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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春园。
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满是兵。
怎么进?我蹙起了眉。
弘历却淡定,带着我,兜到了园子西侧门。
“四阿哥吉祥。”守卫将领眼还挺尖,我们一出现就看见了,领着众人撑地行礼问安。
“陈将军。”弘历轻颌首,一派高远端严道,“弘历有要事面见皇阿玛,还望将军给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如此……”陈将军扫视一眼我,迟疑片刻,接道,“本将这道门,四阿哥自是可但行无阻,只是,园内还有不少其他兄弟,其中有些未必识得四阿哥的宝相。若是四阿哥不嫌弃,不妨由本将陪同进入,您看如何?”
“陈将军顾虑周全,自当是听从将军安排。”弘历微笑应道。
寿萱春永殿。
三人止住脚步。
“谢过陈将军。这天寒地冻的,将军守园也着实不容易,这点小钱就当给将军买杯小酒喝暖暖身子。”弘历往他手里塞了张银票。
“四阿哥客气了。”陈将军半推半就收下了,“您二位进去吧,本将在这给您守着。”
“额娘,我们进去。”弘历挽起我的手。
掀开重重白色幕布,我们看到大殿中央摆着一具白檀木棺,外披金,内覆银,镶嵌七宝,光华夺目。
然而棺内空无一物。
短暂诧异后,我们向里行去。
站在内殿门口,我一眼见到康熙的遗体,平放在那张大大的沉香龙床上。
我有些不解,他的装束竟与我当日离开时一般无二,不是早该换上寿衣了么?
然后我看到胤禛,微低着头,跪在床前,仿若雕塑,纹丝不动。
紧接着我看见年氏。弱不禁风的她,端着一个瓷碗,跪在胤禛身旁,仰着头看着他,满面哀婉祈求,“爷,您好歹吃一口吧。这都几天了……您再这样跪下去,就是铁打的也顶不住的呀……”
我拉着弘历的手静悄悄站立在门帘后,突然觉得心里好像装满了浆糊,粘乎乎的,怎么搅也搅不清。
这么多天,他都是这样跪过来的?为什么?
他也不相信隆科多的那一番说辞是吗?毕竟他是亲口从康熙口中听到过的,康熙很明确表示,希望他远离皇权,平静度日……
倾一生的布局谋划,正当要放手离开之际,那先前布下的那环环相扣却把自己又给套了进去……这叫他如何能够泰然面对?
难怪他一直没有站出来,给世人一个交代。因为他一直都跪在这里,问康熙,也问自己,现在,他该怎么走下去……
可是,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做出选择……
如斯困难么?那末,就让我来帮帮你吧。
我拉着弘历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我从袖袋里掏出那两卷诏文,郑重其事地递给弘历,很认真地交代道,“待会,你进去,把这个交给你皇阿玛,就说是皇玛法托付你转交的……”
弘历默默接过,眼波浅似秋水,不露分毫心绪。
我扶着弘历的双肩,咬咬唇接道,“另外,再告诉他,皇玛法有话留给他,说……七日之期已过,他通过最终的测试,赢得了这份他应得的奖品,要他好好经营这祖宗基业,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
弘历捧着诏书,久久没有回话。
我托起他的小脸,深深凝视他的双眸,“额娘需要你这样做,你会做好的对不对?”
他眸色仿若风中火烛,忽明忽暗。
好一会,他才张唇应答,“额娘宽心,孩儿定达成您所愿。”
“好孩子……”我轻叹一声,伸手替他正正衣领,附道,“那你去吧,额娘随陈将军先行离开。你好好劝说你皇阿玛,额娘我在园子里等你回来。”
弘历突然张开双臂拥住我,抱得很紧很紧。
我的鼻头蓦然一酸,掰开他的手,“乖,听话。”
踏出殿门,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漫漫散散,好像三月的柳絮。
我跟着陈将军走远,偶一回首,我看见弘历。
他负手长身静立在门柱边上,一袭明亮的蓝袍在铅灰色的风里岿然不动,仿佛纵是天崩塌了,他亦能微笑挡住,为我撑起一片天空。
少顷,有几颗泪珠,迎风飞落。
入主
香火冉冉,冥币飘飘。
穿过拦门的白帐,踏进弥散的青烟,我又回到了紫禁城。
孝服、跪拜、哭泣……
更多的孝服、跪拜、哭泣……
一步步前行,我冷冷旁观。
这些泪水,有几分是真呢?
