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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字怎么写?有子,有女,才成好。不是吗?
因是清晨时分落地的,又恰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弘历给孩子起名叫晓芙。
我微微叹息。
到底是重男轻女的年代。男孩,是侍妾生的,也能得到皇帝的亲赐姓名。但女孩,就连是正妻生的,却也不能。
于是,我愈发疼惜这个女娃娃。
满朝文武亦仿佛一点不嫌弃,送来的贺礼比之永璜出生那回要丰厚数倍。
然而我深深知悉其中缘故。
今时不同往日。福惠这一去,弘历的境地自然大为不同。
任何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位四阿哥,九成九是下一任皇帝。
这时候,这位爷的事情,何人敢怠慢半分?还不都得紧巴巴的来套近乎呀?
所谓人情世故,也就不过这般。
这个秋天还有件事,当上了川陕总督的岳钟琪往这京里头送来个白胡子老先生。
曾静。
我读过他那篇历数今帝“十大罪状”的檄文。
抛开内容不谈,该文结构严谨,笔锋犀利干练;情感充沛,言辞辛辣尖刻;气势磅礴,字里行间横溢出一种大无畏精神,令人钦佩不已。
自古书生都顽固。
这不,人都送进京来个把月了,还是每日每日地骂皇帝,听说,近几日竟又闹起了绝食。
但是皇帝却似乎变得更好脾气了,一次又一次地带着精致的膳食去劝他,尽管每一次都是无功而回。
这一君一臣两把犟骨头陷入僵局,我在一旁看着只是淡笑。
除非必要,我不会插手他的事。不想,也不敢。
弘历现在风头这么劲,我做任何动作都容易遭猜忌。
其实我由来只喜欢低调的生活,从不曾愿站在这众人瞩目的高端。
但可惜,那个通晓我心思的人儿,已经不在了……
碧波泱泱,红粉漫漫,我静静倚着窗沿,身后是满满两大箱子的精品如意,都是弘历挑选了送来的。
然而,数目再多又如何?皆不是我所欲也。
过得几日,人们传说,曾静终于服软了,答应和皇帝认真谈谈。
我颇感诧异,于是招来隐询问。
“是锦瑟姑娘。”隐回答我道。
我浅浅而笑,侧过脸去,眺望窗外。
灰蓝色的天幕两侧,一边挂着个奶白的月亮,一边挂着个蛋黄的太阳。
一个,就要落下去;一个,就要爬上来……
探手抱起晓芙,我眉眼带笑,“这孩子又重了一点。”
含嫣莞尔一笑,迟疑好久,惴惴道,“额娘,媳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贪恋着晓芙甜美的睡容,不以为意接口道,“你是想说我前两日送来的那些绸缎是吧?”
她低垂着眼睑,吞吞吐吐道,“那是爷专门为您从江南寻来的珍贵衣料……您却转手送过来,说给晓芙做床褥用……这小丫头怎么受得起呢?再者……这料子,我们这头有……永璜那头却没有……”
我脸上笑容不去,回答道,“你有顾虑,我能理解。只是……晓芙是女孩儿,从小就该用好东西养着惯着,她才会晓得自个金贵,日后才会爱惜自己。而永璜是男孩子,自然就该苦着点养,这样他才不会娇气,才能有担当,才能成大事。你也不必忧心太多,回头我去和他们解释。”
听见我的话,她神色渐渐舒展,复又开颜。
我笑笑,继而与她谈论起哺乳嬷嬷的日常饮食。小孩子的营养健康可马虎不得。
从晓芙那出来,在门口我见到弘历。
“额娘。”他柔柔一笑,将一块暖槿色的羊毛披肩覆上我的身。
我含笑睹他一眼,顺从地裹紧了披肩。
无论何时,他的细致关怀,从来不变。
我想,我诚该知足的。
云迷风凄,枝寒水冷。暮光惨淡,景象萧条。
年终。
除夕宴上,皇后以当今君上子嗣过稀为由,请求皇帝广纳妃嫔,充盈后宫。
我在一旁听了仅仅只是微微一笑。
客观来说,这个皇帝的女人确实少得出奇,伸伸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一个皇后,一个死了的皇贵妃,一个贵妃,两妃两嫔,四个常在,一个答应,满打满算,统共也不过才十二个……
当真是史所罕见。
皇帝凝眉沉吟片刻,允道,“一切交由皇后你去办理吧。”
我忽然觉得刚才那碗红稻米粥过甜了,喝完舌间回苦,于是端起茶盏漱了漱口。
唔,这下感觉好很多了。
皇后也真是勤力,没两天就进上了一位美人,封作了常在。
四月,皇后再接再厉,又进上一双美人,分别封作了常在和答应。
待到七月,已经是第三拨了。
我听了稍稍有些担心。按这速度,估计过不了多久,那盛绿头牌的朱漆盘就该换了吧?
