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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从彼时,他就不希望她的亲人出事。
纵然,他早已知晓,她并非是太后从行宫带回的宫女蒹葭,真实身份是先帝驾崩那日,应选入宫,本该随着先帝驾崩被殉葬的宫女明露。
其实,在魑魅山时,她已对窈娘自称明露,不知是她以为他不知,还是从那时开始,她就不想瞒他了呢?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些,根本不是她最终的真实身份,她的真实身份,竟然极有可能是当年锦国的白露公主奕茗,本来联姻觞国,最终逃婚的白露公主。
也是那场逃婚,使得锦、觞两国多年的友好关系岌岌可危。
白露公主,在锦国的皇室记载里,几乎是被人忽略的一个封号,对于这位公主的记载少之又少,他命人将当时破国当日得到的锦国皇室名册拿来,才在角落里找到,关于白露公主的寥寥数笔。
是锦帝巡行民间时带回来的,当时年仅十岁,其生母没有被记入皇室的名册,关于这位公主的记载也是很少,没有提及锦帝是否宠爱这位公主,也没有提及这位公主和觞帝有联姻,关于她的记载,不过是和圣华公主同年,在四年前,突然在宫闱中失去踪迹。
对于一名在灭国前就不知所踪的,无关重要的公主,自然是引不起他更多的注意。
然,现在看来,这个身份,牵涉到的,或许,还不是表面那般简单。
否则,觞帝不会这般明确地要他归还她,并且不惜为此,将百万大军压到岭南天堑。
百万大军,这样的兵力,是他没有想到的,谁都不会想到,这么多年,远在漠北的觞帝韬光养晦地,竟有百万兵力之多。
而坤国,如今在边境,除了圣华公主的二十万不到兵力,再加辅国将军的兵力,至多勉强凑齐四十万。
虽国内还有部分兵力,可,隆王那些亲兵,纵然此刻归降,编入云麾将军、归德将军麾下,可,若往边境去和觞国一战,万一觞帝让隆王率兵,这部分的兵力实则就成了很不稳定的因素。
坤国除此之外,另能派出的兵力,实属有限,并且,恐怕未等跋山涉水行军到岭南,那战事一触即发之下,显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至于觞帝这举,究竟是意图在坤国的万里河山之上,还是,本身,白露公主对觞帝来说更为重要呢?
名册即便找不到答案,但,倘蒹葭真是白露公主,无疑,圣华公主该是识得她的,关于白露公主的种种,圣华公主不啻也是该清楚一二的。
或许,也包括为什么,蒹葭会出现在坤宫,除了,她是太后安排给他的部署之外,他竟没看穿,她这个隐在暗处的身份。
这个身份,是她蓄意隐瞒,还是另有原因呢?
神思间,修长的手指不自禁地微微收紧,却不想,那收紧的护身坠子竟是将她勒得咳喘起来,这一咳喘,让她难受得从睡梦里醒来。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忙松手,坠子已在她白皙娇嫩的颈部勒上淡淡的一道红色印子。幸好,她之前的伤口没有因着他无意识的所为再次裂开,其实,那伤口早已慢慢愈合,只剩下颈部尚未褪去的绷带,再再昭示着是当日灵堂,她为了他,所受的伤。
不管她是谁,她在他身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醒了?”这一次,不待她启唇,他的声音很是轻柔,连那笑都是和煦的。
“嗯,咳咳。”她还是呛咳着,好不容易缓下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很昏沉,好像睡梦里不停地做着噩梦,然后哭了很久很久,眼角很干涩,或许,真的哭过吧。
现在,只拿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借此垂下眸光,不去看他。
他只在她身旁坐了,仿佛没有发生今日的事般,淡淡道:
“朕已命人明天带你父母进宫,见上一面,你这病,或许也好得快些。”
真的?
这一句话,让她是愕然的,接着是欣喜,她这一病,他确是让她能见阿爹阿娘?
因她不可置信地抬起眸子,他将她欣喜的目光尽收眼底,这样的眼神,是佯装不了的,他看得清楚。
不管怎样,一切,姑且等到明日,再说吧。
“谢皇上。”她在龙榻上俯低身子,话语里满是感激。
“雨还在下,今日,就歇在这罢。”他的声音仍是淡然的。
其实,雨早停了,她若仔细听,便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可,这一刻,她突然愿意只当做雨还没有停。
这样,是否就是一个给自己留在这寝殿的最好理由呢?
