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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教父-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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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城下死功夫“学讲话”,半年后,他听广州话已不成问题;一年后,他的广州话已使他可以扮成一个“四乡人”;两年后,已可以“自豪”地声称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也渐渐长大成人,有气有力,开始有人愿意请他打散工;他就一边打流散,一边找工做。及后,他在好几个建筑工地各做了几个月,并且学会了搭棚的手艺,终于彻底地告别了乞丐生涯,并在小南门附近租了一个在人家楼梯下的小房间居住,在那儿,总算可以放得下一床、一桌、一椅、一个装衣服的木箱,有了个“家”的模样。
  金城在省城逐渐“安居”的时候,革命党人在广州城里继续前仆后继:1910年2月,新军起义,阵亡百余人。
  1911年4月,黄兴领导广州起义,阵亡的烈士中有七十二具遗骸后来被葬于城郊红花岗(后改称黄花岗),史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同年8月,同盟会员林冠慈、陈敬岳在双门底(今北京路)炸伤镇压广州起义的水师提督李准。10月,革命党人李沛基炸死新任广州将军凤山。11月9日,广东终于宣告独立,脱离清廷。用当时的话来说,叫“革命成功”,胡汉民出任都督。
  推翻满清统治从而彻底结束了已延续数千年之久的封建帝制,这是中国人民空前的民主胜利。但就当时来说,革命党人这一流芳百世的壮举对金城并没有多大影响,老百姓基本上仍是如往常一般过日子——试想想,清廷任命的混成协统领,在武昌起义时躲到床下去的反对革命的黎元洪,却在起义后硬被革命党人拉出来当了军政府鄂军大都督,随后还出任南京临时政府的副总统;而清廷任命的两广总督张凤歧,在广东宣告独立时逃进了沙面英租界躲避,各界人士在咨议局议决独立时,却是举他来当新政权下的广东都督。只因他如此逃匿,才让了同盟会的元老胡汉民出任。这些事儿在今天说起来,简直有点令人匪夷所思,像在开玩笑。
  推翻清朝这一影响无比深远的重大历史事变,对当时省城的老百姓来说,最大最明显的变化,是把拖在脑后的辫子剪掉了,同时开始了民国纪元,广州遵奉正朔,改用阳历。
  新政权的诞生并没有给省城迅速带来安定,反而很快便出现了一次大骚乱。民国元年(1912年)3月,新政府决定解散新募各军万余人,结果新军统领王和顺在9日起兵反对,他所统领的惠军跟守卫广州城的常备军发生了激战,省城宣告戒严。也就在这一天,金城所在打工的那个建筑队解散,他一下子又面临失业。
  建筑队的头头是个四十来岁的开平人(广东开平人是以建楼起屋著称的)。他知道金城的窘境,不过也爱莫能助,便给他出了个主意:“金老弟,你的棋下得这么好,如果一时找不到工做,何不就去城隍庙摆个棋档?好彩的话,并不比你现在挣得少。”
  金城听了,沉默了一会,觉得暂时来说,这也不失为一个谋生的法子。当日回到小屋,便把那《适情雅趣》、《橘中秘》、《梅花谱》等多部明清时代的著名中国象棋谱潜心研读了几天,随后省城的戒严也解除了,就在口袋里揣了副棋,到城隍庙来。
  当年的城隍庙旧址在今天的农讲所以西,忠佑大街里,今屋顶犹在,但庙里的东西早已荡然无存了,当年是个市民消闲的去处,三教九流荟萃的地方;各式江湖卖艺人,诸如说书的、算命的、看相的、卜筮的、杂赌的,充斥其间,摆棋档也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该庙与光孝寺、海幢寺、伍家花园等名园古寺同为棋人棋客的相聚之处。
  当年混饭吃的棋人摆棋档,主要是摆“江湖残局”——今天在全国各大中城市有时看到的街边棋档,便是如此。构思编排这种棋局本来是供人研究的,以提高实战时的运子技巧和对局势的分析判断能力,因而一般都着法深奥,救应解危,变化多端,各尽其妙。双方均有各种陷阱、解着和伏着,若非精心解拆过,棋艺再高的人也不敢断定谁胜谁负,而这种棋局的一大特点,就是盘面惊险紧张,同时造成一个“某方先走易取胜”的假象,从而引人入彀。摆棋局的人正是抓住这一点,他的棋艺不必多高,只要把各种应着记熟,不管对方选要红方还是黑方,他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双方着法正确的话,这类棋局绝大多数都是和棋,但由于时间的限制和不准悔手,棋艺再高的人也无法走得步步正确);愿意掏钱下这种棋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棋艺不高却又自以为棋艺甚高的人,而且全都不知这类棋局的奥妙,因而几乎是十赌十输,于是这种江湖残局也就成了江湖棋人赚钱谋生的手段。尽管百年过去,流风至今不绝。
  金城走进城隍庙——他以前也来过,不过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摆棋档谋生——先扫一眼在庙里摆档的各式各样的江湖艺人,然后走去东北角,那里摆有十档八档棋局,围了几堆人。
  金城先把所有棋局一个一个地往下看,他除了看到后来在刘老七的“五仙厅”所见的“四大名局”外,还看到其他几个著名的江湖残局,如“火烧连营”、“带子入朝”、“跨海东征”、“焚书坑儒”等。他知道这些棋局执黑执红全是和棋,自己不必在这里费精神,现在要找的是一个摆好棋盘“应众”的,把对方打下去后,便可以为自己找到一个立足的地方。就在这时,听到一个老人向他招呼:“喂!后生仔(青年人)!有兴趣,来下一盘!”
