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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王室后裔的拉加里;再到琼结的藏王墓地,到江北岸昌果山沟,在正式发掘之先去领略那片沉默了几千年的新石器的村庄,最后,到达传说中的西藏人的发源地,贡布日山。
进行一次壮阔的历史之旅——当然是随兴之所至,按照时间的脉络,由近及远地进行。
只是不要将这本书作为信史来读,不要作为田野考察报告来读。
青朴修行地坐落在雅鲁藏布江北岸,桑耶寺背后的大山里。我两次去过,这一次是连同我们的丰田越野吉普车一道乘坐轰轰响的汽轮渡过的,有现代感觉。在江北岸还要沿山行驶,再穿过沙化严重、时常沙暴成灾的江畔滩地,一个多小时后,拐进青朴山谷,沿山路上行,到半山腰,再无路可走了。近年间当地人能把通车的路义务地修到这里,已很不容易。就卸车,安营扎寨。
青朴之“青”,为吐蕃一位旧臣的族名,“朴”是山谷。看来佛教传入之前是青氏属地。相邻的雅鲁藏布江北岸沿线山谷全都裸露着苍灰的岩体。唯有青朴灌丛深深。满山遍野的荆柴夏季青葱。秋季经霜雪泛红。两次来青朴都是秋,上一次正姹紫嫣红,这一次颜色干枯黯淡了些,因为秋已经很深了。凡寺庙和修行圣地必然选择风景优美的地方,因成为圣地而使生态得以良好的保护也造成了良性循环。在青朴修行的僧尼们自觉遵守此地不成文的山规:不得污染水源,不得伤害动物,不得就近砍柴,尤其严禁砍斫青枝。山下桑耶一带的俗人百姓也自觉遵守这一山规,所以青朴将永久性地依照时令或青翠或红艳。
太阳偏西时我们把车卸下,山南地区文管会的强巴次仁带领我们上山。为使我们能够俯瞰夕阳下的青朴风光,他浪漫地提议,率领我们走山谷东侧一条只有砍柴人才走的时隐时现的小路上山。
这真是一条荆莽之路。不仅陡险,枝条纠缠也挡住去路,而且几枝条必有刺,头发上、毛衣上都挂满了刺刺叶叶。在海拔四千米处走这样的山路还是很累的,但在这个季节、这个时辰、置身于这样的情景中,内心一片欢喜,且单纯。那时我想,我已成为植物人了,即使有狗熊出现也不怕,愚蠢的狗熊一定以为我是一株植物。那时夕阳将沉,正温煦明丽,款款地照耀着红如血光的灌丛。驻足于这面山坡正像强巴次仁为我们设计的那样,可以张望青朴全貌。从山巅到谷底,林深不见人迹,唯见蓬蓬簇簇的晚炊缭绕。那是修行者们的人间烟火。从这一山头到另一山头的纵横交错的经幡在晚风中翻飞,几座寺字经堂,几尊白色佛塔,在大山怀抱里兀自静立。就想到那些赌了一生来修行的人,所为何来?还不就是为了感悟与超越么。而每当我全身心地投入,专心致志,竭思殚虑,身体力行,那么,无论在壮丽自然中,在心潮澎湃时,或心境和美时,每当此时,便就是高峰体验,瞬间超越,就已满足。佛者何物?圆满觉者。佛非神只,现代佛教徒为此所归纳的定义是:佛是一个理智、情感和能力都同时达到最圆满境地的人格。
终生只体验过贫困和苦难的人,终生无所作为的人,难以成佛。
我今生肯定也难成佛,因为个体充满了生命的激情,充满了热爱和感动,渴望功名,俗念炽烈,仅止满足于在瞬间超越时短暂地感觉一下佛界。如此而已,而已。瞬间之后则长长久久地复归凡尘。
我们披着夜色攀上了青朴洞寺所在的山顶。在幽暗的酥油灯下,青朴洞寺的管理人桑杰丹增滔滔不绝地为我们叙述了青朴修行地的古往今来。那一晚,摄影师孙亮病得厉害,差一点儿就下不来山了。我们都饥渴难耐,还冷。只有桑杰丹增谈兴浓烈。
桑杰丹增第二天还在我们的镜头前滔滔不绝。他站在寺顶平台上,一手拿着横长条的经书引经据典,一手指点江山——……莲花生在桑耶的哈布日山降伏妖魔,追杀龙界魔女到此。莲花生在那座白塔后留下脚印,伸出手指口诵咒文“阵”,滚塌的山石即刻停下,魔女被镇压在白塔下。
山顶东面有莲花生的修行洞。经文中写道:
