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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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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一人独居,但宅邸内到底有多少人在,博雅完全推测不出来。
  或许宅邸内根本没有其它真正的人,晴明只有在必要时,才会使唤式神;也许真的有其它一、二个人在,不过博雅老是分辨不出来。
  即便问晴明,晴明也总是笑笑而已,从来没给过博雅答案。
  因而博雅才会假借香鱼之事,再度问及这栋宅邸的内情。
  “香鱼不是人烤的,是火烤的。”晴明回答。
  “什么意思?”
  “不一定要真正的人在一旁看守。”
  “你让式神烤的?”
  “你说呢?”
  “晴明,老实回答。”
  “我刚刚说不一定要真正的人在一旁看守,意思是,也可以由真正的人在一旁看守呀。”
  “到底是人还是式神?”
  “人或式神都无所谓啊。”
  “我想知道。”博雅坚持。
  晴明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首次正视博雅。嘴角含着微笑。双唇红得宛如微微涂上一层唇膏。
  “那再来谈咒好了。”晴明说。
  “又要谈咒?”
  “恩。”
  “我已经开始头痛了。”
  晴明望着博雅,微笑起来。
  过去博雅曾听晴明说,这世上最短的咒是名,连随处可见的石头也是咒的一种。类似的话题,博雅已经听过多次了。
  每次旧话重提,总是令博雅愈听愈糊涂。
  当晴明讲解咒的那瞬间,博雅会感觉好象听懂了,可是一旦晴明说完,问起有何感想时,他又会如堕五里雾中。
  “使唤式神时当然得依仗咒,不过,要使唤真正的人,也得依仗咒。”
  “……”
  “不管是用金钱束缚还是用咒束缚,基本上都一样。而且和名是同样原理,咒的本质取决于当事者……在于接受咒术的那人身上……”
  “唔。”
  “同样用‘金钱’这个咒去束缚别人,有些人愿意接受,有些人却不愿。而不愿接受金钱束缚的人,有时却难躲‘恋爱’这个咒的束缚。”
  “唔,唔。”
  博雅专注地全身都绷紧了,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抱着胳膊回应。
  “晴明,拜托你回到原来的话题好不好?”
  “什么话题?”
  “喔,我刚刚是说,这房子好象没有其它人在,可是香鱼却烤熟了,觉得很不可思议。”
  “唔。”
  “所以才问你是不是叫式神烤的。”
  “是人或式神,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
  “不管是人还是式神,反正都是咒烤熟香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博雅这人,连语调都很耿直。
  “我只是想说,不管香鱼是人或式神烤熟的,都一样嘛。”
  “哪里一样?”
  “博雅,你听好,如果香鱼是我叫人烤的,你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没错。”
  “那如果是我叫式神烤的,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呀。”
  “唔……”
  “真正不可思议的其实不是这种事。没下命令——换句话说,没施任何咒术,香鱼却自动烤熟了,这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事。”
  “唔……”博雅抱着胳膊苦思了起来,“不,不,你不要骗我,晴明……”
  “我没骗你。”
  “不,你正想骗我。”
  “真是伤脑筋。”
  “别伤脑筋,晴明。我想知道的是,烤香鱼时,在一旁‘看守’火的,到底是人还是式神,你只要回答这一点就可以了。”博雅单刀直入地问。
  “回答这一点就可以吗?”
  “对。”
  “是式神。”晴明回答得很爽快。
  “原来是式神。”博雅看似松了口气。
  “明白了?”
  “啊,明白了,可是……”博雅的表情似是意犹未尽。
  “怎么了?”
  “总觉得答案太简单了,不过瘾。”博雅自己斟酒,端起酒杯举到嘴边。
  “答案太简单,不好玩吗?”
