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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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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的头发,瘦得见骨的手紧紧的攥住那杆比他长出许多的虎牙枪,仿佛那就是他的命。
  当姬野缓缓的抬起头,姬谦正的心里一片寒透。再次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看一头受伤的野兽。
  姬野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找到了南淮城的家,侧室却没有能跟回来。谁也不知道姬野是如何从帝都一个人来到千里之外的下唐,但是从脚上那双已经没有底的麻鞋看来,他竟然是用双腿生生走过了这千里的路。
  隐隐的,姬谦正觉得在过去的两年中一定有什么事发生在姬野身上。从此这个儿子真的是完全改变了,他心底某种东西彻底压过了孩子的心性,让他深邃得不可猜测。
  姬野从不提到那两年间的事情,所有时间都花在时刻不离身的猛虎啸牙枪上,这更令姬谦正有种彻骨的不安。
  猛虎啸牙枪是姬氏家传的象征,有着不为人知的来历,姬谦正当然更想传给幼子昌夜。可是事实上姬谦正自己也不敢动那杆枪,他只记得自己的父亲还偶有操练,但是却禁止自己去碰那杆枪。这杆枪的历史似乎是父亲也不愿提起的,偶尔听到的口风是“噬魂之枪”或者“不祥之枪”。
  阴冷的天气中,没有风,姬谦正却曾亲眼看见那枪在静室中恶虎一样咆哮。
  一次父亲曾在酒后开着玩笑一样说:“想用那枪?就用血魂去换,换得干干净净,九州大地上就再无人是你的对手!”
  这似乎只是荒诞不稽的传说,可是这杆枪在姬谦正心底的阴影却是如此的真实可怕,只是他的父亲那夜说起这话的时候,脸色青了一青,自悔失言,不安的看着窗外,像是害怕着什么。
  难道姬野真的拿血魂去跟那柄诡异的枪换了些什么?
  这是姬谦正心里一直难解的结子。
  从此他再也不愿意花心思在长子身上,甚至有意无意的避开他,盼望这个人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四
  姬野缓缓的抱枪在怀。
  他不满意刚才的最后几刺,手腕上的刺痛令他无法全力以赴。他天生力量就比同龄的孩子大,可是二十四斤的虎牙枪即使对于成人还是过于沉重。他有时候也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曾经使用这柄可怕的枪,像是把一团火焰驾驭在掌中。
  慢慢调整着呼吸,姬野目光忽的一闪,漆黑的眼睛转向后面的松林。他有种野兽般的敏锐,直觉上有什么东西压迫到了他,令他不安起来。回气的速度,他比普通人都要快得多,仅仅是略为调整呼吸,力量就回到了他的双臂中。
  四指扫过枪身,虎牙被拉开在双臂中。他的身体好像一张绷紧的硬弓,弓上搭着一枝森然的巨箭。
  姬野没有动,低声道:“谁在树背后?”
  虎牙指定了松林的一点,一触即发。
  那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让他的心跳加速了。他并不是真的看见那边有什么人影,不过强烈的感觉仿佛针扎在背后,有人的目光能把他整个洞穿似的。
  低低传来的竟是笑声。
  “如果你想让枪变得更快,一刺的力量更猛烈,光爆发力量是没有用的。关键要调整手臂的位置,让小臂和枪身贯成一线,在吐气的一瞬间把全部力量送出去,当你的整个臂长都用尽之后,枪尖应该正好到达敌人的心脏。如果早了一点,你的全部力量还来不及吐出,晚了,则你的身体会阻碍枪的威力,”老人缓步走出了树林,根本不在意姬野手中危险的武器。
  那种被窥视的不安感瞬间就消失了,老人的笑容带来的是友好的感觉。
  姬野收回了枪势,诧异的看着他。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牵着一匹背鬃垂到膝盖的翩然白马,白色轻质的大氅裹住他的全身,头发也是一色的雪白,他像是冰雪中走出的一个纯白的影子,耀眼得令人自惭。而他手里挽着的白衣小女孩,更像是一团轻盈的雪绒,只是眸子清亮得宛如宝石。
  “你姓姬么?”老人微笑着问。
  “我叫姬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认识你,”老人的目光凝聚在虎牙枪上,“可是我一生都无法忘记这柄猛虎啸牙枪。”
  姬野迟疑的看着自己的枪,他对枪的来历全然不知。
  “我可以看一看它么?”老人轻声道。
  无法拒绝他的声音和神情,姬野的手一滑,送出了虎牙。老人苍老的手轻轻在枪上抚摩着,从枪刺的脊一直到枪杆上的刀痕,他的表情超乎了认真,看起来虔诚,又有一丝悲戚。
  最后他摸到了枪刺下那个小小的图腾之徽。
  “你懂它的意思么?”
