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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显山不露水地坐在人群里,姚葭低着头,以袖遮面,小口小口地呷着描金羽觞里的葡萄酒。
一整天,几乎没吃任何东西,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胃口,这两个多月来,她一直没胃口。这酒酸酸甜甜的,倒是很可口,她慢慢地呷着,麻木地感受着齿颊间的甘美芬芳。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脑子里像灌了铅,沉甸甸昏沉沉的,很不舒服。为了在陆太妃芳辰前绣好寿礼,她连着熬了好几夜,总算在今早三更绑响时,绣完了最后一针。
她没有娘家,鲜有赏赐,俸钱也不多,置办不起贵重的贺礼,不过,要说绣工,她倒还是可以小小地骄傲一把,不是她自吹,放眼全燕宫,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绣工好的人。
慕容麟说她是捡来的,那么或许,在他捡到她之前,她可能是个不错的绣娘吧,她自嘲地想。
很多天没见着慕容麟了,表面上,她波澜不惊地照常过日子,可是,内心的思念,仿如春郊的野草,疯狂滋长,堵在胸臆间,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在心底不止一次地暗暗祈祷,祈祷慕容麟可以在下一个交睫,出现在她眼前——哪怕出现在她面前的他,依然板着脸,冷冷淡淡。
她甚至埋怨自己,为何不再发作噩梦,也许她该装作噩梦复发,如此,便又可以见以慕容麟了。知道她不肯主动服用“忘尘”,每次,慕容麟都是亲自动手,绝不假手于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是明知灰飞烟灭,依旧以身投火的冥顽。
拼了命地压制着满腔的思念,她一遍遍地开导自己。宫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他,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独守空房,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孤枕难眠,两个多月算什么?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所以,要忍耐,要习惯。
然而,看到慕容麟搀扶着陆太妃,从殿后转出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怦然而动。天地万物一刹隐去,所有的声音也一并消失,整个世界,就只剩了他和她。
片刻之后,万物和声音重新归位。
容色平静地收回目光,姚葭随着大家起身,给陆太妃行礼,祝寿,然后,寡淡着一张脸,坐回自己的位置,意态悠悠地呷着葡萄美酒,不再看慕容麟一眼。
表面优雅自适,内心却是纷乱如麻,日思夜想而不可见之人,此时就在前方,只要稍抬眼帘便可得见,可是,她却不允许自己再看。
别看他,她对自己说,看了,只会更加想念。
她优雅地呷着酒,用了最大的意志力,管束着自己眼睛。喧哗的语笑,动人的管弦,在耳边,闹哄哄地响成一窝蜂,心事重重间,不觉数觞落肚。
“姐姐,还是少喝些吧,这酒虽然甘美可口,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再次将盛满了美酒的羽觞递到唇边,乱哄哄的喧杂中,忽然切进了一声温柔的劝告。
一怔转头,姚葭撞上了一片略带羞怯的善意目光。
因为心事重重,不曾留心左右,此时,她才发觉,左手的食案后,坐着一名盛装少女。少女至多能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朱颜绿鬓,长得十分标致。
望着少女眼底的善意,姚葭浅淡一笑,“多谢关心。”
因为不受陆太妃待见,所以,她不用像其他嫔妃样,隔三差五地去给陆太妃请安;因为皇后一直身体欠佳,除了慕容麟,谁也不见,她也不用去见皇后。
除了偶尔奉旨参加宫宴,她就只是呆在庆春宫里,哪儿也不去。今晚的庆宴,还是慕容麟选秀后,她第一次出门。她看着少女的宫装打扮,猜想,少女应是慕容麟新选的七名宫妃之一。
先前进宫的几位妃子,她都认得,眼前这位,倒是头回见。不知她是七位中的哪位,妃位几何?
不知道就不知道,她也无意知道,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有何必要知道旁人是谁?
