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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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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慕容麟稳稳当当地坐好了,陈弘将白玉盏拿了起来,小心地奉给慕容麟,慕容麟接过白玉盏凑近唇边,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一抿嘴,一舔嘴唇。
冰镇过的酸梅汁,里面又放了玫瑰花蜜,冰冰凉凉,酸中带甜,喝一口,齿颊留芳,一路舒服到心坎里。
“让她进来吧。”一拧身,他把白玉盏放在了身旁的如意几上。
“遵旨。”陈弘答应一声,带着小内侍退了下去,不大功会,芸香走了进来。
芸香今年十七岁,年纪不大,不过,却是足够伶俐,足够忠诚。他把芸香派去庆春宫,让芸香贴身服侍姚葭,随时向他汇报姚葭的动态。
芸香跪在慕容麟的面前,一五一十地向慕容麟作着汇报,慕容麟一边听,一边不时拿起如意几上的白玉盏,抿上两口。
慕容麟问,“你们娘娘这几日饮食如何?”
芸香如实回答,“娘娘这几日饮食清减了许多,人瞧着,也瘦了些。”
慕容麟刚呷了一口酸梅汁,闻言,一皱眉。低下头,看着盏中殷如鲜血的酸梅汁,“那个毛病犯了吗?”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芸香知道,慕容麟是在问姚葭有没有作噩梦,“据奴婢观察是没有。”
“瞧仔细了?”慕容麟的语气听起来极平和,然而,无形中,却又带了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凛气息。
芸香心头一紧,赶紧表白,“夜里,一直是奴婢和锦屏两个轮流值夜。锦屏值上半夜,奴婢值下半夜,就守在娘娘帐外,娘娘睡得极安稳,连个呼噜都没打过。”
闻言,慕容麟一牵嘴角,眼中现出回忆神情。的确,那人睡觉一向声息安稳,比个小猫还要乖巧。不过,下一刻,他随即严肃了身心,板着脸问道,“其他方面呢,可有异常?”
芸香趴在地上,盯着地毯上华丽繁复的图案,认真地想了想,很肯定否定,“没有,娘娘就是不怎么说话,整日介绣花,不过娘娘平日也是如此的。”
慕容麟微一颔首,“知道了,你回去吧。给朕仔细盯着,有什么情况,速速来报。”
“是。”芸香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给慕容麟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慕容麟坐在榻上,默然半晌。
两个月零四天,他已经两个月零四天,没去庆春宫了。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如何?虽然,每天都会有人向他禀报她的情况,可是,耳闻,终是不如亲见。
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而是即使知道你身在何处,却不能去见你。
没人拦着,不让他去,是他自己在跟自己较劲,克制着,不让自己去见姚葭。
不见,是满心的思念;见了,是满心的负罪感。
每天,每时,每刻,他在深深的思念,与等量的负罪感中,饱受煎熬。
许久之后,慕容麟一抬手,把手中的玉盏放回了原处。一声长叹后,他一扶双膝,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摆驾华光宫。”他边向外走,边对侍候在旁的陈弘道。
陈弘微一俯首,低应一声,“遵旨,”随即,直起腰身,脸冲着门外,扬声道,“摆驾华光宫——”
一声声的“摆驾华光宫”,在他这一嗓子过后,次第地,从门外传开,越传越远,越传声越小。

