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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送礼最轻的高常在莫名其妙地患起重病来。
皇帝担心她若呆在这园子里,会过了病气给新孕妇,就把她送回了紫禁城。
高常在的病似乎真的不轻,离开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收到了她的死讯。
我暗暗唏嘘。
高常在今年不过才十七岁,若在现代,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呢。下手的人未免狠了点,训诫下不就够了,杀鸡儆猴,见了红就行了,不一定非要鸡死的。
云天苍苍,大雪漫漫,北风凛冽,寒意肆虐。
小燕死了,冻死在它为我筑的巢里。
我手捧着它僵硬的尸体,呆若木鸡。
弘历欲上前劝我,我心底涌出一股烦躁,不能自主地抬起手肘,用力将他推开。
他又走回来,从后面抱住我,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进我的衣领。
难过蓦然如洪水一样汹涌涨起,淹没了我的头顶,我感到窒息,不能呼吸。
在桂花树下埋葬了小燕,我变得愈发沉默,愈发惫懒。
我开始只穿黑衣,也开始像老迈的福福和化化一样,每天就窝在门廊上,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不出一句声。
我想我的余生就是这样的了。
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失望,剩下的,只是等待虚度的光阴。
二月,春寒陡峭。
弘历封了宝亲王,弘昼封了和亲王,他们一起来见我。
我缓缓抬起头来,看见他们同穿着天青色的亲王朝服,并肩站立,身后是大而圆的朝阳,微风拂过,衣袂翩跹,丰神飘洒,俊美如仙。
“长大了,孩子们是真的长大了……“我听见自己的喃喃声,心坠入空茫,感觉在这尘世的最后一丝羁绊也断了,从此再无任何放不下。
六月,一个大胖小子落了地,他的皇帝父亲给他起名叫弘瞻。
瞻?“瞻彼日月”,还是“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我阖目躺在竹椅上,百无聊赖地联想道。
耳侧蓦然漾起丝丝凉风,我心慢慢平静。
你有你心爱的儿子,我亦有我心爱的儿子。我没有输了给你……
一个寒冷的冬雪夜晚过后,只有福福一个醒过来。她伸出前爪,蹭蹭化化,可是化化没有一点反应,然而她不放弃,又连续试了很多次。
等到她终于认清化化永远不会醒来的这个事实,她咬着化化的项圈,一步一停艰难地把他拖过狗洞,拖到了门廊上过去他们一直依偎趴着的那块地方。
太阳刚刚好升起,我看到福福浑浊的老眼深处,落满赤艳霞光。
第二天,福福也没有再醒来。
宫人们依照我的嘱托,把两只狗的尸体放在一个小棺材里,扛了出去。
我看着他们出去,在狗窝旁慢慢蹲下来,捡起一小撮灰白的狗毛,猝然间心如刀割。
狗尚且如此,人情何以堪?
门洞陡然大开,风雪像潮水一样灌进来。
我闻到久远的龙涎香味道。
我没有动。他亦没有动,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蹲久了,腿麻了,我慢慢站起来,却还是感到了一阵头晕,身子晃了晃。
他快步奔过来,扶住了我,像很多年前在紫苑地里那样。
我忽然不忍心拒绝他紧接而来的那个拥抱。
他冰凉的侧脸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悠悠吹拂过我的耳畔。
“我很想你。”我听见他独有的磁性男低音。
我恍惚片刻,挣开他的手臂,回身冷冷看着他的眼,“是吗?我也很想你呢,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想你什么时候才会玩腻我,想你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
他一双黑眸颜色骤深,整张脸都铁青了。
“你最好放我走,我不想恨你……”我甩手扔下这样一句,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才走出两步,一阵疾风迅猛袭来,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倒在墙上。
他两腿像钳子一样,紧紧夹住我的胯部,我的下半身无法动弹分毫。
“我说过,你永远都必须呆在我的身边!”他狠狠道。
我张口愈驳,他捏住我的下巴,一低头,堵住我的唇舌,疯狂地掠夺我的呼吸。
因为缺氧,我推搡他双肩的手慢慢软了,无力地塌落在身侧。
“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的,你最好死了那条心!”最后,他松开了我,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语气十分清淡,却又无比坚定。