山顶犹如大帐篷,
大师修行殊胜境。
君臣贤者在周围,
空行福田山水净,
此乃野兽戏游处。
即是说,莲花生修行洞周围,有君臣二十五成道者的修行洞;夏天积满纯净山水,青绿山坡有野兽嬉戏。这二十五位成道者都是藏密气功大师,功成后有的可以凌空飞翔,有的可以在水上疾行,有的捏来岩石当糌粑吃,有的可以返老还童……
桑杰丹增带我们去寺内莲花生修行过的山洞。洞内巨大岩石被烟熏、被信徒们抚摸得漆黑。洞内供奉着莲花生和他的二位明妃的塑像。桑杰丹增说,这就是红岩洞。只要望见它就会生起房诚心;朝拜过它就会洗净一生罪孽。岩石上有八大修行者的自成坛城;还有空行母和二十一度母的自成佛。身临此洞,有何心愿都能如愿以偿。你们可以默诵心愿,包你心想事成。
我们每个人都在此闭目合掌,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红岩洞跟前有一圣迹,我们得知了由经书记载的这段故事。
藏王赤松德赞的八岁女儿哈姜白玛得了寄生虫病,痛得死去活来,从桑耶地方送到这里请求莲花生医治。莲花生用圣水使她死而复生,但终于又生而复死。莲花生明妃之一的康珠益西措杰提出了一个疑问:如果说这女孩福气好,何以八岁就离开人世;如果说她没福气,何以生为公主并在莲花生大师的怀抱中坐过?
莲花生回答说,这与福气无关,而在于因果。藏王你前世修行积累了无上功德,曾发愿今世为王因而成为藏王。曾有一苍蝇从你耳边飞过,你无意中拈死了它。你当时非常懊悔,许愿说,来世愿你转生到我身边吧。所以它便投生王室,做了你的女儿。但她的前世罪孽深重,所以活到八岁便死。这是果报。
听者豁然开朗。仍然悲痛的藏王便询问女儿的来世如何。莲花生不忍心继续说担心增加藏王的悲伤。但经不住赤松德赞再三恳求,莲花生才说,由于从前的罪孽,她来世将投生为桑耶林子里一条拖着后半身的狗;经历六轮这样的残疾狗之后,再经过四轮雅隆地区的残疾妇女,她会转世成为一个查日国王的王妃。经历无穷世之后,她的最终结局是投入天国佛的怀抱。
这处圣迹是当年小公主跪在莲花生跟前的膝盖痕迹,经过大师加持后,这一痕迹升高了。她死后也就地埋在这儿,现在用木板搭成“井”字形供人朝拜,朝拜者用酥油把木板围栏抹得黑亮,内中投放了许多人民币的毛毛钱和分分钱。
一千二百多年前的藏王赤松德赞,修建了西藏的第一座寺院桑耶寺,迎请了邬仗那国的密宗大师莲花生,使佛法在藏地得以宏扬;藏王还把自己的爱妃益西措杰赠与大师,作为莲花生的明妃——修行伙伴之一。相传莲花生开辟了青朴圣地后,赤松德赞也在这里的密乘花岩洞中修行过。
现在这座赤松德赞修行洞作为圣迹供香客朝拜。有两位藏东来的青年僧人正在这里修行。他俩是去年来的。他们说,桑耶寺在世界上很著名。在此修行,念一遍六字真言,胜过别处念百遍;在别处修行一年,功德不及此处一天。
正是由于像大师莲花生、藏王赤松德赞这样的显赫人物在此修持过,青朴理所当然地成为殊胜的圣地;藏传佛教的宁玛派、噶举派等教派也将它作为自己的修行圣地。现在在这里修行的僧人尼姑共有一百多人。其中百分之七十为尼姑。
我们想去拜访这些修行者,桑杰丹增就陪了我们去寺庙后一处修行山洞,修行僧是五十七岁的洛珠达杰,他是本地扎囊人。
在此修行了几年?
已九年。
打算在此修行多久?
人老了,打算一辈子在此修行。
平时生活自理吗?
是的。自己打柴打水。
请问一天的生活如何安排?
每天起得不很早。但在闭门修行一两个月期间,早起晚睡,用功修炼。
修行内容有哪些?修行程度?
静坐前先学习经文《普贤上师言教》。对于修行程度我无从得知。主要是修经,领悟其内容,做到断十恶、积十善——所谓十善,就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不嗔、不邪见。
闭门修行,孤身一人不寂寞吗?