姚葭坐在西窗下,一手拿着绣绷,一手拈着绣花针,飞针走线。
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雨,残红满地。此时,纱窗半支,微风夹杂着花香、草香、泥土香,阵阵穿窗而入。吹在脸上、身上,微有些凉,不过,她却浑不在意。
两个月零四天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绣着手中的活计,一边想,她已经两个月零四天,没见着慕容麟了。
不知他现在在作什么?姚葭心里难过了一下,现在应该下了早朝,不知是直接回了乾元宫,还是去了御书房,亦或是去了别的妃子的宫殿。听芸香说,上次选秀,有七名秀女入宫。
不知她们样貌如何?应该很好看吧。没准,慕容麟正和她们中的的一位在一起呢。
姚葭一边在绣面上抻抻扯扯,一边想着慕容麟,想着自己莫测的身世。慕容麟说她叫“姚葭”,不过,大概不是她的真名吧。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很喜欢。
这名字,总是让她想起《诗经》里,那首著名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很美的意境。
一阵风吹来,姚葭一扯手中绣线,不经意地抬眼向窗外望去。正瞅见一名宫人,怀抱着一只黑色的鸟,朝窗子斜对个儿的梧桐树走去。宫人边走边转动着脖子四下张望,是个小心翼翼,怕人瞧见的模样。
下意识地,姚葭向后一仰身,闪到了窗子后面。
宫人来到梧桐树下,又谨慎地向四下望了望。
宫人一点也看不到姚葭;不过,从姚葭的角度,却是能把宫人看得一清二楚。
确定四下无人后,宫人双手托着小鸟,向空一扬,那鸟,顿时像一只黑色的利箭,直刺云霄,眨眼,飞了个无影无踪。
宫人向天空抛鸟的一刹那,姚葭的脑中,“咻”地一下,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画面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作同样的动作,看身量,是个男的。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皱着眉,认认真真地想了一回,末了,却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摇了下头,暗叹一声,姚葭瞅准了绣面上的一点,将绣花针按了下去。
她在给自己绣一件半臂:鸭蛋青的绢料上,星罗棋布地绣着无数朵粉色的樱桃花,青粉相映,好看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风势渐强。
风声夹着树叶的沙沙声,透过半开的纱窗,扑面而来,姚葭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眼向外望去。
庭中,柔弱的蔷薇,丁香,月季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梧桐树的树枝也被吹得摇摇摆摆。
她望着窗外颇为凄凉的景色,平静地想,大概是要下雨了。

夜半时分,慕容麟在声声惊雷中醒来,怀里,是吓得缩成一团的赵充华。黑暗中,慕容麟半睁着眼,不带感情地抚了抚赵充华的后背,以示安慰。
窗外,雨横风狂,室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一道刺目惊心的闪电过后,紧接着是一声撼天动地的雷声。
稍晚于雷声的,是赵充华的尖叫声。
赵充华在雷声中,吓得猛地往慕容麟怀里一缩,慕容麟一皱眉,下意识地,又把她怀里揽了揽。
那人现在……
下巴抵着赵充华的头顶,慕容麟强迫自己不要想姚葭,可是,大脑似乎是有意和他作对,他越不想想,“姚葭”这两个字,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那个人,就越在他脑子里飘。
又一个炸雷响起,慕容麟一掀锦被,猛地从榻上坐起。
“来人,掌灯。”命人掌了灯,急急地穿好衣服,慕容麟不顾花容失色的赵充华,匆匆离去。

姚葭把自己窝成一团,整个儿地缩在被子里,两只手各捂着一只耳朵,她胆战心惊地等着下一声雷。她很怕打雷。白天打雷还好,宫人能陪着她;夜间,虽然也有宫人值夜,但终究是隔着一道锦帐,隔着一段距离。
她倒是可以让宫人拉开帐帘,点上灯烛,让她们彻夜不眠地陪着自己,不过,她不想,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脆弱。所以,她宁愿隔着一道帘幕,缩在被窝里发抖。
又一个惊雷劈响时,姚葭在战栗中,想起了慕容麟的胸膛。
慕容麟的胸膛很暖很宽,很安全。在慕容麟的怀抱里,她什么也不怕,尽管,她有些怕慕容麟本人。
今夜,不知他宿在何处?
姚葭在惊雷中闭上双眼,很快,有泪自眼中流出。
夜,愈发地黑了;风雨,愈发地大了;雷电,也愈发地频急。
电闪雷鸣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庆春宫外,身后,一名身量与其相仿之人,举着把油纸伞,努力地想要为此人挡去风雨。
然而,风雨实在太大,不一会儿,伞下之人和举伞之人,统一湿成了水人。
二人身后不远处,是一大队水淋淋的戎装卫士。
慕容麟站在狂风暴雨中,沉默地望着前方的庆春宫宫门。
我在这里,你不要怕。

慕容麟在庆春宫外站了大半夜,早朝之前,他回了乾元宫,洗漱更衣,准备上朝。临上朝前,他匆匆地吃了两块糕饼,又喝了碗浓浓的姜汤。
一碗姜汤,喝出了慕容麟一头一身的汗。四肢百骸中的寒气,也随着这身汗,排出了体外。
他让陈弘不必随他上朝,等他上朝后,赶紧去休息。陈弘四十多岁了,看上去,虽然身强体壮,但毕竟已不是少年人。
陈弘表示自己并无问题,完全可以陪着他一起上朝。
慕容麟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然后,他唤来另一名内侍,让那人代行陈弘的职责,随后,动身上朝。
慕容麟上朝后,陈弘依言回了自己的房间。盖着被子躺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在睡去之前,他闭着眼睛,回想着慕容麟昨夜的行径。
想来想去,他在心里打了个“唉”声,孽缘啊!
由着慕容麟,他想到了自己,去势之人不能像正常男子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可谓不幸。但是,去势之人亦不必像正常男子,为情爱饱受煎熬。
思绪一转,陈弘又想起了慕容麟和姚葭二人的种种过往,不觉又打了个“唉”声,迷迷糊糊睡去。