转念又哂笑起来,我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啊?跟这儿自取无趣……
朝雾夜露,斗转星移,倏忽又是一年秋天。
由四时风物可知,秋天,是收割的季节。
只是,在平民,收割的是果实,在帝王,收割的……则是人头。
九月,帝将与曾静问答之词,编为《大义觉迷录》,派大员带领曾静到江宁、杭州、苏州等地,进行宣讲,对留良、胤禩辈言论,进行批驳揭露。
十月,曾静被免罪释放。同时,大兴文字狱,将吕留全部遗著焚毁,留良与其子葆中及鸿逵虽死,俱戮尸枭示,毅中、在宽皆斩决,族人俱诛,孙辈发往宁古塔为奴。黄补庵常自称吕留良私淑弟子,车鼎丰、鼎贲曾刊刻吕氏书籍,孙用克、敬舆等私人藏吕氏书,都遭株连坐罪,死者甚众。
我不知道康熙口中那一句“血海滔天、哭声遍野”的预言,是不是就是指的这样的场景、事件。
即便是,我也无意去更改。
今天的我,只想抱着一双孙儿女,安安定定地生活,才不愿意去挑战历史。
某日,我傍晚散步后回到住所,惊讶发现我的书房里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一袭青衣,长身而立,抚案而阅,姿态端严,意趣深远,牵引心目。
我蓦地黯然神伤,心中溢出一线苦楚。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身笑着走过来圈住我,亲吻我的眼眉。
我感觉得出,今晚他的心情很好,不过并不明白是为什么。
“君王纳凉晚,此味亦时须?”他在我的耳畔轻声说道,“既是想念我,为何又不来找我?”
我心一颤,默不作声。
“我亦是想念你。”他的吻下移至我的唇上。
我心滞涩,突然酸了眼角。
这一晚,他违例留宿在了我这里。
深夜,躺在两个人的床上,我的心中愁绪万斛。
我明明已经不再爱这个男人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这轻轻的一句,就可以攻破我堆砌多日的心墙?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此结,难解。
清晨,依旧是独自一人醒来,若不是床被里残留的龙涎香气息,我一定会怀疑昨夜的一切不过只是梦幻一场。
怔怔睁眼良久,我探出手去摸头侧那个空空的瓷枕。
触到了,沁凉的寒意像针一样扎进我的指尖,不觉得有痛,只是感到怪异的麻意。
陡然,所有的神智都清晰了。
于是掀被起身。
梳头的时候,弘历来了。
他略过了请安,径直走了过来,从洛萱的手里取过齿篦,握起了我的长发。
我从镜子里看见他的脸。
容色沉静,目光澄清,犹如玉面佛一般,肃穆里透着温柔的慈悲。
我的心中,霎时间寂静无声。
之后,他陪我用早餐。
是我钟爱的薄皮馄饨。
单看一眼,我就知这是他亲手做的。
御膳房的大师傅到底没有练过功夫,擀面皮的手劲怎么着都还是差那么一点儿的,裹出的馄饨的模样不会有这般晶莹透明。
但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缓慢而安静地吃完了整碗,连汤也喝了。
看着干净的空碗,他的唇边悠悠飘起一丝笑容,轻若春雪。
等他走后,我孤身进入书房。
书案上仍旧铺着那首诗,我右手的食指顺着文字的笔画徐徐描动,低声叹息。
今儿个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恩威并施,是君王惯用的伎俩。
会选择这样来此一趟,他就预计好了,我会察觉出自己已落入监视之中。午后才随手写就的一幅字,傍晚时分那人就已全然知晓了。
然而这恰是他的目的所在,他要我知道,知道自己在他的掌握之中。
并且他同时亦表示,会对我的忠贞予以回报。有如昨晚的临幸,即是对我这一颗“挂怀君王的赤诚之心”的褒奖。
想着想着,我慢慢弯起了唇,一颗心奇异而定。
申时,有个小太监来,传旨说圣上让我过去陪膳。
去到,我发现皇后也在。
猝然见到我,她的眸子里嗖的闪过一道光亮,瞬息不见。
片刻,皇帝也到了,席开。
菜肴络绎呈上,皇后手执酒壶起立为皇帝酾上一碗,嫣然笑语,“饮酒合该有歌舞助兴才是。臣妾倒也知道有这么一人,歌好舞也好。皇上若是信得过臣妾的话,不如……叫她入来表演一番,一享耳目视听?”