至于,六宫会怎么看,那不是她现在该去顾及的了。
毕竟,这样的事,以前,她十分配合地做了一次又一次,然,这一次,终究是她藏了些许的私心。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医女送来了汤药,她用下不久,便到了晚膳时分,因着她病体未愈,司膳司只送来稀松的粥,而西陵夙则是往偏殿用膳。
用完膳,她有些忐忑,西陵夙或许今晚未必会回到寝殿,毕竟,若他翻牌子,歇在雨露殿亦是有可能的。
其实,她不喜欢这样忐忑的感觉,为了一名男子的若即若离,让自个也若有所失,可,时至今日,她想,她真的骗不过自己的心。
也回避不了自个的心。
更无法强迫自己去放下那颗心。
从雨中,翔王抱紧她,结果,被西陵夙撞到,那一刻,她真的羞愤难以,直到西陵夙口中轻飘飘一句相信她,竟是让她有了如释重负,甚至感铭于心的体味,那时起,她终知道,她逃不过他给她无形中下的牢。
爱上帝王的女子,是最幸福,也是最不幸的,莫名,她的心头涌上了这句话,似曾相似的话。
抬眼瞧了眼殿外,除了眉妩伺立的身影,再没有其他,也罢,不去等,不去想,毕竟,她的风寒还没有痊愈,他若过来,歇在这里,万一感染到他,岂不是她的罪了。
他是帝君,龙体染恙,耽搁的,便是朝政大事。
这般想时,她安静地躺下,将脸埋进锦被中,强迫自己尽快入睡,这样,无疑是两全的法子,不会因为他不来而失望,也不会因他来了,感染风寒而内疚。
殿里拢的苏合香无疑是有很好的安神作用,他进得殿时,眉妩已轻声禀告说,钦圣夫人歇下了。
隔着一层纱幔,他没有进去,只透过那层明黄瞧着,她睡得很安然。
他不知道明日之后,他会做什么样的抉择。
因为,临近傍晚时觞帝又发了一封密函,若他愿将白露公主护送回觞国,那么,觞帝愿将漠北毗邻岭南的三座城镇划给坤国作为谢礼。
这座谢礼之大,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战,或是和,竟全系在一名女子的身上,这名女子,还是他的嫔妃。
觞帝的谋算,他愈发看不懂,也愈发觉到事态的发展,渐渐棘手起来。
以一名女子换三座城池,又熄了战火,这种决断,是任何一名帝王都该会做的。
他毅然回身,不再去瞧纱幔后那娇弱的身影,何况,这名女子并非他心仪的女子,送予觞帝,觞帝都不计较她曾经是他的嫔妃,他又怎会舍不得呢?
一步一步走出殿去,眉妩微皱了下眉,伺候西陵夙这么些年,她从没有瞧到西陵夙这般神色,紧绷的俊颜上,竟有一丝落寞浮过。
她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下纱幔后的龙榻,还是固守本职,顿坐在纱幔外,值起夜来。
翌日,卯时还没到,蒹葭就醒了过来,没有睁眼,只把小手下意识地稍挪了一下,便知道,身侧是空无一人的。
睁开眼睛,殿内亮着一盏烛火,烛影摇曳间,那些阴影投射在明黄的纱幔外,满是清冷。
“娘娘,您醒了?”听到一点动静,眉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嗯。”她应了一声。
“皇上昨晚歇在雨露殿了,”眉妩若有似无地提了一句,“奴婢伺候娘娘洗漱?”