谢过少女的关心,姚葭依旧一觞接一觞地呷着酒。
少女见姚葭对自己的忠告并不领情,有些讪讪,不再相劝,只在闲闲举箸间,默默地观察着她。
其实,从姚葭刚一落座,她的观察就开始了。姚葭猜的不错,她就是慕容麟新选的七名宫妃之一。进宫没几日,她便在无意中听说,庆春宫里,住着个仙女似的妃子。
她很好奇,仙女长什么样,今天,看到坐在自己身边姚葭,她想,她大概是见着传说中的仙女了。
真美啊,在又偷瞟了姚葭一眼后,少女由衷感叹。
一边观赏着殿下的歌舞表演,慕容麟一边不时和陆太妃交谈几句,单看脸,他是个面带微笑,和颜悦色的模样,可是,他的心里却是火烧火燎,烦躁至极。
很多天以前,他就眼巴巴地盼着今晚的庆宴,企盼心情,不次稚子企盼过年。稚子过年,可得新衣美食;这场庆宴,可聊慰他相思之情。
扶着陆太妃从殿后转出,他不露声色地在众多贺客中,搜索着姚葭。及至找到了,及至二人的目光隔空相遇,他的心,当即“砰”的一声,来了个大跳,随即活兔子似地开始了上蹿下跳。从那一刻起,他不得不频频暗作深呼吸,以缓解过于激昂的心跳所带来的不适。
从庆宴开始直到现在,表面上,他一眼没看姚葭,实际上,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姚葭。
而姚葭,除了在他出现在大殿之时,和他有过片刻的对视,此后,再无眼神交集,只是自顾自地,一觞一觞饮酒。
这样的喝法很伤身,这样的举止很失仪,最令慕容麟心焦气躁地是她对自己的无视。然而,众目睽睽下,他什么也不能作,只能继续摆出龙颜大悦的表相。
一场刺激惊险的“都卢寻幢”后,赵贵嫔袅袅地登场了。
赵贵嫔,姓赵名玖,是两个月前应选入宫的七名秀女之一,也是两个月来,后宫圣眷最隆之人。
两个月前,赵贵嫔甫一入宫,便被册为位同九卿的充华,上个月,更是再获贵嫔绿秩,成为宫中与陈、萧二贵嫔并立的三贵嫔之一。
还在杂伎艺人们表演“都卢寻幢”时,赵贵嫔便离座去换舞衣,及至“都卢寻幢”表演完毕,杂伎艺人们行礼下场,早已换好舞衣,等在一旁的赵贵嫔提着长裙,袅袅行至丹墀之下,先是给慕容麟和陆太妃深施一礼,然后在慕容麟的示意下,转身向殿中央走去。
直到赵贵嫔换了舞衣装再度出现前,陆太妃的心情一直很不错。
盛大的庆宴,如云的宾客,吉祥的祝福,令人眼花缭乱的精彩表演,美味的佳肴,让她忘却了今早的老鸹叫,也忽略了还在不时蹦哒两下的右眼皮。
可是,她的好心情,在看到换好舞衣的赵贵嫔时,一下子跑了个精光。扭头看了看慕容麟,她觉着慕容麟的表情也不大好看,凝着慕容麟勉强算作淡定的脸,一抬眼,她越过众人,直直地朝姚葭的方向望去,一眼过后,她又厌恶又痛恨地收回了目光。
赵贵嫔站在千秋殿中央,展臂摆好起舞前的造型,只待乐声响起。
几尺开外,是给她伴奏的西域乐师,大概能有六七名左右,这些乐师里,有一名青年鼓师,是主要伴奏者。
眼看着赵贵嫔摆好了姿势,这名鼓师猛然举起鼓槌,击向面前羯鼓,随着鼓声骤响,笛、箫、筝、钹瞬时响应,数声齐发,在这一片激昂曲声中,赵贵嫔翩然起舞。
殿上殿下,观舞之人,表情各异。
陆太妃阴沉着脸;慕容麟直着眼,类似神魂出窍;陈贵嫔眼睛一涮,嘴一撇,是个不屑的模样;萧贵嫔一脸漠然,不辨喜怒。
其他嫔妃和宾客们的表情也很生动。
这些人先是看看殿上起舞的这位,再偷瞄两眼呷酒如饮水的那位,完了再转脸,用眼神,和邻座无声地交流一下子,全是一副诡秘模样。
坐在姚葭身边的美丽少女,看看赵贵嫔,再看看姚葭,心里有了比较——她觉着这二位长得挺像,不过起舞的这位,没有身边的这位好看。
和身边的这位相比,起舞的这位,只算得上貌美如花;可是身边这位,不但容貌美丽,而且,身上还带了一份难描难画的气质。
这份气质使得她卓而不群,让人移不开眼。
绝世风标,少女在心里,给姚葭定了性。
不理众人的窥视,姚葭专注地盯着赵贵嫔,她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随着赵贵嫔流雪回风般的急速旋转,姚葭的脑子一阵阵眩晕,一些模糊的影像,在她脑中浮浮沉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大殿中央,灯火辉映下,赵贵嫔舞得正好。
随着忽高忽低,忽缓忽急的乐声,左旋右转,把个弱柳般的身子旋得好似疾转的陀螺一般。
赵贵嫔的旋转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姚葭几乎看不清她的脸。于是,下意识地,姚葭将目光转向了为赵贵嫔伴奏的鼓师。
鼓师是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高鼻深目,形容俊美,一头淡褐色的卷发,在灯火明灭间,泛着朦胧的柔光。
鼓师一边击鼓,一边不时望上两眼赵贵嫔,以便根据赵贵嫔的速度,调节自己击鼓的速度。
直着目光望着年轻的鼓师,姚葭的脑子里,忽然现出了一张男人的脸,那人,长得和鼓师差不多,也高鼻深目,也是一头卷发。
一声突然加重的鼓声传来,姚葭的耳边蓦地安静下来。在天地初开般的静寂之中,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跟我走吧,月亮,我会让你作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是燕国口音。
“月亮,你真美。”如果说,慕容麟的声音是用冰镇过的,那么,这名男子的声音,就是刚在大太阳底下曝晒过,散发着暖透人心的力量。
怔怔地凝着远处的鼓师,姚葭慢慢地抬起手摸向发间,须臾,一支发簪在手。艰难而缓慢地垂下眼,姚葭望向自己的手掌,摊开的手掌中,一支雪白的玉簪,静静地横在那里。
定定地看着这支发簪,姚葭的两眼莫名发酸。
烛火辉映间,玉簪散发出莹润的幽光,簪首,一朵雕工精致的并蒂莲,灿然绽放。
月亮?是谁呢?那声音的主人又是谁?为什么,她听到那个声音会感到很温暖?
