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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了多少?”
“五十个大洋。”乔狗仔说,又指指劳有福,“他六十个大洋。”
“好吧,”金城不耐烦地摆摆手,“现在给你们指条财路。”
“多谢堂主!多谢堂主!”两人兴奋得打躬作揖,心想堂主关照自己,那绝不会有错。
金城把要他俩做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劫得的金器一半留下,一半就折成银洋给你们,这就等于我出钱为你们销赃。这样你们就不但还了赌债,而且家人也不会穷得闻香,有钱用了。”
二人听完,不觉呆住,面面相觑,一时做声不得。被抓进警局遭拳打脚踢的滋味不是好受的,而且还不知要在监牢里蹲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年。但不这样,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洪胜堂的人斩成两段。现在金城还慷慨地出钱为自己销赃……他似乎已不止是“指条财路”,而是在下命令了。堂主的命令不执行,后果同样可怕,除非自己逃出广州城,但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自己的家人还在城中,难道为此而一家人卷铺盖外逃?黑道上的血腥是叫人战栗的,金城决不会就这样算数,否则他如何能够在堂中兄弟确立权威……金城和姜雄平静地看着这两个小喽罗,脸上没什么表情。
两人沉默了足有一刻钟,一咬牙:“我们听堂主的!多谢堂主!”
当天晚上,省城里的所有晚报几乎都刊登了二牌楼瑞祥金铺被动的消息,其中《国是晚报》报导得最为详细,套红大标题是《二匪劫瑞祥,金铺失千金》,全文如下:今天中午十二时许,二牌楼一带行人稀少,突有二蒙面劫匪冲进瑞祥金铺,一匪拔枪指向店中伙计,喝令所有人蹲在地上;一匪用枪柄砸烂玻璃,把柜中金饰悉数装进袋中,并搜去柜台现款二百余大洋,随后夺门而出。适在此时,有一大马车急驰而至,二匪飞身上车。马车转出小北直街,飞驰出小北门而去。
路人与瑞祥伙记大呼打劫,巡警随后赶至,再追出小北门,劫匪已无影迹。后有下塘一带村民报告,说有多人从马车跳下,逃进还谷岭。巡警即追进山中,并搜查西得胜庙、东得胜庙等处,一无所获。
瑞祥老板茹瑞祥向警局报案,称损失金饰二百余件,时值超过一千大洋。
这件金铺劫案,在省城中立即被传得纷纷扬扬。
当年的小北门所在,便是今天北园酒家对出的小北花圈;今天的还谷岭一带,全是密集的民居,当年却是荒山野岭,树木茂密。直到三十年代,它北面的飞鹅岭、鹿鸣一带仍有老虎出没,何况当时是一九二三年,要躲藏几个人并非难事。至于为何当时有人大呼打劫,却没有警察拦阻,因为当时只有在街上巡逻的警察,而姜雄已事先命令当地的三名巡警去巡查西边的德宣街;广州的交通警察则是在1923年4月才有的——也就是案发时才刚刚上岗,而且是用于维持马路秩序的,小北直街则是直到1927年才扩建为马路,当时只是一条黄泥路,又是市郊,行人稀少,更没警察,使乔狗仔等得以安然遁去,而这也是金城与姜雄事先计算好的。
三名巡警风风火火赶到瑞祥金铺听老板茹瑞祥大喊大叫地报案时,陈旺、方中阁、史同杰、乔狗仔、劳有福五人正在还谷岭口跳下马车,冲进左边的树丛中,爬上半山腰,看四下无人,便换了当地村民的服装,施施然翻过飞鹅岭,折回南,从象冈山大北门入城。
第二天清晨,姜雄率领手下三名探员包围了城东北横街旧报国寺附近一间废弃的小砖屋,然后姜雄“一马当先”,破门而入,逮捕了“正欲外逃”的乔狗仔与劳有福,并搜出“金饰一批”。
两名劫匪被押回公安局时,已惊动了不少市民(当年的广州市民有饮早茶的习惯),同时也惊动了那些一大清早出来“找料”的报社记者。消息不胫而走,老记们闻风而动,立即直扑公安局,采访“神探姜雄”。茹瑞祥也随后赶到公安局,认领回一半的金饰,对姜雄真是千恩万谢,打躬作揖,就差没有下跪。
为刊登这一特大新闻,当天省城不少报纸都推迟出版,其中《晨星日报》刊出通栏标题:福尔摩斯降临省城,神探姜雄勇破奇案。文中先述姜雄如何慎密侦查,再写如何生擒劫匪,这一段写得尤其富有想象力:姜神探手提驳壳,一起脚把门踹开,冲进小屋,两劫匪携赃物正欲外逃。只听姜神探一声怒吼:“不许动!”声震屋瓦,二匪胆裂,脚软倒地。姜神探不费一枪一弹,无须一招一式,即生擒二匪。此福尔摩斯再世,亦无出其右矣!