蒹葭颔首应了,今日,阿爹阿娘就会进宫,她理该早早准备了才是。
辰时不到,一切也就准备停当。由于刚发过风寒,她只能卧在龙榻上,等着太监传召阿爹阿娘,虽然昨晚西陵夙没有告诉她何时会召她父母入宫,但,眉妩在早上却是告诉她,午膳前,便会传进来,用过午膳,再出宫。
果然,她用完早膳没一会,殿外便传来太监小碎步的声音,接着是邓公公行至殿前:
“娘娘,老爷夫人觐见。”
只一声很平常的通禀,却让她的眼底微微地朦胧起来,瞧向殿门口,半年多未见,阿爹和阿娘其实变化不大,仅由于进宫,换了一套体面的衣服,而不再是往日的茶农装束。
阿爹阿娘相搀扶着步进殿来,显然是早有人教了规矩,一进殿就在小宫女摆上的蒲团上,跪叩请安,三呼娘娘千岁。
她不想受这礼,可,除了尽快说出平身这两个字外,其他的,都是不能说,也不能做的。
眉妩让小宫女抬了两张椅子放在明黄的纱幔外,按着规矩,即便是她父母都只能隔着纱幔说话。
“你们先退下。”她吩咐出这一句,虽然有些宫规不能免,可至少有些,却是她能免的。
“奴婢遵旨,请娘娘好生顾念着玉体。太医说了,不可太过激动。”眉妩禀出这句后,便退出殿去,一会,千湄就该来了,她自然不用再伺候跟前。
待到殿门关阖,殿内没有旁人时,蒹葭想先开口,可,喉口的沙哑,以及眼底的热气,让她害怕一开口反而将这情绪沾染得悲伤起来,幸好,阿娘总是最能懂她的心,已然先说起了话:
“露儿,在这宫里还好么?”
阿娘没有用客套的称谓,这让她是开心的,可是,这句话,却说得不妥。
“你个老婆子,女儿现在是娘娘了,怎么还唤乳名?”阿爹忙拉扯住阿娘,小声提醒。
对于蒹葭在宫里的种种,宫人早有邓公公在接他们入宫前,就大致地说了一遍,自然,都是拣紧要的说,包括,如今蒹葭的身份,以及叫什么,都一一嘱咐仔细了,让两位老人言谈时不可出任何的纰漏。
这,自然是西陵夙的交代,他知道她的底细,太后也将她的身份作过妥善的处置。
也正因此,这宫里,其他人都未必是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阿爹的当心是不无道理的。
“我很好,你们也看到了,能伴着皇上住在这里,这样的日子,怎么会不好呢?”蒹葭笑着说,可,为什么脸上能笑,心里的滋味却是那么难受呢?
不过,眼泪,倒是随着她的仰起头,慢慢都倒流回心里。
心里好像在下雨,却不会有人看到。
“露——你的嗓子怎么了?”阿娘差点又说错话,忙收了口,毕竟做娘的细心,听出蒹葭嗓子不再似以往一样清脆悦耳。
“没事,前几日染了风寒,嗓子咳哑了。”她下意识摸了一下喉口,那里还缠着绷带,幸好,有着明黄的纱幔相隔,外面是看不真切的。
“你呀,放心吧,女儿如今肯定好得很,也多亏了女儿,我们才能从战乱的地方迁到这里。对了,得多谢皇上,是皇上派人把我们一路把我们护送到这,还给我们置了在帝都的宅子,如今,我和你阿娘过得很好,也不必每日都起早摸黑的采茶。”阿爹爽朗的声音将突然变得有些悲伤的气氛带动起来。
“是啊,看我,怎么去说这些呢,只是突然闲下来,倒是我们有些不适应。”阿娘笑呵呵着说,接着,蒹葭听到衣袖的窸窣声,想是阿娘从贴身的地方取了什么东西出来,“这是娘给你做的烙饼,可宫里的规矩,不让我们带,所以只能这样偷偷捎进来。”
“娘——”她唤出这一声,却是说不出话,只看见阿娘有些犹豫,却还是没有掀开纱幔,仅将那饼从纱幔下塞了进来,并尽量地靠近她的榻前。
是用好几层的油纸包住的烙饼,也是她每每生病最爱吃的,因为很甜很甜,而生病的时候,味觉却是会变苦,只有这和了上好砂糖的烙饼,能将她唇齿间的涩苦淡化。
她稍移了身子,从榻上站起,躬身拿起那烙饼,想说些什么,却怕自个的泪水再控制不住,仅能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是阿娘在纱幔外继续叮咛着一些话,这些话进宫前其实听过一遍了,再听一遍却仍是好的。
显然,阿爹阿娘并不知道她怀了身孕,又失掉孩子的事,否则,倒是要让他们白白担心伤心,毕竟属于宫闱内的私事,不到子嗣诞下的那日,是不用向天下昭告的。
她坐回床榻,磨蹭着油纸包裹下的烙饼,油纸还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