  “恩。”说毕,博雅放回空酒杯。
  “你真是老实人。”晴明回道,接着将视线移至庭院,洁白牙齿咬着右手上烤熟的香鱼。
  庭院杂草丛生。几乎从来没休整过。
  有如用唐破风围墙圈住一片山野荒地而已。
  鸭跎草、罗汉柏、鱼腥草……
  山野随处可见的杂草繁生在庭院内。
  高大的山毛榉下,绣球花开着暗淡青紫色花团,粗大樟木上则缠着紫藤,庭院一隅是一簇花瓣已落的灯笼花。芒草也已经长得很高。
  这些野草蹲踞在黑暗中。
  在博雅眼里,这只是黑漆漆一片、野草丛生的庭院,但晴明似乎可以辨别各式各样的花草。
  不过,博雅还是醉心于低照在庭院的月光,及看似栖歇着星辰的草丛露珠。
  花草和树叶随着吹拂在庭院中的晚风,在黑暗中沙沙作响,这番景致令博雅心旷神怡。
  文月。
  这晚是阴历七月三日。
  换算成现代阳历,应该是七月底或是八月初。
  时令是夏天。
  白天即使纹丝不动地躲在树阴下,也会流汗;但在有风的夜晚,坐在面对庭院的木板走廊上,还是享受得到凉意。
  栖歇在树叶和草丛的露珠冰凉了整座庭院,使得大气沁凉如水。
  喝着喝着,草丛上的露珠似乎益加增大,仿佛都结了果实。
  这是个天上星辰一一降落在庭院草丛般的透明夜晚。
  晴明将吃剩的香鱼鱼头和鱼骨,随手抛到庭院草丛中。
  沙沙!
  草丛中传出声响,草丛摇晃的声响逐渐消失在黑暗彼方。
  声音响起的瞬间,博雅望见草丛内闪烁着一双绿色亮光。
  是动物的眼睛。
  看样子,草丛内有小动物衔住晴明抛出的香鱼鱼骨,然后飞奔而去。
  “那是帮忙烤香鱼的谢礼……”
  晴明察觉到博雅满脸疑惑地望向自己,开口说明。
  “噢。”博雅老实地点点头。
  两人一阵沉默。
  晚风习习,庭院草丛随风摆动,摇晃着黑暗中点点星光。
  突然——地面星光中浮出一道青黄亮光,缓缓画出弧线。那亮光仿佛呼吸着黑暗,忽强忽弱,重复数次后,又突然消失。
  “萤火虫……”
  晴明和博雅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
  又是一阵静寂沉默。
  这期间,萤火虫飞来了两趟。
  “差不多可以说了吧,博雅。”晴明冷不防低声说道,视线依然望向庭院。
  “说什么?”
  “你今天应该有事相求才来了吧?”晴明回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博雅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恩,知道。”
  “我真是个老实人。”不等晴明说,博雅自己先讲出这句话。
  “那么,是什么事?”晴明问,仍凭倚着廊柱,望着博雅。
  灯烛盘上的小小火焰晃来晃去,晴明的脸颊也映着火焰颜色。
  “晴明,你听我说……”博雅倾前身子。
  “什么事?”
  “刚刚的香鱼好吃吗?”
  “恩,那香鱼很肥。”
  “正是为了那香鱼。”
  “香鱼怎么了?”
  “老实说,那香鱼是人家说的。”
  “哦。”
  “送我香鱼的,是以鸬鹚捕鱼为生的贺茂忠辅……”
  “是那位千手忠辅?”
  “对,正是那位忠辅。”
  “他不是住在法成寺附近吗?”
  “你怎么知道?他家住在鸭川附近,家里养着鸬鹚。”
  “他怎么了?”
  “最近碰上怪事了。”博雅压低声音说。
  “怪事?”
  “恩。”
  博雅收回前倾的身子,点头继续道:“那位忠辅是我母系的远亲……”
  “哦,原来他有武士血统……”
  “不,正确说来应该没有。有武士血统的是忠辅的外孙女。”
  “我懂了。”
  “简单说来,就是我母系那边有个男人,那男人的女儿正是忠辅的外孙女。”
  “唔。”
  “那男人相当好色,看上忠辅之女,有一阵子定期往返忠辅家。结果,女儿怀孕生下的,正是外孙女绫子。”
  “原来如此。”
  “几年前,忠辅之女和那好色男人相继病逝,不过绫子平安无事成长了,今年将满十九岁……”
  “然后呢?”
  “那外孙女绫子遇到了怪事。”
  “到底是什么怪事?”