  金城望过去,只见在几步外的墙角处蹲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身穿长衫,手摇纸扇(尽管当时天气并不热),一副斯文模样,面前摆了一盘棋,在等人来“搏彩”。旁边站了两个中年人,看来是又想跟老头下,又不敢下。
  金城心中叫声:“正中下怀!”便走过去,向老头微微一抱拳:“老伯,下一局要多少钱?”
  “哈哈!后生仔,一个铜元就行,多多益善!”老头说得十分轻松,分明不把金城放在眼内,“彩金下多少赔多少,公平交易。”
  “那就十个铜元吧。”金城边在棋盘前蹲下,边把十个铜元掏出来——这已几乎是他的全部身家,如果输掉,小房间的屋租还不知怎么交。
  站在旁边的中年人拍拍金城的肩头:“后生仔,你何必一下就大赌?小赌可以怡神,大赌就伤身了!这位老伯是有名的棋王三!”
  另一个中年人也低声道:“后生仔,得罪说一句,看你也不是来自什么富贵之家,何必把活命钱也拿来赌?你看其他的棋档,有几个敢摆全局的?这可是一点不花假的真功夫!老弟,下棋没得逞强,最多最多就赌两个铜元吧!”
  这时候已围过来了三五个棋客,也跟着七嘴八舌的说起来。有的鼓励金城大赌,有的劝金城小赌。有些人更在心中嘀咕:“平日棋王三五文钱也肯跟人下棋,今天为什么要骗这后生仔说至少一个铜元?而且既不饶先也不饶子?”不过这话不好说出口。只是不管是只为看热闹,还是出于好心,几乎全都认定金城必输无疑。
  棋王三终于开口了:“后生仔,劝你小赌也是为你好。
  那就意思意思,就两个铜元吧。“
  金城这时也已悟出了自己的鲁莽——正所谓不是猛龙不过江,没有真材实料哪敢公开摆全局?听众人的口气,这个棋王三显然不是浪有虚名,绝对不是建筑队里工人大佬的那种棋艺水平,自己怎么就自认必胜了?于是点点头:“好,那就两个铜元吧。”
  这时四周已围了一圈人。
  棋王三向金城做了个“请先走”的手势,金城也不客气,第一步,立中炮。棋王三显然不把金城放在眼内,随手便是“马二进三”,接下去更是下子飞快,而且东张西望,很随意地布成了反宫马局。这种布局反弹性强,但盘面容易局促,子力舒展不开。十来个回合过后,棋王三越来越觉得不对了,他布下的几个陷阱金城不但没有上当,反而利用他的漫不经心,已把整个盘面控制,并已运子攻击他那只无根的七路马。棋王三再不敢一脸轻松,也顾不得“棋王”的面子,变得聚精汇神起来。但这时已经迟了。下棋就是这样,如果双方棋艺相当,处于劣势的一方就很难扳回,更可况棋王三由于轻敌而在布局时下了几手随意棋,现在局势已经一边倒,尽管他绞尽脑汁,还是抵挡不住金城严谨的步步紧迫,先是输子,再是输势,涎着老脸苦苦地支撑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败下阵来。
  那时候,棋王三的老帅还未被将死,但观众也已看出结果了,对金城的棋艺不断发出赞叹声,有的干脆就叫:“后生仔,好棋!”棋王三真是尴尬透顶,只觉脸上发热,几乎挂不转—背负了几十年的棋王“英名”,今天竟然败在一个分明未满二十岁的小子手下!只见他下巴的白须抖着,右手微颤,从长衫里掏出两个铜元,往金城面前一放:“来!
