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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声,高文轩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震,缓缓垂下了眼睑。
他是高文轩,他更是扬州百花轩头牌惜情公子,五岁身入,十年玉琢,今天是他正式挂牌接客的日子。
“宝贝,来,让妈妈看看。”玉衡款款转到文轩的面前,双眸滴溜溜转,上上小小仔仔细细审视一周,蹙眉沉吟片刻,“这件袍子太素,你等等,我帮你另选一件来。”话刚完就匆匆离开了。
“好。”玉衡走了好一阵,文轩才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从来都不曾有过任何选择。娘死了,爹要再娶,他没得选;爹死了,继母将他卖进小倌坊,他也没得选;今夜起,他将成为不同男人的□玩物,他更是没得选……
“惜情。”冷冷清香,淡淡语气,旧衫一袭,古琴一把。方怀祎。
“老师。”文轩立起,颌首致礼。
这是玉衡请来教授他六艺的老师,雇约到今天就截止了。从此以后,他高文轩休想再费那杜玉衡一个铜板,还要把过去欠下的统统都给他挣回来,千倍万倍地挣回来。
静默。
“这就走了?”半晌,文轩幽幽开口问道。
怀炜看看手中抱着的古琴,点头,“嗯。”
文轩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眼有点堵。
尽管眼前这个人曾逼着腊月寒冬满手冻疮的他练琴,尽管这个人曾因为唱错一个调子打得他屁股开花,尽管这个人残忍地要求他在针毡上习舞……不可否认,这个人是他有生以来最亲近的人。床头的冻疮膏,茶水里兑的蜂蜜,食盒里多出来的半份饭菜……点点滴滴,都是来自这个人的关怀。
“老师将往何处去?”送怀炜到门口,文轩问道。
“还未定。前几日有几个安徽老乡找到我,合计着一块儿开个戏班子。”怀炜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戏班?”文轩略一诧,微笑,“这主意挺好,正好可以将老师那一身本领发扬光大。”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从这里出来了,又不知道去哪里好……可以来找我。俗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你叫了我十年老师……果真有那一天,我愿意将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绝不会对你的过去计较半分……”话末,怀炜长长叹口气,拾级下了楼。
文轩怔怔看着怀炜的背影在自己的视野里消失,他反身阖上了门,蓦然间热意满眶,因为担心会哭花妆一会玉衡回来发现,只能扶着门柱深深低下头,放平了脸,让眼泪直接从眼睛里坠到地上。
既然是十年珍藏,当然要吊高了来卖,杜玉衡算盘可打得当当响,凡欲入内参与竞拍的一律先交一百两纹银的入场费;且席位统共才二十个,先到先得;再者要见人,还需先行竞买才艺表演,好处也有,随客人下单,包满足其全部要求。
“五百两,给爷跳段艳舞来看看。”一楼西侧雅阁首先爆出一声叫价。
“八百两,在爷腿上跳。”只一会,二楼东侧雅阁高声报出第二声叫价,引发满堂哄笑。
“一千两,只着内衣在爷腿上跳。”二楼西侧响起一个粗嗓子。
笑声更响亮了。
笑声渐弱,没人再出价。
“多谢张老爷捧场,奴家这就去安排。”玉衡嫣然笑道,转身就要去后台。
这时,一楼最角落的那个雅阁突然飘出一个脆生生、难辨雌雄的少年口音,“两千两,吹首曲子。”
满座鸦雀无声。
玉衡终归还是见得场面多,很快回神,笑若春花问道,“那不知官人想要听什么曲子呢?”
“过来拿曲谱。”少年回答道。
玉衡袅袅婷婷走下舞台,来到这间厢房。
一进门,他就呆了。世上竟有如此姿容丰美的人?简直可以将他整座小倌坊比到泥土里。
“别傻站了。喏,这是曲谱,快拿去吧。”就连他的随从都能排进这家店里的前四。
玉衡接了本子失魂落魄地离开。
那是一首无名笛曲,曲调悠扬凄凉,闻者直觉看见这样一幅图画,当中一条沧桑古道,背景一轮似血残阳,两个人渐行渐远,泪洒满襟……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玉笛从文轩的唇边落下,他轻声朗诵出这一首宋词。这并不符合客人的要求,但此情此景,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任何不妥。
表演完毕,是竞拍初夜的时刻。
可满堂皆静,不是文轩魅力不够勾人,只是大家都在等先前那位金主开口。
“一万两。”好一阵,先前那个清脆的少年声才又响起。
一万两……在座的一群人各怀心思地一齐长长松了口气。
只有文轩握着玉笛的手更紧了,几乎像是想要把那管玉笛给握碎了。
玉衡眼明手快地从他手里夺下那管可怜的玉笛,眉开眼笑地牵着他的手走进了那间厢房。
进得房间,文轩与玉衡一样呆了。这位客人比自己美那许多,何故还要来这里,何故还要买自己?