  姬野摇了摇头。
  “那个印章是麻木尔杜斯戈里亚,河洛的文字,这是只在三百年前的火山河络群中的古河洛文。猛虎之牙撕裂卑怯者的灵魂,这是它的意思,”老人的声音里充满敬畏,“再次见到它,就像见到朋友,还能听见它的呼吸,感觉到它的意志。”
  他把面颊侧贴在枪锋上,声音仿佛低沉的音乐:“我们都没有死!”
  “谢谢,”他把枪递还给姬野。
  老人的身后有一只长形的包袱,用雪白的绫子包裹着,八尺多的长度,超过了老人本已经惊人的七尺身高。姬野的眼睛盯在了老人的包裹上。
  “也是枪么?”姬野指着老人背后的包袱。
  老人有些惊奇:“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我有你那么高,那个长度是最适合的枪长,而且我觉得你说得很对,那你一定是一个用枪的武士,怎么会不带枪呢?”
  “看,”老人拉了拉身边的小女孩,“下唐也有这样聪明的小武士。”
  被称作武士让姬野很惊奇,小女孩的笑容让姬野更惊奇,她笑的时候,那对宝石般的眼睛璀璨生辉,竟是深邃的玫瑰红色,是姬野从没有见过的。
  “孩子,我要见你的父亲,”老人褪下了右手的一枚铁指套,“给他看这个。”
  那是姬野第一次看见这个指套,那时候他不知所措的捏在掌心,觉得它冷得像冰,却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会燃烧。
  五
  指套在姬谦正的掌心里沁出微青的铁光,只是一个很朴实的指套,却像是块火炭一样烫着他的手。环的大小刚好可以把拇指套进去,还有些空隙,指肚的一面磨得如镜,背面则是一个叼着星辰的鹰头。姬谦正的手指触摸到了指套内侧细微的铭文。
  “北辰之神,浩瀚之主,泛乎苍溟,以极其游。”
  不意自己此生还能见到这枚指环,相隔近百年之后,苍溟之鹰的指套竟然找上了姬氏的家门。不祥的儿子,带来了不祥的客人,姬谦正却无力去愤怒,彻骨的寒意笼罩了他。
  终于还是逃不过这一日。
  “你出去,”姬谦正努力的定了定神对姬野道,“请客人在前厅中等候。”
  姬野离去,姬谦正呆坐了许久,转进了后房。家传的铁匣依旧密封在墙壁中,满是灰尘。打开来,一枚几乎完全相同的铁指套静静的躺在其中。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畏惧着这枚指套,他觉得它是活的,有生命,会思考。指套只是在沉睡,而且一定会苏醒。
  他轻轻的抚摩着内侧的铭文:
  “北辰之神,苍青之君,广兮长空,以翱以翔。”
  不知道多少年这两枚指套不曾被摆在一处,青君之鹰和苍溟之鹰的相逢,到底是种什么不祥的预示呢?
