环抱树干,少说也得三四个人手牵手才行。
藤原伊成坐在这棵樱树下,弹着琵琶。
此刻是夜晚。
盛开的樱花在伊成头顶簇拥如伞。
明月高悬。月色如水,映照着巨大的樱树。
周围别无其他樱树。在松树、枫树的围绕中,惟独这棵樱树伸出粗大的、开满樱花的树枝,显示出惟我独尊的气势。
樱树伸得老远的横枝密簇簇开满了花,花瓣的重量压得枝丫低垂。
没有风。
虽然没有风,但花瓣依然纷纷散落。
月光中悄然散落的花瓣,仿佛是不堪月光之重。
花瓣落在伊成的肩头、头顶和袖口。
伊成似乎在花瓣之中弹奏着琵琶。
持拨子的手一动, “琤”的一声,琵琶琴弦发出动人的音响。
琤琤——琵琶声与月色融汇在一起。
琴声在樱花瓣中缭绕,在大气中飞升。
每当琴弦的震颤触抚到一枚枚花瓣,花瓣便离枝落下。
只要琵琶“琤琤”奏起,花瓣便翩然飞舞。
琤琤。 翩翩飞舞。
琤琤。 翩翩飞舞。
琤琤。 翩翩飞舞。
琤琤,翩翩飞舞;琤琤,翩翩飞舞。
琤琤,翩翩飞舞;琤琤,翩翩飞舞……
是花瓣在迎合着琵琶声,还是琵琶声在迎合着花瓣?
琤琤瑽瑽的琵琶声与翩翩飞舞的花瓣已经浑不可分。
不久,琵琶声停止了。
琵琶声一中断,情景就和之前一样,只有樱花瓣在月光中悄然飘落。
伊成闭着眼,仿佛还在追寻消散在周围空间里的琴弦的颤动,也像是在倾听残留在身体内的琵琶余音。
不,对于伊成而言,也许这躯体也好,包裹着自己的肉身的大气也好,已成为与琵琶声共振之物,无从区别了。
这时——“嗬,琵琶演奏得真是美妙啊……”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像是不胜感慨,又像是唏嘘叹息。
伊成睁开闭着的双眼。
四下里不见有人影。
明明听见了人的说话声——怎么会没有人?
惟有樱花的花瓣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难道是幻觉吗?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实在是难得一闻的琵琶音色啊。”
又传来了说话声。
“昨天也来过吧。”
那声音说道。
但是,声音的主人依然不见身影。
“琵琶技艺竞精妙到如此地步,一定得请教尊姓大名了。”
那声音又响起……
伊成默不作声,那声音又来相询:“敢问尊姓大名?”
被这么一追问,伊成不禁脱口而出:“我是藤原伊成。”
“是伊成大人吗?”
“正是。” 。 “那么,伊成大人……”
“噢?”
“我就先告辞啦。”
“告辞?”
“我要告辞了,改天我会去找您。”
伊成一时语塞,那声音又道:“告辞啦,伊成大人。我会去找你,可以吗?”
“哦,嗯。”
伊成不由应声道。
二
庭院里的樱花正当盛开之时。
安倍晴明坐在外廊内,与源博雅饮着酒。
周围只有一盏灯火相伴。
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倚着一条廊柱子,秀气的手拿起酒杯,悠悠地端到了红唇前。
呷酒的双唇总是浮现一丝笑意。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笑——仿佛菩萨像呈现的那种。仿佛樱花瓣那种隐隐约约的淡红色——是那种轻微的笑。
穿着樱袭的漂亮女子坐在晴明和博雅之间,二人的酒杯一空,她随即端起酒瓶,为之斟满。
今天晚上,是博雅携酒来访晴明。
博雅已有好一会儿喝酒赏樱,赏樱叹息了。
“怎么啦,博雅?”晴明问。
“嗯,是与樱花有关的事情呀,晴明……”
博雅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木条地板上,望着庭院里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