少年上前一步,递给玉衡一张银票。
“这是……十万两?”玉衡接过来一看,惊愕道。
“我们家主子想给这位公子赎身。”少年一挑眉毛大喇喇道。
“赎身?”玉衡手剧烈一抖,差点扯烂了那张十万两的银票。
文轩心更是剧烈一颤,这位客人竟是要为他赎身么?他欣喜得完全不能置信。
“怎么?嫌不够?”少年眉头微皱。
玉衡左右徘徊。说是说供了惜情十年之久,其实也没花多少钱,单是今晚收的入场费,就已经捞回本钱,还绰绰有余,只是这么一棵摇钱树就这么放过了,还真是舍不得呢……然而这位爷,随随便便就扔张十万两巨额银票,恐怕来头不小,得罪不起……这可如何是好呢?
“还未请教这位爷的高姓大名呢。”玉衡一咬牙,问道。
“就凭你也配问我家主子名姓?”少年粉面生威,怒斥道。
玉衡登的一下脖子缩没了,心中连连后悔不迭。这随从的气势已是如此骇人,看情形,定然是朝中有人,不容小觑。
那主人却微微一笑,温和道,“无妨。本人姓钱,全名钱弘。”
钱弘?乾隆?难不成这人是当今圣上?玉衡脑中火光一闪,双腿陡地一软,跪了下去。
文轩看见他跪,愣了一下,很快明白来,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现在可以赎身了吗?”少年洋洋得意问道。
“可以,当然可以。皇……”少年剜他一眼,玉衡急忙改口,“钱老爷要人,贱籍焉敢不放?另外,这银票……”他吞吞吐吐,将银票双手呈上,“小的不敢收。”
“给你就拿着吧。我家主子打赏,可还没哪个敢不收的。莫非你想当第一个?”少年煞有介事道。
明知这少年是在逗自己,玉衡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将银票往兜里揣,口中慌忙附道,“收,钱老爷的赏,当然得收。”
从没见过妈妈这么狼狈,文轩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
“惜情只是艺名对吗?”正暗地里偷着乐,突然听见钱老爷问自己话,文轩满腹笑意突然就散光了,瑟缩着回答,声微抖,“是。小人原名高文轩。”
“高文轩?好名字。从今日起,这世上再无惜情公子,只有,高文轩。都听懂了?”钱弘温和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森冷,寒气凌人。
“听懂了。”玉衡和文轩都是满头大汗,惊颤应道。
楼门口,马车前,少年挑开帘子,低声嘱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否则……”
玉衡和文轩二人连连点头,“放心,放心!”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套颓败的老宅前停下。
借着惨白的月光,依稀可辨认出门额那块被火烤过的匾上有两个残缺不全的大字。
何府。
“明日找些工匠来将这修葺一下。”
“是,主子。”
秋风乍起,冷露无声。
岁月如梭,倏忽到乾隆四十九年。
江宁曹家。
铙钹锣鼓,唱念做打,声声动听,声声有味。
戏台上,一出《沉香救母》正演得如火如荼,坐在台下的乾隆帝突然觉得台上饰演沉香的那个孩子有些脸熟。
曹老爷子瞅正万岁爷脸色,连忙解说道,“这个戏班子是扬州请来的,名叫三庆班。演沉香这孩子名叫高朗亭,是徽剧里的后起之秀,假以时日,定成大家。”
“高朗亭……”乾隆帝眉心微皱,片刻忆上心头。
原来是那人的后裔……感怀往昔,打赏的时候不由得往盘子里扔了张大面额的银票。
这一切,曹大人尽皆看在眼里。
一晃又是六年,普天欢庆,迎来乾隆帝的八十大寿。
这一回的贺礼可难不倒曹大人了,早在六年前他就想好了。
“什么?进京祝寿?”高朗亭愕然。
“你不是一直想要将徽剧发扬光大么?如今机会来了。”曹大人劝说道。
高朗亭心中一动,拜身,“多谢曹大人,月官感激不尽。”
曹大人两手一伸,扶住高朗亭往下降的身子,满面慈祥笑容,“看你这话说得,往后你若是成了万岁爷跟前的红人,还望你帮着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继乾隆五十年三庆班进京之后,又有四喜、启秀、霓翠、和春、春台等安徽戏班相继进京。