景仁宫。
灿金色翼角斜斜插入苍灰色天空,悬挂檐下白茫茫的挽绸迎风猎猎,停泊屋顶黑压压的鸦群徐起徐落。
我仰头望着门额上的金匾,半天迈不出步子。
以后,我就要住在这里了……十年,二十年,抑或更长的岁月……
我心底蓦然腾升一股惧意。
踏过这个门,我就真真正正成了皇帝的女人,从此往后数以千计的日日夜夜,我都只能在这宫墙背后度过……
“主子,您到了。奴婢已在此恭候多日了。”里面有个人迎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是凝夏。
“凝夏姑姑。”留意到她身上宫装的规格,我微笑着点头致意。
“这都是托您的福。”她赧然一笑,提手相邀,“主子,这边请。”
“主子吉祥……”长长两排宫女太监。
我有片刻的失神。
到底是身份不一般了……
“这是您的卧房。”凝夏推开一扇朱门。
铜镀景泰蓝座钟,清漆黄梨木桌椅,月白垂碧珠纱幔,水墨绘云山屏风,剔红镂空花大床……
一点不奢华但有十分精致,显然布置的人是很费了番心思的。
怔忪间,鼻尖捕捉到一丝熟悉的香气。
什么味道?寻思着,我不由自主顺着香气走了过去。
锦格支摘窗外,一株鲜红溅雪而放,绝尘美艳,分外妖娆。
“这盆红梅还是高公公亲自搬来的。”凝夏走上前来,对我解释道,“说是原就是这里的。”
这样子……回望花开,我的唇边缓缓噙上一朵笑容。
一个月的丧事过后,册封令下来了。
熹妃。
熹?还是惜?
捏着诏书,我的指尖都发白了。
堆笑送走诏命太监,我摒退众人,一个人关进卧房。
我有什么理由责怪胤禛?
公平点说,他也是用了心的,挑选了这么一个字,谐音我真实的姓名。
然而他如何会知道我是痛恨自己姓名的,尤其痛恨那一个字……
那些淹没在流光岁月之中的累累纠结,原来从未湮灭忘却,轻轻一个字那刻骨的沉痛就汹涌来到,销毁我的身心。
我禁不住掩面而泣,泪流成河。
换个字是不是就能换个结局?我无从知道……
是夜,乾清宫。
我阖目平躺。身盖的缎被轻滑柔软,亲和肌肤,丝丝熨帖。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隐约闻到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如水波一样悠悠荡过来。
他来了。
我越发闭紧了眼。
想念了那么长时间……我是多么害怕一睁眼会发现一切不过只是绮梦一场……
香味细细熏着我的鼻子,我的心像是荡起了秋千,时上时下。
他微凉的指尖点上我的眉心,像一杆拂尘顺着我的眉线扫入鬓间,再落下来,掉进我的耳廓,又爬出来,碾过我的唇,沿脖颈一路下滑……
他轻轻揭起一线被角,我感觉到他火热的呼吸像一座山似得重重压下来。
紧接着,有一个轻吻落在了我的肩胛,然后是锁骨、颈窝……
被一寸寸掀开,吻一寸寸下延……床褥在我的手中纠成一团。
一声霹雳炸响,暴雨倾盆。良田千亩,久旱逢甘霖。
我安静地蜷在他的臂弯里,他闲闲用手指拨弄我凌乱的长发,温柔浅笑不止。
“还是只有你,可以让我忘记所有烦恼。”他低下头用鼻尖蹭蹭我的鼻头,低语。
我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又多了几道皱纹……当即心疼不已。
“快睡吧,你一定很累了。过不多会,又该上朝的了。”我亲吻他的眼眉,哄道。
“嗯……”他缓缓合上双目,用鼻音呢喃应道。
看他鼻息渐渐均匀,我伸手掖掖实被角,突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十指紧扣,仍闭着眼,问道,“那屋子还喜欢吧?”
我往他怀里缩了缩,柔声答,“很喜欢。”
他的嘴角挂上一抹笑,道,“我皇额娘她以前也住在那儿。”
我凝视他的脸,轻声答,“我知道……”
我看着他含笑沉沉睡去,面容如湖水中的月影般莹润柔和。
此时此刻的他,半点不像九五至尊,倒像极了一个纯真的孩子。
烛光轻颤,我兀地意识到,刚才他一直没有对我用那个“朕”字,两次自称都是用的“我”。
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深想。
之后的某日,永和宫。
“太后吉祥。”我福身问安。
她看也不看我一眼,翘着长指,虚晃一下手臂,道,“你们都下去。”
众人退下,她冷冷开口,“开初本宫只当你不过寻常一个狐媚子,尽管十四对你一往情深倒也不足为惧。如今看来,倒是本宫低估你了……”
什么意思?我立即提高了警惕。
“本宫千算万算,还真没料到竟让你这妮子给截了和……”她冷笑道。
“琴儿不懂您在说什么。”我皱起了眉头。
“你别装傻了!先皇亲口对本宫说过,继位人是谁都不会是老四!”她激动得颤巍巍站了起来,“他是天煞孤星,绝不能称帝的!”
