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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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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在临死前对我的前途很担忧,我爹坐在屏风外沉默地画着画,落笔时说“女儿像你,只有把别人闹腾死的份。”结果我娘真就放心地撒手人寰了,那夜白玉京连飘七天的鹅毛大雪初初停了,霄汉星子漏如珠洒,北方居帝位的紫微星却黯淡了光芒。天官们很慌张,因为自古以来天地异象总是和他们的脑袋相关。结果一夜之后,紫微星又好端端地挂在北天之中。对此,他们解释说是昨晚紫微大帝去太上老君那里讲经了,第二天他们就被发落出家做道士去了。听说有一个非常不甘心,跑到了隔壁寺庙剃度做了和尚以示反抗。
六年之后,我半夜睡不着出去看星星,亲眼看着那颗天上最明亮的星星从北方的天幕缓缓落下。第二天,我就死了。我娘曾很自豪地说我爹答应过她一辈子都不会骗她,从我在十七岁死了一次来看,我爹允诺的这句话就是个最大的谎言。
男人的话就和他们的心一样,皆是不可全信的,尤其是面皮花俏风流的男子。所以在臭道士掐指一算算出个我命里没有一分仙缘时,我情绪很激动。
“你这样的人渣都能做道士修仙,我为什么不能?!”如果最终找不到我的肉身,那修仙就是我剩下唯一的出路了。那六百年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但留在丹田里的修为却是真真切切的。
他不以为然道:“仙根本就命中注定,有些人便是耗费了一生也是求不得,倒不如安分地做个凡人安享凡人之乐。”
“照你这么说,你们这些修仙的大多数不都是在白白浪费时间吗?”我坐在瓶中不服气道:“你们道家明知如此还广收弟子,可不是在误人子弟?”
他取下发上莲簪,幽黑的长发轻盈泻下遮住了瓶子,昏天暗地里只闻得擦掠而过的风声,半刻后是海水般咸湿的味道冲入了瓶中。从那分开的一线光景里,我似乎瞧见了徜徉着起伏的万里云烟。
惊鸿飞逝的一瞥被他覆上的掌心尽数遮去,他裹着风声的声音和抽丝般烟气飘入耳中:“一朝羽化登仙固然极好,但多数人入我门中为的只是一世半世成仁而已。一入道门,过往前罪都化渺渺,但求清心静气、脱于流俗。”
他这人
“当然,我这样天生骨骼清绝注定成仙的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的,哈哈哈哈。”
“”真的是清玄君的前世啊,我万分确定了
被他摇着瓶子晃醒后已是第二天的事了,此刻他已坐在一垂芙蓉泣兰的帘帐之下,或高或长的红烛燃在四周的赤红金柱上,掺着调笑嬉骂的丝竹模糊了调子。瓶子边精致的漆碟里烤着玖叶金兰的长调香,这香出自东边大乾,多由商贾世家上贡入昭越宫闱,寻常市面上已卖到了十金一钱。这样的气派除了皇家名门之外,在这世间也只有青楼才有了。
我虽在阴间仅过一小段时间不合格的青楼从业人员,也只接过清玄君这一个客人,但也学到了一些东西。比方说,男人们很喜欢将自己辛辛苦苦赚得钱花在女人身上尤其是不是自己的女人身上。他们喜欢看到那些女人用自己的银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给自己看,身上的东西愈是奢侈他们愈是满足。她们是扎根在他们掌心的花,以他们的血肉做养料,享受着他们的温柔呵护。
没想到六百年前的清玄君祖先也有逛青楼的癖好,更没想到他竟然有银子来买美人一笑。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眯着眼随着宁州小曲轻哼的道士,他的指尖在扁平的酒碟边轻轻摩挲,霎时怡然自得。
我拢了团香雾在手里玩了会,眼皮没抬道:“你也常来青楼吗?”
“也?”他动了眉尖,然后嘴角微扬:“美人如玉,看着赏心悦目,让人愉快。”
我捏散了雾气,飘出了帐子,微微讶异。这道士不仅进得了这挥金如土的地方,坐的还是二楼雅席。下面的正厅灯火喧嚣,朱阑隔断出一方方坐席围着正中花开胜雪的琼花树,枝干上垂下千丝万缕的红纱,三五姑娘与恩客正将写好的愿签系在红纱之上。纵是欢场,也有一刻温情。
厅中既有衣着名贵的世家弟子与姑娘对弈作画,亦有形容潇洒的江湖人士怀拥美人畅怀欢饮,而人声稀寥之处有几个男子虽摆了一桌酒菜却不见有姑娘陪在旁边,有一两个交头接耳低声交谈,其他的都只顾喝酒。
要不是他们的容色太过肃紧,我以为他们几个大男人只是来这里借个地搞断袖的。
我无趣地飘回了二楼雅间里,四肢大敞地趴在一颗红彤彤的果子上。
他道:“底下有些什么人?”
