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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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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恢复还需多久?”四少闻言不见欣喜,反流露一丝不耐。

林大夫冷冷答道,“随你自己。”

这答复呛得四少顿时哑然,贝儿同蕙殊更是面面相觑。

却听林大夫不紧不慢说:“你若肯配合,休养用药得宜,三五日也许好得了;你若喜欢折腾,拿自己眼睛不当回事,耗个三五月也未必全好。”

贝儿看看四少无奈表情,复又看看林大夫的冷脸……身旁蕙殊却已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四少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碍于礼节,起身含笑将林大夫送至门口。待贝儿亲自将她送下楼去,四少才蓦然转过身来,一个爆栗敲在蕙殊头上。幸亏他眼伤未好,模模糊糊失了准头,被蕙殊敏捷躲过,举起报纸护在头顶嚷道,“赶着来将好消息告诉你,倒换来一顿打,有这么欺负人的?”

“到底什么消息,是不是梦蝶……”四少笑容隐去,显出从容态度之下的忐忑,只问得半句就止了声。

因为蕙殊的笑声已打断他的问话。

“是的是的!梦蝶姐的庭审被押后了,说是证据未足,暂缓审理!”蕙殊喜不自禁,将手上报纸高高举起给他看,虽知他看不见,却恨不得让他嗅到油墨香里的喜气,“霍夫人真真厉害极了,她在电报里叫你稍安勿躁,切莫动身,待五日后再见分晓。我原本也是存疑的,想不到她果真说到做到,分毫不差!这下梦蝶姐有救了,至少保住了命,营救她出狱定是迟早的事!”

四少彷佛是太过意外,脸上竟没有一丝笑容,沉默良久才低低问了声,“她……如何办到的?”

蕙殊摇头,报上新闻语焉不详,只模糊写道——陷入僵局的徐季霖遇刺案忽有转机,以总理夫人洪岳佩华为首的妇女同济社公开批评此案,发起集会声援胡梦蝶,谴责佟孝锡妄顾公正,以强凌弱之行为,其他各界也纷纷关注此案进展……鉴于徐季霖遇刺一案众说纷纭,主审官员认定目前证据未足量罪,宣布暂缓庭审,犯人收押在监,因病就医于东桥医院。

“看来霍夫人已将梦蝶姐救出监狱,因病就医也是缓兵之计吧。”蕙殊欣喜道,“幸好你听了她劝,待你眼伤治愈,那边人也救了出来,真是再好不过!”

四少一言不发,目光微垂。

蕙殊住了口,不知自己说错什么,也不知四少脸色为何如此异样。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蕙殊惴惴问,“你怕霍夫人救不了梦蝶姐?”

“她救得了。”四少唇角略牵,分明是笑着却让人看得心里不安。

窗外影影绰绰绿荫,风一下下吹动垂帘上流苏穗子。

他侧过脸,缓缓道,“这样的代价,自然救得了。”

廿三记:相濡沫·共灵犀

寒雨萧瑟,一团橘黄灯光的暖意,不足以驱散夜的黑暗。一册日记本摊开,合起,又再打开……灯下女子怔怔看着雪白纸页,再一次将笔搁下。已经许久不曾写过日记,四边已磨旧的日记本子仍随身带着,却似乎再没有那样细致的心思。

这些年匆匆忙忙,辗辗转转,好似什么都没有变,却总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修长手指抚过纸页,灯光映照无名指上一点璀璨,小小一枚石头被指环托着,晶莹流转。

念卿叹口气,合上日记本。

窗外雨声簌簌,寒意更浓。

这样的夜晚,不知他宿在哪里,冷是不冷。

前日军营出事之后,仲亨连家也没回,即刻赶往邻近驻军各地,亲自视察军需。这一走就是三天,驻军之地偏远,往来奔波劳顿,又遇上这连日大雨……此番他是动了雷霆真怒,铁下心来彻查到底。

这些年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失望。

她却帮不上他分毫,连一句宽慰的话也没机会同他说……甚至,来不及向他解释胡梦蝶与同济会的事。

合衣躺在床上,关了灯,眼前浮现那双深邃凝重目光。

念卿将手按在心口,竭力压下纷乱忐忑心思,觉察心跳得飘飘忽忽,彷佛无处着力。

不管怎样,明晚仲亨便要回来了。

期盼与忐忑交织成魇,一夜骤梦频惊。

临到天亮时迷迷糊糊睡去,朦胧里听见声响,见他俯身吻她额头,替她盖好被子,悄无声转身离去。如同在家的时候,每天清晨他早早离去,从不将她惊醒……明知是在梦中,也觉心安,念卿甜甜叹口气,侧身酣眠。

这一睡,便睡到晨光照上枕间。

念卿眯了眯眼,隐隐闻到一缕幽香,却奇怪房中并无花束……蓦地,侧首却见床头有一枝半绽的白梅。

念卿一惊而起,披衣散发奔下楼去,迎面见着一名女仆,慌忙便问,“督军回来过?”