她居然知道这一命格之说……我惊讶之余,茅塞顿开。这便是你从来不愿亲近这个儿子的原因吗?我感到愤慨,更感到悲哀。
心意已定,我拍拍膝腿昂首立起,平视她坦然笑道,“今且不谈帝王耍谋弄术的才智能耐,试问太后一句,您觉得,一个男人的话,我们可以信几句?没错,您得宠多年,可咱今天把话摊开来说,您自个儿琢磨看看,您在先帝心中到底算什么? ”
太后听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喝道,“住嘴!满口尽是胡言,先皇心里有没有本宫,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辈在这里说三道四!”
我轻哼一声,“是吗?您寻思寻思,若是先帝真有心搁浅皇上,他当初会由着皇上升到亲王这个位置吗?更甚者,先皇并非笃信任何宗教教义之人,一个江湖术士的话,您认为他老人家会听在心里吗?而且,这么重要的信息,他又为什么会告诉您知道呢?您别告诉我,您从没有过一丝怀疑,这其中会有诈?”
她恼羞成怒,一把捞起一柄翡翠如意朝我扔了过来,骂道,“你这个贱婢!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这样跟本宫说话的!”
我丝毫不闪避,如意结结实实砸中我的额心。好痛,我闻到血腥味。
“你怎么不躲?”她愣住了。
“您明白的。”我冲她嫣然一笑。
她的一张脸顿时血色全无。
我暗叹一声,扯出手帕,捂住伤口,行礼告退。
踉踉跄跄走到大门口,凝夏看见我大吃一惊,冲上前来,“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一句话还没说全,我眼前一黑,倒在了她的怀里。
黑暗中。
有一抹湿凉,极轻极轻地抚过我的面,消去几许燥热。
幽幽睁眼。见到一张焦灼的小脸。
“弘历……”我沙哑唤一声,又堕入昏沉。
温热的汤药,哺入口。
苦……我不满地吐出。
粗糙的指腹擦过我的嘴角,那样沉稳自然,透着不经意的温柔。
我莫名安定。很乖很乖地咽下后来的每一口。
再睁眼时已是东方亘白,霞光若彩。
其实那伤并不重,只是我这几年来伤病不断,身体实在被糟蹋过了,所以才会一时晕了过去……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闹得这样……惊悚骇人……几乎整个太医院都搬进了我的景仁宫……
帷幕风翻,满屋子的人跪伏。
“都退下吧。”隽永沉静,威仪万方。
他很慢、很慢地在我身旁坐下。
“今儿不上朝了?”我执起他的手,贴合脸颊,晏晏笑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静静看我,很缓慢地问。
“什么?”我一时没转过神来。
他一双黑眸微蒙,仿佛笼罩一层稀薄烟雨。
我霎时醒悟,心中一个咯噔,他这是知道了?
“若是太医再不说,你这是打算瞒我一世?” 容色空茫寂寥。
我想起那个夜晚,天那么冷,风那么大,水那么冰……更想起那片心伤,密密深深,难书难述。
他默然半晌,眼底清芒闪闪,明灭不定,“你知道吗?你从来都不愠不火,不徐不疾,不卑不亢,不亲不疏,举止有节,张弛有度……”
我心一凛,缓缓垂下手来,无力撒开。
他浓酽幽深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知道我为什么选“熹”这个字做你封号吗?”
我心震动,浑身紧绷。
他微顿片刻,眸色陈黯神情恍惚,像是倾述又像是自语,
“你就像是一束光,照进我的生命,驱散所有黑暗和忧伤。你就像是一束光,静静挥洒你的明亮,默默释放你的温暖,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分毫。你就像是一束光,我看不懂,探不进,摸不透,只能追随,无法捕捉,更无法拥有……”
最后,他慨然叹道,“然而你若真是一束光,我也愿意跟着你,从今生……走到彼岸,从空间……走到时间……”
他展臂圈住我,紧紧拥抱。
我感觉到他的胸膛起伏,汹涌如海潮。
禁不住泪落涟涟。
数日后。
最后一根簪子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