金城看到这段报导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姜雄向记者们讲述如何神速破案的时候,乔狗仔与劳有福两家人正分别收到二百五十个大洋的“酬劳”,来人都只是说了一句话:“我是你儿子的朋友,这是你们应得的。”说完便走。二百五十个大洋对穷人家来说是一笔巨款,把两家人惊奇得眼睛发直,当时他们都不知道打劫瑞祥金铺的竟是自己的儿子。
随后乔狗仔与劳有福被判入狱三年。离刑满还有三个月,劳有福病死狱中。乔狗仔出狱后当了几个月的无业流民,然后参加了北伐军,从士兵一直当到团长。抗战前他率兵回到广州,曾想找金城和姜雄的霉气,但广龙堂当时已经星散,偶遇几个旧时堂里的兄弟,也道不清二人去向。乔团长回首十多年前往事,不觉仰天长叹。当然,这些已全是后话了。
姜雄就这样“破”了金铺劫案,一时名动省城,令公安局似乎也风光了一番,因为如此神速破案的“壮举”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头特意下了嘉奖令,并发了一百大洋的奖金。姜雄自己又掏出一百大洋,各向周老太爷和金城“献”上,以感谢两人提携自己的恩典。乔、劳二人被判入狱后的第三天,柴副局长把姜雄召到自己的办公室,先对他侦破金铺劫案予以表彰,然后从抽屉中抽出一大叠“卷宗”,道:“这是近几个月来省城中发生的一连串案件,因为时局动荡,一直未能破案。我已跟侦缉科科长纪春文、保安科科长易合顺商量过,决定从现在起就由你负责侦破这些案件,你务必尽心竭力,把罪犯从速捉拿归案!”
“是!多谢局座委以重任!多谢局座提携!”姜雄现在敬礼比初上任时规范多了。
拿了卷宗,急匆匆赶回办公室,姜雄意识到这是一次很好的晋级机会,若干得出色,说不定以后就可以向上爬升。
但把卷宗细读一遍后,他感到头痛了,里面除了受害人的申诉外,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破案线索。
“文哥,这些案件似乎茫无头绪?”姜雄见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便低声问纪春文。
纪春文对姜雄破了瑞祥金铺一案,名动省城,并得到上头的赏识,心中有点妒忌。他曾怀疑姜雄是不是做假案,但乔狗仔与劳有福一口承认是他们四人所为,另两个同案犯已拿了一半赃物逃出省城,不知去向。当时法制既松弛又混乱,犯人既已认罪,法官也懒得深究,便朱笔一挥,判二人三年有期徒刑,了结此案。纪春文也没必要跟义弟过不去,现在听姜雄这一问,心中道一句:“你有本事,你就来啃这些猪骨头吧!”嘴上却道:“到目前为止似乎是茫无头绪,不过老弟既能神速侦破金铺劫案,侦破这些偷偷摸摸的案件应该更不在话下。”
“文哥过奖!文哥过奖!”姜雄听出了纪春文话中的“酸味”,谦上两句,就没再哼声。
当晚回到小洋楼,姜雄把整件事向金城说了一遍,双手呈上所有“卷宗”,道:“小弟真如老鼠拉龟,不知该如何下手,纪春文看来也不会相帮,只能向城哥请教了。”
金城拍拍姜雄的肩头:“阿雄,在公开场合,你现在是公安局侦缉科的副科长;在私下,你是我的好兄弟!不要客气!”
两人在书桌前坐下。金城默默地把全部卷宗看了一遍,然后闭目养神。这时,墙上挂钟的指针正指向十二时。
姜雄自然不敢打扰金城的沉思,只是默默坐着,等金城开口。
“阿雄,你要对付的极可能是一伙青帮的徒众。”金城从椅上欠了欠身,平静地看着姜雄,低沉地道。
第二十八章 青帮压境
“青帮?”姜雄吃了一惊,“青帮的势力不是在上海吗?”