姚葭怔怔地盯着掌中的玉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殿上的一切,和她全没了关系,看不见,也听不着。
赵贵嫔的胡旋舞,也恰在此时,舞到了最为热烈的部分。
殿中,不见佳人,只见一团急速飞旋的紫色纱影,若风中飞雪,若暗夜流光,鼓点越打越快,直是要敲碎人心。
在这直欲敲碎人心的鼓声中,男人温暖的声音忽然消失了,继之而起的,是一片惨叫与哭号之声。
姚葭气息紊乱地抬眼望向慕容麟,一眨不眨地盯着慕容麟的脸,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另一幅景象。
一大群男女老少,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彤云密布,阴风恻恻,地上,是一滩滩深浅不一的血,一颗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惨叫与哭号声中,一把把反射着寒光的大刀,一次次扬起,刀光中,一颗颗人头不断落下,刀光起落处,血水飞溅,喷红了天,喷红了地……
一名黄衣女子,跪在铺天盖地的雪里,披头散发,哭得一塌糊涂。
画面始终笼着一层腥红色的血雾,她看不清女子的脸。不过,她的心,她的头,却因为画面中恐怖凄惨的景象,剧烈地疼痛起来。
缓缓合上手掌,攥紧手中的玉簪,姚葭把这只手按在胸口上,身体抖得有如风中枯叶。腔子里头的一颗心,跳得,比鼓师的鼓点,还要激烈。
喘不过气般,她紧喘了两口。
此时,暖如夏阳的男声再次响起,“月亮,跟我走吧。”与此同时,另一个冰冷的声音破空而来,“你生是我慕容家的人,死是我慕容家的鬼!”姚葭听出来了,那是慕容麟的声音。
两个声音,在惨绝人寰的惨叫与号哭声中,此起彼伏,不消不歇。
受不了地抬起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姚葭想要把这些恐怖的声音摒绝在外。
她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陆太妃气得浑身发抖。
最初,她并未发现姚葭的异状,但是,当越来越多的宾客,开始在下面交头结耳,并助把目光集结在同一方向时,她顺着众人的目光,发现了痴痴怔怔,满脸是泪的姚葭。
顿时,陆太妃火往上撞,“放肆!”她气得猛地一拍面前的青玉食案。
慕容麟也发现了姚葭的异样,本想让陈弘把姚葭带走,可惜陆太妃抢在了前面。
不山不露水地,慕容麟一蹙眉尖。
随着陆太妃的怒喝,激昂的鼓乐戛然而止。
因为舞得十分投入,赵贵嫔并未留意到陆太妃的怒意,鼓乐说停就停,她收势不及,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宾客们个个吓得缩脖闭嘴,生怕惹火上身。
殿上殿下,一时鸦雀无声。
赵贵嫔不知陆太妃因何忽然动怒,还以为是自己何处失仪,触怒了陆太妃。手足无措地站在大殿中央,她先是胆战心惊地看了眼陆太妃,又求救似地看向慕容麟。
慕容麟冲赵贵嫔一摆手,示意她退下。
赵贵嫔对着慕容麟和陆太妃一福身,低着头,屏着急促的呼吸,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乐师们虽然不懂燕国话,但是都挺有眼色,一见赵贵嫔撤了,他们也拿好各自的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