不会。世俗生活,诸事繁杂,恩恩怨怨,烦恼不堪;静坐修行,无忧无虑,心情舒畅。
洛珠达杰住的修行房可能是全青朴最好的。石径柴扉,空山鸟语,树冠遮蔽着院落,藤蔓攀援了石壁,飒飒秋风中散落了满地红叶黄叶,有一些仙的意味。但是彻底的超凡脱俗也很难,洛珠达杰每年至少两次回家乡,带口粮回来。青朴的修行者在此能够得到的布施很少,一般仍由亲友接济,或于秋收后锁上小房门,外出化缘去。
据桑杰丹增讲,来青朴修行的人都是看破了红尘、寻求解脱之道的。不必具备怎样的修行资格,无需谁来审查认定,而且来去自由。寺院进行管理也只是帮助新来者安排住处,处理终老此地者的后事——山坡各处有天葬台多处。
这里的修行讲究修心不修身,也就是不修藏密气功。识字的人以读经书为主,不识字的人可以上百万遍地念诵六字真言,也可以无休止地磕头,总之方式不同,因人而异,功德都是同样的。
藏东贡觉县来的三十三岁的尼姑齐美拉姆在青朴已七年。她的修行方法是在室内佛龛前磕头,七年间她已磕了三十万个等身长头。
齐美拉姆的邻居,由她照顾的六十二岁的老尼姑,已磕了四十万个头。
贡觉县在此修行的僧尼比较多。八十年代初青朴刚刚恢复修行时,贡觉一位有名的活佛就来到这里,此后那个县的人纷纷投奔他而来。去年这位活佛圆寂,信徒们在山尖上为他修了一座白塔,并从山腰到山尖长长地插了一山脊经幡。尊师不在了,齐美拉姆对于去留问题正举棋不定,她的生活以往靠拉萨的远房亲戚接济,看起来也很窘迫。
在一处简陋的山洞,号称是二十五成道者之一的朗卡宁布的修行洞,住着中年尼姑唐曲卓玛。她一再说她在家乡没有一个亲人,在这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只好在此修行终生。一再这样说,很可怜的样子。
在另一些由几个相邻山洞组成的院落里,结伴住着年轻的尼姑们。看来都是健健壮壮的好姑娘。她们性格开朗,大声说笑,帮我们背着摄像器材健步如飞地下山。
青朴修行地现在很有名,旅游部门把它列为旅游景点。前几年的修行热中,听说一些经商的个体户赚了钱来修行的;还有外国人也来修行,后被有关部门劝走了。总之曾作为一种时髦。青朴的修行方式显然是一种开放式的,这些年里此地已不寂寞,每天都有朝圣者和旅游者来此,修行者们乐意与这些外来人交往,对答如流。修行者之间也像乡邻一样友好交往,互相帮助,居家过日子一样。桑杰丹增说,曾有年轻尼姑蓄起发辫梳妆打扮,还有一对僧尼住到了一起,这都是违背山规的行为,被逐出了山门。
强巴次仁拐了好大一个弯,才吞吞吐吐地提出了这个难于启齿的问题,没想到桑杰丹增爽快地答复了。离开青朴后我们听说了一个浪漫故事,说有个人从前是藏东某村的村干部,和情人私奔,浪迹天涯。流浪得不耐烦了,就双双归隐山林,来青朴修行。男的就做了青朴修行地的管理人。我们不知此人是否桑杰丹增。又听说后来那人的乡亲们来朝圣时发现了他,大笑。说是党籍处分还保留着呢。又说,那人吹得一口好笛子,在青朴也时常横了笛子来吹,修行的僧尼就围坐了来听。了解这些情况的一位汉族人大发感慨说,那个经历了一切如今宁静了的人过得可真潇洒。
没准,这类曾深入于红尘又走出红尘的人能够修成正果。
在雅鲁藏布江两岸,多处分布着这样的修行地。现在有许多圣地已荒弃了,但有一些正在陆续恢复。
藏南的顶布钦寺是主巴噶举派的寺院。这个寺院以它的藏密气功修行场而著名。在一处露天场地四周,排列着一种藏地绝无仅有的修行小帐。一米见方、约三十公分深的地穴,撑着一个小小的尖顶白帐。以往的寒冬季节里,修行者在这儿练的是藏密气功中有名的“拙火定”。
顶布钦寺住持晋美加措简介了这一传统。内容艰涩深奥,真难为了我的朋友旺堆次仁能够翻译出来。翻译出来了我也不懂。
我寺噶举派主要修习大手印法和纳若六成就法。年老僧人常修大手印法,年轻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