  “我也不大清楚,听说好象让妖物附身了。”
  “哦。”晴明脸上露出得意微笑,望着博雅。
  “昨晚忠辅来向我诉苦,听他说完来龙去脉,我就想这应该是你的分内事,所以今天才提着香鱼过来。”
  “说详细一点吧。”
  听晴明如此说,博雅开始呐呐讲解。
  二
  忠辅家世世代代以鸬鹚捕鱼为生。
  忠辅是第四代。今年虚岁六十二岁。
  在法成寺附近、鸭川靠西的地方,盖了一栋房子,和外孙女绫子同住。
  发妻于八年前过世了。
  膝下本来有个女儿,后来有男人往返忠辅家,那女儿又生下一个女儿。正是忠辅的外孙女绫子。
  忠辅的女儿——也就是绫子的母亲,于五年前绫子十四岁时,因传染病过世,享年三十六岁。
  绫子的父亲本来打算领养绫子,却在同一年也因传染病而过世。
  忠辅便和外孙女相依为命过了五年。
  忠辅身为鸬鹚匠,是个高手。
  由于能够一次操纵二十只以上鸬鹚,技艺过人,于是博得“千手忠辅”的赞词。
  朝廷允许他出入宫中,每逢公卿泛舟出游时,也经常请他同行,表演鸬鹚捕鱼。
  至今为止,也有公卿想聘他当私人鸬鹚匠,忠辅却一概拒绝,一直持续孤家捕鱼的生活。
  两个月前,忠辅察觉外孙女绫子似乎有了恋人。
  好象有男人时时往返绫子房间。
  忠辅和绫子分别睡在各自的房间。
  绫子满十四岁之前,爷孙两人同睡在一间房里,绫子母亲过世半年后,两人才分开各自睡在自己房间。一个多月前某天夜晚,忠辅发现绫子似乎偶尔不在自己房内。
  那天夜晚,忠辅于半夜突然醒来。
  外面正在下鱼。
  柔软湿润的雨丝似乎不停落在屋顶上。
  就寝前明明没有下雨,可能是半夜才下起雨的。
  时间约是刚过子时不久。
  ……怎么会突然醒来?
  忠辅感到很诧异,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水声。
  忠辅才猛然想起,原来在睡梦中也听到同样的水声。
  正是水声吵醒了忠辅。
  庭院沟渠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跃。
  忠辅自鸭川引水到自家庭院,挖了沟渠蓄水,再将捕回来的香鱼、鲫鱼、鲤鱼等等都养在沟渠里。
  起初,忠辅以为是沟渠里的鲤鱼或其它鱼在跳跃。
  想着想着,又打起盹来。似醒非醒时,再度听到水声。
  啪嗒!
  声音响起。
  也许是水獭或其它动物跑来,想偷吃沟渠里的鱼。要不然,便是鸬鹚溜出来跳到沟渠中了。
  忠辅起身打算到外面看看,于是点上灯火。
  简单整理一下身上的服装,正要出门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外孙女绫子呢?
  因为家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绫子……”
  忠辅先叫唤了一声,再打开外孙女的房门。
  本应在房里睡觉的绫子却不见踪影。
  昏暗狭窄的房间内,只见忠辅手中的烛光摇来晃去。
  本以为是到外面小解了,内心却总觉得不对劲。
  忠辅来到大门前,打开大门走到外面。
  一走出去,正好与绫子打了照面。
  绫子那对水汪汪的眼睛看了忠辅一眼,默默无言地进入屋里。
  大概在外面淋了雨,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绫子……”
  忠辅叫唤外孙女,绫子却不回应。
  “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绫子不理会身后响起的唤声,径自走入自己房间,关上房门。
  当天晚上仅是如此而已。
  第二天早上,忠辅向绫子问起昨晚的事,绫子却摇头不语,似乎完全没有记忆。态度和往常一样,令忠辅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睡得迷迷糊糊而做梦了。
  过几天,忠辅便忘记了这回事。
  忠辅再度遭遇类似经验时,是这件事过后的第十天夜晚。
  这晚和最初那晚一样。
  半夜突然醒来。
  醒来后听到水声。
  依然是自外面沟渠传来的声音。
  啪嗒!
  声音响起。
  那不是鱼在水中跳跃的声音。
  而是相当大的东西敲打水面时的声音。倾耳细听,忠辅又听到了。
  啪嗒!
  声音响起。
  忠辅想起十天前夜晚的事,于是不发出声响地爬起来。
  这回顾不得整理身上的服装,也没点上灯火,蹑手蹑脚摸到绫子房间打开房门。
  窗外月光隐约照射进来,忠辅朦朦胧胧地看见房内情景。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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