在演出过程中,6个戏班逐渐合并为四大徽班。
该事件为后人视为京剧诞生的前奏,在京剧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史称“四大徽班进京”。
2
意识恢复,他愕然发现自己记忆一片空白,不记得姓甚名谁,更不记得任何过往。
脸上有阳光,鼻尖有花香,耳畔有鸟啼,后脑隐隐作痛,他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是一间木屋,桌椅器具齐全,人却只有他一个。
他掀被从床上坐起,检视一下周身上下,四肢健全,衣着齐整,只是头上裹着几层厚厚的纱布。
他弯腰穿鞋下了地,忍住间或涌上的一阵阵晕眩,扶着墙慢步出了门口。
天色青青,远山隐隐,春风绵绵,乱红滚滚,屋外竟然是漫山遍野一大片桃花林,浅浅深深,密密麻麻,落英缤纷,如梦似幻。
林间一袭素淡长裙,白底织绣几抹丹彩,袖口滚青边。一头靓丽青丝简单束成辫,用一方同款锦帕系了别在胸口。胭脂水粉不用,珠宝首饰不着,通体清爽洁净,质朴天成。
他倚门静静看着,渐渐觉得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暖意,这暖意一点一点爬上他的面庞,化作一个比醺醺桃花脸还要醉人的美丽笑容。
“你怎么出来了?”女子偶然一个抬眼看见了他,娇斥一声,放下了手中花篮,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口吻强硬不容违背,“你头上伤还没好呢,可不能在这外头吹风。”说着话就伸手将他往屋里推。
他一怔,这闪亮的黑眸、微蹙的黛眉,还有这薄嗔里透着浓浓关切的语气……为什么好像十分熟悉?熟悉得……令人伤感,几要泪流?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苦苦思索,引发后颅伤口一阵剧痛,痛得他禁不住龇牙。
“你怎么了?是伤口裂了吗?来,我看看。”她见他一脸痛苦,紧张起来,就近扯过一张条凳,将他按至凳上,麻利地解开纱布,检查起来。
“还好,只开了个小口子。”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从腰间锦囊里掏出几个小瓷瓶,凝神洒起药粉来。
“请问,我们认识吗?”他低着头,盯着地面铺的石板犹豫半晌,问出口。女子手一顿,没有马上回答。他抬起头,朝女子尴尬一笑:“对不起,我失忆了……”
“失忆?”她惊诧不已,一把抓起他的腕,搭脉,眉心愈来愈紧,他的心也愈发忐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感觉自己像是认识你的……”
她叹口气,撒了手:“我们不算认识,之前只一面之缘。那日在市集,一个老乞丐因为病重步履不稳,一个不留神撞翻了我的草药档子,你行过来,伸手扶他起来。我见你一身华衣却丝毫不嫌弃那老乞丐脏污,觉得你是好人,所以后来那些人欲谋截杀你才出手相助……”
说到这里,她哀怨地看他一眼:“说起来,我还盼着你醒来能告诉我你是谁呢,想当日,为了救你,我连那一堆草药都没来得及收,里头还有两根老山参呢……”
想起那两根自己辛辛苦苦挖来的老山参,她心一阵彻痛,那两根参可以换多少匹漂亮花布,做多少件漂亮裙褂啊?
都怪这家伙,你们这些有钱人不都吃饱了就上戏园子听戏吗,没事干嘛来这市集溜达啊?整个一祸人祸己的祸害……
说到祸害,她不禁微眯双眼,这家伙长得是真真是够得上“祸害”这个词……
而他听闻女子的这一长段话,初始还感慨自己好生幸运,遇着了这么个侠骨柔情的女子,可话听到最后则完全不知自己该对这女子作何评价,只能是硬着头皮回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来日寻着亲友,定奉上厚礼答谢。”
她一副不以为然:“还没齿难忘呢……你现在不什么都忘光了?得,我自认倒霉,谁让我出门前没翻黄历呢。只求你好生养伤,别再给我添乱就好。”
一番对话下来,伤口已重新包扎好,她将药瓶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