我听了暗笑。歌舞助兴?只怕是托词吧?想必是又有新人推荐才是真。
皇帝端起酒碗,状若无意驳回道,“皇后朕自然是坚信不疑的,不过,今日朕只想和你们二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吃一顿饭,无心歌舞。”
灌一口酒水入喉,他放下酒碗,又续道,“这近一年来,皇后你为朕的后宫操累不少,朕心十足安慰。然而,你与朕结发多年,情深意重,朕亦不愿见你如此辛苦。有些事,能缓一缓的,那就放一放吧。始终,你的身体最要紧!”
继而,他抬高音调,唤道,“来人,将朕交待给皇后备下的鸭子肉粥呈上来。”
粥钵端进来,用银牌子试过毒,盛出一碗,呈到帝后面前。
皇帝端起粥碗,亲热地摆放在皇后面前,含笑道,“这鸭子肉粥是晋代医家葛洪特别推崇的,能清虚火、除烦去燥、补益身体。你试一试,看好不好。”
皇后拾起羹勺,脸上打开一朵笑花,“皇上交待的自然是好的。难为皇上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妾的饮食……臣妾,臣妾……”说着说着,她喉咙里溢出两声哽咽,眼眶里熠熠闪出碎碎的泪光。
皇帝也似深有感慨,满面温和可亲地递过去一条金边绣龙的锦帕。
皇后感激望他一眼,抬手接过,掩面便欲拭泪。
帕子覆过她眼角的那一刹那,我鲜明捕捉到她眸子里倏忽即逝的一抹不甘怒意。
这一刹那,我的双耳疑似听见窗外肃杀的风声。
这一天起,我又成了那一张龙床的常客。
有时候,他会和我聊天。
他对我说,与曾静的那些倾谈,帮助他真正地、完整地审视了自己,解了他一直以来的许多疑惑,让他更明确了前方的道路……云云。
我安静聆听,不作任何点评,更不会借机指摘什么,仅只是在他停下来的时候,微笑着轻声道一句恭喜。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深深看我一眼,揽我入怀,幽幽喟叹一声,但并无半分悲惋之意。
人体也是台机器,超负荷运转久了,必然也会闹罢工。
某日半夜,我很奇怪地热醒了。
然后我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火一般滚烫的拥抱里,很用力才挣脱了,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立刻皱起了眉。
我起身叫人,他一把拉住我,低声喃喃,“不要走,我好冷,好冷……不要走,琴儿。琴……”
我本来正想要撸下他的手好去穿衣,然而,当我听到他叫唤我的名字,又蓦然一阵恍惚,搭在他胳膊上的右手,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听见我刚才叫唤的侍人蜂拥着冲进来,我才回过神来,强自镇静着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苏培盛训练有素,临危不乱,一边赶忙着人去请太医,一边还不忘差人送衣衫不整的我离开。
出门口的时候,我回眸看了一眼。
众人环绕的中心,他无助地摊着那个空空的手掌,因病而泛白的唇瓣仍艰难地在蠕动。
我心口一紧,模糊了视线。
回到,更好衣,我走出房门,看见弘历。
他迎上来,挽起我的小臂。
我拍拍他的手背,嗔怪道,“做什么来这里?我又没有生病。”
他扯扯嘴角,“孩儿知道。孩儿就是想来看看您。”
“好……”我无奈地摇摇头,“现在见着了,放心了?快去看看你皇阿玛吧,嗯?”
他略一沉吟,“嗯。您好好休息。也别,担心太多。皇阿玛他……吉人自有天相。”
“嗯,快去吧。”我点点头,拉开他的手,催道。
他走了,我在窗口边坐下。
外间,夜色凝重,北风呜咽,不知什么时候竟飘起了雪花。
我开始掉泪。
为什么时至今日,我仍会为那个男人心痛到无法自已?
不可以,不可以!
因为……不值得。
两日后,皇帝烧退苏醒,我带了煲汤去看望他。
那日的事情他仿佛毫无记忆,让我好生松了一口气。
我喂他喝汤,他相当合作,像个孩子一样乖巧温顺。
对着他清濯真挚的眼神,我心里渐渐难受起来,很努力很努力才终于克制住了。
好容易汤喂完了,我收拾器具开口请辞。
他答应了,我带着东西落荒而逃。
一路上,朔风凛冽,漫天飞雪,完全看不清景物,睁眼犹如盲瞎。
我步履趔趄,在风雪里打转,感到说不出的空落,和迷茫。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