“是,督军天未亮时回来的,换过衣服又走了,特地吩咐不要吵醒夫人。”

“他去哪里了?”念卿怔怔问。

女仆摇头不知。

念卿扶了楼梯,茫然呆立半晌。

这一整日里,仆人们觉得,夫人从未像今天这么难侍候。

平素从不在意他们准备什么饭菜,今日却亲自入厨,对菜式口味再三挑剔,折腾了大半日总算预备好晚餐,样样都照着督军最爱的口味,且又别出心裁。然而从黄昏等到天黑,直等到临近半夜,督军仍未回家。

眼看着夜阑人静,桌上饭菜冷透,下人们面面相觑……夫人却仍然在等。

壁钟滴答滴答,转眼已是午夜。

念卿再也无可奈何,只得让人接通侍从室电话,问一问督军是否还在忙。

女仆将电话接通,才问得两句,脸色已异样。

念卿见状一惊,从沙发里霍然起身,“怎么回事?”

“侍从室说督军已离开三个钟点了……”女仆惴惴道,“走时只带了两个侍从,座车也还停在楼外,不知人去了哪里。”

整个侍从室被惊动得人仰马翻。

夫人连夜赶过来,命人全城搜寻,务必找到督军去向,且不可惊动外界。

照说这么一个城里,走也走不到哪里去。

可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盼着霍仲亨出事,念卿心中实在不敢去想……远有陈久善,近有佟孝锡,明有内敌,暗有外寇!何况军中出事未久,仲亨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带侍从,也不知会任何人,深夜悄然外出,这实在太过蹊跷!

念卿越想越怕,脸色苍白,手上禁不住地发颤。

侍从在一旁不住劝慰,劝她安心等待,督军必定是有急事外出,未及吩咐。

半个钟点之后,侍从室终于接到报告,查明督军大致去向。

侍从长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面面相觑, 暗自叫苦。

夫人却不给他周旋余地,劈面直问,“督军在哪里?”

侍从嗫嚅半晌,小声道,“七里巷。”

七里巷原本不叫七里巷,而是叫七里香,时人嫌此名露骨不雅,改为七里巷。

这条巷子会聚风月,是远近闻名的烟花地,脂粉香溢,莺燕和鸣,便得了七里香的名头。

若说一个男人瞒着妻子半夜悄悄去到这个地方,任是谁也猜得到是去做什么。

男人么,谁没有点风流逸趣,何况是位高权重如霍仲亨。

可霍夫人不是什么善主,今日既被她知道督军深夜寻欢,河东之怒谁敢阻挡。

侍从长眼看着夫人脸色微变,暗中叫苦不迭,只怕这马蜂窝是捅大了。

只见夫人一言不发,转身朝外走。

“夫人!夫人……夜已深了,您不如在这里稍事休息,我再派人去请督军,省了您夜半劳累……”侍从赶上去挡在念卿身前,阻住她去路,死活不要她上车,连连赔笑劝留。夫人也不开口,依然往前走。侍从发了急,不管不顾拉住车门,“夫人,您不能去!”

夫人淡淡抬眉,“你以为我要去哪里?”

门廊灯光昏黄,一半照着门外树影森森,一半映照门前凿花台阶。

夫人立在阶前,肩头拢一袭狐裘,微垂的脸庞被灯光投下薄薄阴影,似笼上一层夜雾。

“什么七里八里,叫你们查了半天,尽查些无稽的东西。”夫人语声冷冷的,也不见怒色,“督军怎可能去那种地方,必是你们弄错了。”

追上来的侍从们面面相觑,愕然不知如何应对,看她神色,也全然不像讥诮。

这转折来得太过突兀,片刻前还焦急万分的夫人,得知督军去了烟花之地,非但不恼不怒,反而似骤然变了个人。却听她又开口,语调十分厌怠,“我累了,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关于督军的去向,谁若再胡说八道——”

她微侧首,目光扫过来。

“是!”侍从们慌忙立正,齐齐抬手行礼。

“是什么?”夫人眉梢一挑。

这次再无人敢出声,一个个都将嘴闭得死死的。

念卿冷眼看着他们,也不言语,只待司机将车稳稳驶了过来。

侍从们惴惴目送她上车离去,看着车子驰远,这才相顾咋舌。

念卿将手套一点点摘下,靠上后座椅背,心头紧一阵慢一阵,犹自砰砰地跳。

司机在前面问,“夫人,是回去么?”