我贴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无际的飞雪之中,一颗心也遗失在了那无际的飞雪之中。
“额娘……”弘历像一只小鹿一样灵巧地跳过门槛,跃到我的身旁。
从他光可鉴人的晶莹瞳仁里,我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衣襟凌乱褶皱,面如死灰,双唇红肿。
悲从中来,我心痛到无法言喻,想要掉泪可又无声苦笑起来。
弘历慢慢揽我入怀,将我战栗不止的身体裹紧他温暖的藏蓝色貂皮大麾里。
“再给我一点时间。额娘,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切都会好的……”他在我的耳边喃喃低语。
会吗?会好吗?我看着外面的雪花飞舞,意识陷入迷惘。
四季风景依然在我的窗前悬挂,但我已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
弘历每天都会来看我,只要他没有出京城办差。
如果出差,他每天都会给我写信,叙述他的所见所闻。
他知道我对外面的世界有多向往,所以他的叙述总是很具体详细,让我读了感觉就好像自己亲眼看见了,亲耳听见了似的。
于是,他的信,成为了我漫长的软禁生活中最为亮丽的一抹色彩。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日,有个诏命太监进了我的门,他挑着拂尘说圣体违和,宣我过去照顾。
进了九州清晏,我见到谦嫔,翘首以盼地站在皇帝卧房门口,像是在等人。等我吗?
真是等我。她看见我,迎上来,揪着帕子,轻声说,“你来了。”
我静静看着她,几年不见,如今的她,看起来竟是比我还要老成许多。
“你进去看看他吧。他情况不是太好,一直昏迷。”她舔舔发白的唇,对我说。
“是你要我来的?”我淡淡问道。
她低垂眼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哦。”我低低应一声,缓步擦过她的肩。
越过门槛,一步一步向前,脚踩过一片一片金砖,回忆一幕一幕像飞鸟一样扑腾而起,铺展开来,我感觉自己好像从岁月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
无数的悲喜缠绵拥挤在心头,我看到时光清晰的痕迹,看到我们情感的天平是如何一点一点失衡,看到我们是如何从爱人一天一天变成了敌人……
到得他的病床前,我看着他瘦削潮红的脸颊,慢慢挨着床沿坐下。
执起他的手,两指搭上他的脉搏。
只是伤寒引起的高热,并不是什么大病。
不知为何,看出这一点,我居然感觉到那么一点儿心安。
深夜,万籁俱静。
“你真厉害,这么老了还能迷得人家小姑娘为你神魂颠倒……有那么聪明美丽的女人爱你,为什么你还一定要抓着我不放呢?”我机械地换着湿巾,凝眉叹息。
“因为我爱的人是你……”一个含混的声音回答我道。
我一惊,手中的湿帕掉了下来。
昏暗的夜色中,一双清亮的星眸缓缓浮现,话音柔和而清晰,“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
我仓皇逃走,跌跌撞撞的脚步撞倒了放水盆的架子,裙摆湿透。
屋外,谦嫔拦住我。
“皇上醒了。”我镇定心神,对她说道。
“真的?”她惊喜非常,掷下一句,“来人,送熹贵妃回去。”就匆匆跑进屋里去了。
“娘娘,请吧。”一盏灯笼亮起,一个太监弯腰摊手,对我说。
我无言迈开脚步。
皇帝的病好了,御膳房往我这送来一桌子的珍馐美味,说是奖赏我照顾有功。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扫袖子,把它们全都划拉到了地上。
顷刻间,汤水、食物、碎瓷片满室蹦跶,一片狼藉。
“额娘?”弘历惊诧的声音渡空而来。
我抽抽嘴角,扯出一抹并不自然的微笑,“没事。只是额娘一时不小心。”
他轻盈地越过地上的脏污,来到我的身边,张臂环住我,在我的耳边低语,“额娘,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很快,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这句话。“给你时间做什么?”我茫然问他。
“很快您就会知道的了。”他亲吻我的发,松开手,转身离开了。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步伐潇洒,袍角翻飞,若鹰展翅。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穿过锦格支摘窗,飘落在我的肩上。
我蓦然发现,原来现在是秋天。
我拈下这片黄叶,记起那个很老很老的玩笑。
这是否意味着,我就要走运了呢?