我一一如实说了,憋了又憋还是道:“我真不大了解现在衙门里的人了,都流行来青楼谈公事吗?”
“他们是官府里的人?”他似不信。
我道:“来这里谈正事的只有官员,若是江湖在野的人必会招来熟门路的姑娘一做娱乐二做遮掩。官府里的人来这里当然也是来消遣,只是他们谈的事情定不适合姑娘们听的。何况,他们那般官家做派太过明显了。”我有点疑惑:“不过,他们为什么不来更清净的二楼呢?难道俸禄不够?”
“食君之禄却来此逍遥放纵,身为臣子,这确然有些不妥。”他好像也没意识到自己一个道士来这里也是很不妥的
我托着下巴道:“这其实也没什么,昭越的大理寺和刑部还是挺宽和的。朝廷发下俸禄,下面的人把事办好就行了,管他是在青楼还是赌坊里谈。只是我个人觉得吧,在这里办事群美环绕,不大容易集中注意力,会出错。”
望梅止渴地嗅了嗅果子的香气,我续道:“若出的是大错,皇帝不杀他百姓也会杀了他。”
“从来百姓皆为官所迫,怎敢动手杀了自己的父母官?”他轻轻哂笑。
我道:“你是个道士没有多少文化常识我可以理解,但你也应该晓得自己国家的基本国史吧”
“”
“当初昭越的前朝是雍朝,雍朝最后一代皇帝其实算是个明君,奈何底下大臣一半奸材一半庸材。一道治水皇令下去,要过个大半年底下州府才能见到。这才导致了内乱丛生,义军连起。皇帝选不出得力的官员来就会失去民心,对皇帝失望的百姓就要放弃这个王朝,连供养他们的基础都不存在了他们不死往哪逃?”我说的有些口干:“即便皇帝及时罢免了他们,说到底还是百姓借了皇帝的手杀了他们。”
“这么说有个知人善任的好皇帝才是最重要的?”他道。
“这个话题好严肃啊。”我舔舔唇,砸了砸嘴:“我们换一个吧。”
他睨了过来,我着实认真道:“我刚才去看了,这里的姑娘都不大好看,还要银子,挺不划算。”微微一笑:“不如,我两双休吧。”
他手一抖,白瓷小碟连着酒盅被打翻在地,我眨了眨眼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回答。
我突地被一道气劲拦腰丢了出去。
就算不答应也不要扔我呀!
14第十四卦
曳如星海的点点灯火在我被弹出的那一刻突然统统熄灭,刚才还璀璨如昼的华丽楼阁乍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琴师手下的弦铮地崩裂开,刺耳的声响勾起女子短促而尖细的叫声,老道的龟公忙着抚慰客人。
浓而醇的酒香在暖香的空气里绵延波涌,短暂的兵荒马乱后寻欢取乐的人们逐渐镇定了下来,嘈杂的叫嚷随之低了下去,到后来静的都能听到从翻倒的酒壶里流出的液体涓涓落下,敲打地砖的声音。那声音从初时的急密到现在一下一下的钝闷,愈发衬出楼里的静了。
今夜十六,月色本该最是明亮耀目,可盖着琉璃的天顶却无一丝光亮渗入,像有人将苍穹都遮住了。冲我的气劲不小,推得我昏头昏脑地一连滚了好几个跟头,腰间的璎珞撞得哗啦啦响,动静甚大。
我很生气还有点儿莫名其妙,这事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吗?现在我如此善解人意地提出来了,苍天啊,为什么他表现得反倒像是我在侮辱他一样?!如有选择,我宁愿去侮辱个萝卜棒子也不要侮辱他呀。
楼下安静的人群里终有人开口道:“主事的呢?怎还不点上灯来,装神弄鬼的,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吗?”声音来自于那几个官员待着的角落,即便些微慌张仍难改往日积威。
他一开口,立马有血气方刚的纨绔子弟高声附和:“这时节出这茬子事,我瞧着老板不想在这宁州混下去了吧?”