连问了三遍,念卿才恍惚回过神来,涩声道,“不急,去城南绕一圈吧。”

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她,已是凌晨两点,竟还出城兜风。

瞧夫人的脸色并不像有这闲情,倒显出平素罕有的迷茫。

还来不及思索,不知要如何回去那空荡荡的大房子,一个个变故都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无法喘息……仲亨,你到底在做什么呢……即便说他杀人放火,她都相信,唯独不相信他会去狎妓,至少不会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候,否则他便不是霍仲亨。

然而相伴三年,什么风浪险恶都一起过来了,早已生死相托,无分彼此。今晚到底有什么秘密,令他做出如此诡秘举动,将她也一并瞒住。

七里巷里有什么人,是他必须连夜去见的,且放心大胆只带两个侍从。

风月之地,最宜隐藏女子神秘身份。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一点。

他去见的那个人,选择藏身在七里巷……念卿蓦然坐直身子,眸色闪动,眼前彷佛有一双微哂笑眸浮现。

“夫人?”司机被她猝然举动惊了一惊。

“回去。”念卿下意识握紧手套,手指僵冷,纷乱念头俱都一起涌上来,看似不相干的线头,骤然相衔,结成密密一个网,将无数谜团都串起……如果来的是她,那便是南方的消息……陈久善的异心、军衣中的破絮、四少的生意伙伴海上遇袭……南方,原以为最安全的南方,如今真的还安全吗?

车子飞驰,穿过寒冷寂静的深夜,窗玻璃被霜气蒙蒙遮挡,只有黑暗不断掠过身旁。

已过了午夜,已是新的一天,昨日到底错过了。

城中白梅在这时节俱已凋谢,他却从远处郊野带回一枝,悄然搁在她枕边。

他是记得的。

念卿抬手掩面,却来不及止住滑落的泪。

无名指上戒指,凉凉的触上面颊。

三年前的今日,他为她戴上这小小一圈指环,圈住她一天一地一生一世。

那时他说,“念卿,我有礼物给你!”

他瞪着她说,“给我收下,不许摘!”

车子停下,抬头已望见家中灯光,深宵相待,静候归人。

二楼书房窗口透出晕黄,他已先她一步抵家。

念卿推开车门,披肩与手套俱都忘在后座,自顾提了裙摆,疾步跑上台阶,奔进客厅,直奔上二楼,鞋跟将木楼梯踏得嗒嗒响。

书房的门虚掩,暖光漫过门缝,投下细长的一道光在她脚下。

指尖触上门柄的时候,突然心跳得急起来,紧张不安,如坠热恋的少女。

“我回来了。”

念卿倚门而立,鬓丝从耳际松松落下。

霍仲亨埋首桌前灯下,提笔书写正疾,听见她推门说话,便淡淡“嗯”了一声。

念卿将门反手带上,背倚着门,怔怔看他。

“仲亨?”

他终于抬眼朝她看了一看,便又垂下目光,一面在公函上批写一面说,“很晚了,你回房睡去。”

除此再无多余的话,不问她为何晚归,不问她去了哪里。

念卿立在门口,一室橘色灯光,刹那间不再有暖意。

她缓步走近他身旁,低了头,将桌上散乱的公函一一理好。

他全无反应,凝神在公函中,浓眉皱得很紧。

原本一句“对不起”已至唇边,念卿却再无勇气说出来,手上机械地将公函叠起,放回他手边……他陡然抬起手,重重拍在那叠公函上,桌面发出沉闷声响,在静夜里如巨锤落地,震得桌面笔架杯盏都颤动。

“我叫你回房去!”霍仲亨浓眉轩起,毫无表情地看她,语声冷淡,彷佛在命令一个士兵。

念卿一动不动,在他怒色隐隐的眼底,看见自己惶然无措身影。

霍仲亨不说话,眼里却像燃着火。

她被这怒焰无声灼烧,臂上背上有针刺般的疼,却不觉灼热,反而是幽幽的冷。

这痛楚令她呼吸艰难,只想立刻蜷起来,藏起来……但在此之前,有一句很重要的话,一定要说;有一件重要的事,一定要做。

念卿走近前去,迎着他目光的灼痛,俯下身子,嘴唇颤抖地吻上他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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