“不单在上海,一段长时期以来,青帮的势力范围主要在大运河和武汉到上海的长江沿岸及沿海广大地区。今天全国多个省份,京、津、东北等地都有青帮的势力,大小不同而已。过去有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的说法,一般人以为这个‘理’是道理的‘理’,其实这是一句青帮里的话,青帮也叫‘家理’,入青帮叫‘在家理’。当然,这句话有夸大之处,但也可见其势力分布之广。据说过去犯了官法,或被山大王捉住,或途遇劫匪,若能露出‘家理’,便有可能转危为安。”
“如何露法?”
“据说是唱上一段‘西北乾天一块云,一朵莲花开满盆。
上打君,下打臣,不打安清一家人‘,又或念上一段’老大不必把我讯,三老四少请听真,金银财宝我没有,快刀不杀一家人‘。这就露出家理,对方若是同门,便认了’自家人‘。同时青帮里有不少暗号,摘帽,鞠躬,递茶,接杯等,都有各种或探讯,或表明身份的手势或姿态。要对付这个帮派,要有详尽的筹划,不得不小心。“
“小弟也曾听说过青帮的厉害,城哥,它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
“青帮可以说是洪门的一个分支。至于它的历史渊源和发展,有好几种说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青帮的势力原来起于漕运。”
“话说在清朝雍正三年,距今差两年就正好是二百年了,清政府悬榜招贤,加强漕运。有三个异姓兄弟在河南抚署揭了皇榜,他们都是天地会(洪门)道友,名翁岩、钱坚、潘清。揭榜后,他们向抚台田文镜谈了他们将如何整顿漕运的办法,田文镜与漕督就同上奏本,得到雍正的批准。三人于是联络了旧有粮帮和天地会的人,统一了粮帮组织,并被推为首领,组成了一个‘道友会’,奉达摩为始祖,金幼玫为第一代祖师,罗清为第二代祖师,陆逵为第三代祖师,青帮里的人称这三代祖师为‘前三祖’。”
“城哥,等等,达摩不是什么佛禅宗吗?这青帮怎么跟佛教拉上关系?这前三祖又是何方神圣?”
“达摩是我国佛教禅宗的创始人,传说他南朝宋末年时到了广州,在现在的西来初地登陆,后一苇渡江,往北魏洛阳,在蒿山少林寺面壁打坐九年,创立禅宗。后来授予慧可《楞伽经》四卷,禅宗从此得以流传。
“金幼玫是明洪武时进士,曾奉明成祖命都督粮运。后见仕途险恶,又仰慕达摩,便辞官到江苏栖霞山紫云洞修炼,后又转至五台山受戒,拜禅宗临济派三十六传鹅头禅为师,取名清源,也就是说,他的祖师是达摩。后又再回紫云洞隐居,并在那里圆寂。”
“什么圆寂?”姜雄不懂。
“高僧魂归西天,便叫圆寂。”金城顿了顿,“有没有兴趣听下去?”
“有意思有意思。城哥请继续说,小弟不打岔就是。”
“罗清是金幼玫的徒弟,不过他是‘自拜’的。他本是明嘉靖恩科举人,后赐进士,擢任监察御史及户部侍郎。吐鲁番犯边时,嘉靖帝任命他为阎外都督,他率兵征番,传说经过一番血战后,被困于两狼山下,粮尽三日,杀马充饥。
忽然来了一个和尚,说石崖下有本朝清源禅师北征时所储藏的粮食,罗清即令兵士往取,全军饱餐一顿,次日出击番营,斩番将,一直追至番都。番主出降,表示以后永不叛明。罗受了降书,大获全胜而回,归途中经过五台山,想起金幼玫曾挽救全军的恩典,便访求这位清源禅师的遗迹,看到其遗物,并悉嘉靖帝曾封金为护国禅师,不觉大为感动,便在金的塔下,拜金为师。后人在师父死后拜师,称为‘灵前拜祖’,据说就是起源于此。后来罗清被严蒿父子陷害,入狱十二年,万历年间获释,遁往栖霞山紫云洞金幼玫修炼处修道,在那里终了一生。
“罗清拜金幼玫为师,而陆逵则拜罗清为师。陆逵曾当过江右总兵,明亡后隐居茅山。后到五台山求道。云游西北时,看到回民跟汉人因宗教不同而争执械斗,便向清廷上条陈用感化的策略,被康熙接纳,赐他为‘西北宣化法师’,订立‘回汉约法’。回京后,康熙本要给他官做,但他乞归学道,便封了他为靖国尊人,又加封其师罗清为一清佛祖。
晚年时,陆逵在杭州武林门外宝华山刘氏庵讲经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