夜半央,天阶露水凉。
我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只见窗纸一片通红。
秋天风干物燥,可别是哪里着火了。
于是慌忙起身穿衣。
出门一看,才发现没有着火,只是不知何故地,整座园子都掌满了灯,照得这一片天地亮如白昼。
忽然心一窒,有不好的预感。
即刻往院门冲了过去。
守卫们全都不见了,一个人影也不剩。
“额娘,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很快,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我的脑海里倏然划过这一句话。
天哪,弘历你做了什么?
我握紧了手,指甲掐进肉里,心急遽下降,堕入深不见底的渊谷。
不,一定是我想错了,一定是的……
我摇着头迭声自语。
狂奔。
我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九州清晏跑去。
风声刷刷,我的长发在空中乱舞,像撕裂的乌云,罩下大片妖异的黑暗,像一张狰狞巨口,将我的影子吞没。
风里送过来哭声,惊惧混杂、遥远响亮的哭声。
我脚步骤停。
风静止,我上扬的长发慢慢垂下。
蓦然周围一瞬间都黑了。
“嘭……”
我仿佛听见世界崩塌的声音。
挽歌
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裏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我又见到了他。
模样姿态与上次完全一致。
双手合什,盘膝端坐,眉目出尘,着一袭红葛僧袍,笼罩在一团金光之中。
仓央嘉措。
“恭喜钱施主。”他淡笑道。
“圣僧何出此言?”我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完全无法理解他口中的“喜”字。
“钱施主前世的孽债已还清,能就此返还自己的时代继续自己的人生,不是喜是什么?”他缓缓出言道。
“圣僧的意思是,雍正死了,我就可以回去了?”我懵懵懂懂地问道。
“确是如此。”他点点头。
“我不明白。”我迷茫地看着他。
“您看过就自然明白了。”他平手一挥,无数莲瓣纷纷扬扬洒下。
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葱翠的竹林,清新的竹香。
“你猫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春风般动人的男音蓦然在我身边响起。
“嘘……”我忙把他拉下来,低声斥道,“你没玩过捉迷藏啊?”
“捉迷藏?”他一双精致的琉璃眸子倏地亮起来,“我可以一起玩吗?”
我轻蹙眉,扁扁嘴,“你人都在这了,难不成我还能赶你走?”又竖起食指,“我可警告你,你既要玩就好好藏,若是害我被人一齐逮了,我可饶不了你!”
他含笑点点头,和田玉似的白皙面庞上,笑容宛若春阳灿烂,煦暖入心。
我一瞬失神,小声嘀咕,“一个大男人,怎么长得比女人还漂亮?”
他静静看我,但笑不语。
也许我们真的藏得很好,总言之过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人找到我们。
我开始觉得累,昏昏欲睡。
睡意朦胧之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轻轻放下,搁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枕头”上。
我满意地侧转身,抱着“枕头”坠入甜美的梦乡,脑海浮起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枕头”的料子真好,服帖柔软,滑不释手,要能抱一辈子该有多好……
“你醒了?”温柔的呢喃。
我晕乎乎坐起来,手背擦擦迷蒙的双眼,大惊失色,“呀,天都黑了?惨了,惨了……”拔腿就跑。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他急声喊道。
“媚娘……”我的回答飘散在风里。
馥郁的花香,茶色的笑眸。
“哦,原来你也在这里。”他一袭玄袍,慢步向我走来,步履雍容闲雅。
“怎么,就许你在,不许我在呀?”我嗔道。
“调皮!”他眸中笑容更深。
“真美!”他拣一朵洁白的兰花,插进我的发髻,神色沉醉,赞叹道。
“花美还是人美?”我头微歪,逗他道。
“花美,人更美!”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颌,指尖性感撩人。
“油嘴滑舌!”我脸一红,打落他的手,提起裙子,跑开了。
宫墙背后,我喘着气停下来,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极了。
坏人……我跺一跺脚,傻傻地笑,羞涩又甜蜜。
糟了,忘记问他名字了……我蓦然醒悟,一阵失落。
不怕,还会有机会的。我安慰自己道。
秋花凋谢秋草黄,北雁南飞厩马肥。
长安城,御苑。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低着头,和众人一起吐出这两句敬辞,泪水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极品的衣料,非凡的气质,惊世的容貌,能自由出入宫禁,又是这样的青春逼人……
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