顿时楼中如开了水的粥一样熙熙攘攘沸腾了起来,女子们的嗔怒阮笑又如氤氲在夜色里的花香轻柔飘开。漆黑之中,倒生了别样的风情趣味。
这灯自然不是风吹的,我悬在八角宫灯下隔着一丈远看向那雅间里的身影,垂纱后的阴影兀自优雅地在自斟自饮,浑然不为外界的混乱所动。我从小与很多人打过交道,时间久了对人的心思我也能揣摩出一些来,可这个人我偏不知晓他在想什么。
“咦,灯笼亮了?”送油灯上来的小厮迟疑地往这边走来。
灯笼是亮了,但亮的不是火光而是碧青的鬼火,一闪一烁的扑照在我脸上。那个小厮的眼珠子鼓得和金鱼一样,凄惨的大叫穿透了整个花楼:“有鬼啊!”
我被人看到,我居然被人看到了!
楼下很衬景地和了一句:“死人了!”
这两句话合成的效果是“鬼杀人了!”
这事听起来是挺惊悚的,吓跑吓晕我都能接受,但随之而来那句“刘大人被吓死了!”我就不太能理解了,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
黑暗里的雅间传来一声轻笑,幽凉得像夜下寒露,轻轻念道:“起。”
所有尚冒着青烟的灯芯在同一时间燃起了火光,月光从天顶洒下,光明重新回到了楼中。小厮两腿打颤看了眼雅间,连滚带爬跑走了。
人流散的很快,偌大的华美楼宇里只剩了我和他一人一鬼,对了,还有地上两具尸体。鬼火灯笼还在故弄玄虚地亮着,被我一爪子给打灭了。窝着心头的无名火,我冲到下面,倒要好好看看那人是怎么被“鬼”杀了的。
靠在琼花树的那个死不瞑目的应该就是被吓死的刘大人,嘴唇和敷了层白霜样惨白惨白的。我不由地叹气,宁州府守于边疆日日面对烧杀抢掠的戎狄和荒漠上的豺狼,这些随时能取人性命的难道不比摸不到踪迹的鬼更可怕吗?就如道士所说一样,这样的心理素质还是早死的好。
而他这边的那个人,胸口插着一只长矢,两尺半长的箭身如今只剩下一尺不到的箭羽露在外面,白雪似的长翎微微发颤。单只看这些,这顶多算的上一起蓄意谋杀,与鬼无半点干系。可这只箭
“两尺半长,齐雁尾羽,落的是伏虎悬鹰的图腾,这正是昭越前殿上将军百里越所独用的飞枭。这样的力道,这样的手法,除了百里越当世还能有谁?”道士先我一步拔出长箭,淡淡一扫玩味道。
我霍地起身,冷冷看着他道:“你糊弄吓吓别人也就算了,你算计我也没什么。但百里将军护守宁州二十余载、一世清名,纵是死后也是一代英魂,岂会害人?”
他讥嘲道:“忠君护主又如何?六年前还不是被昭越帝所迫死在宁州城外,一身忠骨埋于黄沙无人收殓。”
我霎时失语,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来。权谋倾轧在朝政之中不可避免,那时昭越正逢国丧,皇帝疏于朝事才给了百里越政敌一个机会,借戎狄之手逼死了这个忠良家族的最后一个子弟。
“百里越这里是宁州城?”我脱口而出道,百里越死前正是宁州州牧,我环视满堂锦绣:“你不是说宁州正在闹瘟疫吗?”
“宁州瘟疫确实在加重,但州牧为了阻止疫情蔓延严守城门,不让灾民进城避难。否则这些人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逍遥?”他抚着箭尾长羽漫不经心道:“过了此夜,怕这宁州城内也不能幸免了。”
“你什么意思?”我心下一惊。
他问道:“百里越死后宁州也闹了一场瘟疫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那次瘟疫持续了三个月,几乎整个宁州都被烧埋尸骨的浓烟所笼罩。正是如此,此后多年,户部拨给宁州的财款更比往昔多了一倍有余。
他淡淡道:“你若是百里越蒙冤而死,你甘心吗?”
我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道:“我会不甘心,但百里越不会。”他那样的一个人,永远都会如烈阳炙热而温暖,我反问道:“那你呢?”
最后他淡淡道:“我是不会给敌人任何可趁之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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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们没有寻到一家愿意开门的客栈,只得原路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