ˇ第五回 夜宴ˇ 最新更新:20131107 13:23:16


初夏时分,陆太妃迎来了自己的第三十九个芳辰。
陆太妃的芳辰庆典,往年都在崇训宫中的容华殿举行,今年也不例外,排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盛大隆重。
芳辰这日,崇训宫中热闹得像过年。
树上,廊下到处扎着花花绿绿的彩绫,宫人们统一换上了喜庆的杏红色薄绢宫衣,头上是一模一样的双丫髻,每只髻上,扎着与衣服同色的流苏,一个个手脚麻利地端茶送水,引宾送客。内侍们也换了青绢的新衣,忙着把各各祝寿人的礼物,搬来抬去。
因为是国主的亲姨,甥姨关系又好得有如母子,是以,这一天,带着厚礼,来崇训宫贺寿之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简直要把崇训宫的门槛踏破。
后宫嫔妃,帝室宗亲,勋戚大臣,几位先帝的妃子,走马灯似地,换了一拨又一拨。
陆太妃盛饰华服,满头珠翠地端坐在锦榻之上,接受着众人的祝贺。虽然,过了今天,她就三十九岁了,可是因为保养得当,妆容细致,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她仪态高贵地微笑着,老练成自然地,和宾客们亲亲热热地寒喧着,心里,却郁郁地,有些不痛快。
都说闻鹊喜,闻鸦丧,今早,她就是被一阵老鸹叫吵醒的。
不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吧?她在心里犯着嘀咕。偏打吃过早饭后,她的右眼皮,便开始不时地跳上两下,直到现在,已过响午,还是没有消歇的迹象。
这让她十分闹心,然而,又不便与人言说。
这会儿,右眼皮又跳上了。
陆太妃一边努力地压制着心头的忐忑,一边维持着得体的表情,同时,在心里不住祷祝,祷祝三光和满天神佛,让她今天可以太平度过,千万别出乱子。
来宾们并不知道隐情,一个个脸上挂着恭谨的笑容,嘴里说着吉祥到九霄云外的贺词,向燕国最有权势的女人,表达着他们“诚挚”的祝福。

晚间,容华殿大排筵宴,为陆太妃庆寿。
平日里空旷沉寂的容华殿,一时间灯烛辉煌,人声喧哗,好不热闹。
陆太妃今天得获特权,与慕容麟并坐于丹墀之上,丹墀下,分成两列,左列为男,坐着燕国的王公贵戚,豪门士族,右列为女,坐着后宫嫔妃,及与宾客们同来的女眷。
落座后,慕容麟的脸上,始终带着点笑。一片觥筹交错,笑语喧喧间,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容华殿的某处——那里坐着姚葭。
姚葭头挽单螺髻,鬓间横插一紫一白两根玉簪,耳上戴着一对小小的白珍珠耳坠。上身穿鸭蛋青色对襟纱衣,同色缎质半臂,下身……隔着许多人,看不分明,隐约与上衣同色。脸上,脂轻粉薄,眉峰淡淡,不若其他嫔妃,浓墨重彩。
慕容麟状似眼神飘忽,毫无目标,实则专心致致地打量着姚葭,就觉光影摇曳间,姚葭看上去有些憔悴。
芸香说,这几日为了给陆太妃赶制寿礼,姚葭连熬了几个通宵。
慕容麟想起了姚葭的寿礼,一条精工细作的丹凤朝阳裙——青缎的裙上,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一上一下地护着轮红彤彤的大日头。
陆太妃对姚葭不满,然而对这份寿礼,却是爱不释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
慕容麟深知姚葭绣工精湛,也深知,绣出这要的作品,需要耗费什么样的精力,此时一见,果不其然。
他已经很久没去庆春宫了,据芸香说,姚葭并无异状,坐卧如常。如果,姚葭能一直“如常”下去;如果,她永远也想不起过去,他会努力试着忘了她的存在,不再去见她。
两忘于江湖,对她,对他,都好。
想到这里,慕容麟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青玉杯,一饮而尽。

不显山不露水地坐在人群里,姚葭低着头,以袖遮面,小口小口地呷着描金羽觞里的葡萄酒。
一整天,几乎没吃任何东西,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胃口,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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