  再下一盘!“
  金城谦了一句:“承让!”动手把棋子重新摆好。
  棋王三这回不敢再抬头看观众,双手抱着已双鬓飞霜的脑袋,一双老眼死盯着棋盘。他心中明白,眼前这个后生仔并非全因自己轻敌而撞彩取胜的!金城心中也清楚,刚才这局棋胜得有点侥幸,并非棋王三的真正水平,因而也打醒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大意。
  两人可谓旗鼓相当,棋王三的子下得很慢,小心翼翼。
  这是一个中炮对屏风马局,布局完成,基本上是均势。
  现在进入“中局初变”阶段,以下的几个回合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局棋接下去是激烈的对攻,还是平稳的互有攻守。轮到金城走子。他似乎有些走神——他不是在想下一步棋应该怎样走,而是在想自己跟棋王三之间的长处与短处。自己应该如何“取长补短”。
  老人家下棋下得多,经验丰富,残局一般比较老练,这是他的长处;老人家思维相对已较迟钝,面对复杂多变的棋局,往往会算不清楚,以致越想越糊涂,这是他的短处。反过来,便是自己的长处。
  “把局势引向复杂,形成对攻!”金城决定了这个战略,再细算了一下,然后走“车八平四”,暂置较为空虚的左翼于不顾,而集中子力攻对方的左翼。
  棋王三立即面临两种选择:要么调子左翼与对方抗衡,那样分明是落了后手,容易被动;要么也调子力攻对方左翼,那将会形成激烈对攻,以后局势的发展实在是无法预料。
  棋王三犹豫起来。他害怕再输——再输两个铜元固然心痛,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棋王”的称号将毁于一旦,以后再没颜面在这城隍庙里摆棋档;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若甘心示弱,在这小子咄咄逼人时被动防守,实在也是大损颜面——这就是为名所累,如同世上很多人为了这个名声、这个面子而做勉为其难的事,实在是一个叫人警惕的教训。
  棋王三思量了又思量,最后下了决心:对攻!谅你小子未必有多大的杀力!一提子,走“马二进二”,吃掉金城左翼的马头兵。
  接下来便是各攻一边。两人都随即陷入长考,又走了几个回合,整个棋局变得非常复杂,更是紧张极了——只有对弈者才能体验这种心境——已到了决定胜负的最紧要关头。
  观众早已围了几重人(棋王三竟输给了一个小伙子,这在棋客中立即引起了轰动)——里面的那重人蹲着,第二重人弯着腰,第三重人站着,后面还有人探头探脑在看的。一双双眼睛全盯着棋盘,知道是在搏彩,局面又是如此紧张,一大群人中没一个哼声,静极了。这时,轮到棋王三走子。
  棋王三痛苦地抱着头,他的脚蹲得麻木,进而发痛,但他竟毫无感觉。他陷入苦思——盘面上可能出现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可以有三几种应着,每种应着又可能出现十多种变化。棋王三原先还能一步步地算,算了一种应着再算另一种应着,每种应着似乎都好,又似乎都不够好;似乎都可以,又似乎都不够满意。几十分钟很快过去,棋王三只觉脑中变得越来越糊涂。他举起棋子,然后放下;又举起棋子,再度放下,如此三次,他觉得头部开始涨痛,人感到气闷,知道不能再思索下去了,第四次举起棋子,凭着直觉走了一着。
  棋王三苦思的时候,金城也在苦思;他见棋王三走出这一步,断定自己要赢了。
  接下来是连将,当金城叫第五次将,提车抽吃棋王三的车时,棋王三苦笑了一下,微微摇摇头,下巴的白须在剧烈地抖动,手比刚才打颤得更厉害了,再度从长衫里掏出两个铜元,又是往金城面前一放,一言不发,便站起身,但还未站直,身体便摇晃起来,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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