  “铁甲依然在!”姬谦正一步踏进前厅,略微颤抖着念出了这句话。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念这句话,那声音似乎不是属于自己的。
  “依然在!”老人静静的看着他,低声道。
  “野儿,你出去吧。”
  老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羽然,你也出去玩一会。”
  姬野惊讶的看着父亲手指间同样闪烁着一枚铁指套,而他方才交给父亲的一枚被放置在父亲手中的托盘上。而老人一双眼睛如鹰一样盯着父亲拇指上的指套,如此的执着不舍。
  “我们出去玩吧,”一个清丽如莺啭的声音。
  他回过头,对上那双瑰丽深红的眼睛。羽然伸出手来拉他,姬野却忽然闪了一下。羽然愣了一下,看着对面那个不安的黑眼睛的孩子,像只不安的小野兽一般转着眼睛。
  许久,姬野把手心在自己的胸口上擦了一下,伸出去,羽然握住了。
  他们握了手,于是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就此相逢。霸业或者宿命,都由此开始。很多年以后羽然说起他们初次相逢时候姬野的窘迫,总是当作一个笑话来说。
  但是姬野并不笑,姬野说:“小时候,我以为我的手比别人的脏。”
  “为什么呢?”
  “因为很少有人愿意拉我的手,除了你。”
  前厅的门紧紧锁了起来,孩子们不安却又无所事事的候在外面。
  “从宁州来?”姬野破天荒的坐在院子里的假山上和羽然说话,他很少会主动和别人说话。可是宁州太神秘了,令他很是向往。那里是片苍青色的古老森林,在密林的深处有羽族古老的神殿,朝阳下的少女振动背上的羽翼,如一片羽毛那样腾入云空。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宁州远得好像人一生一世翻山越岭都无法到达那样。
  “是啊,”羽然点了点头。
  “那里的人真的会飞么?”
  “会啊,可惜每年只有一度,可以无所顾忌的飞啊飞,若是逢到雨日,飞起来真是被淋成落汤鸡了,”羽然有点得意,落汤鸡这个词是她经过东陆才学到的。
  “人那么重,飞起来……很累吧?”
  女孩儿看了看他,却没有直接回答,狡猾的笑了起来:“你又飞不起来,问这个做什么?”
  “我……”姬野呆了一下,“我想,高高的飞在天上,该有多好啊!”
  “其实第一次飞起来,当然是很好的,不过渐渐的也就那样了。放眼都是森林,你飞得再高,也不过是看见更远处的森林,再远处的森林,”羽然嘟着嘴,“其实我还是喜欢你们东陆,哪里都有好玩的东西。”
  “你都去过哪里?”
  “我们还经过了瀚州和中州,一路南下,去了好多的地方,你去过哪里?”
  姬野沉默了一下:“我家以前在中州住,后来就搬到南淮来了。”
  他摇了摇头似乎想甩开这个话题:“我没去过别的地方,不过我以后九州大陆每一个地方都会去的,连夸父和河洛的地方我也会去,要是有船,我就去海上找鲛人和龙。”
  “听说龙在很远很远的大海里呢,河洛的领地特别的热,找夸父又要翻过很多的大山,北方的冰雪,一万年都不化的,”羽然笑,“你不是在骗人的吧?”
  “我不骗你!”姬野涨红了脸,“我不怕热,翻山也算不了什么,就算龙在很远很远的大海里,我也可以找羽人帮我造最大的海船出海。”
  他说完这些脸才真的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想说些话来引起这个红色眼眸女孩儿的注意。他强硬的骾起脖子、绷起脸来,不露出一丝怯意。
  羽然被他的严肃打动了,心底有些相信这个神气的孩子也许真的能去很远的地方,她有些懊恼起来:“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可是爷爷一定不让。在瀚州的草原上,遍地都是马群,一眼望不到边,人人都可以骑马,他们在马背上翻滚,双手放空也不怕摔下来,几十个人骑马叼狼,我想死去骑马了。可是爷爷就是不让,更别说让我去看不到边的海上看龙了。”
  瀚州的景色又是姬野不曾想过的,他神往着,却没有表现出来,只踢了踢脚下的山石:“那我以后出海的时候把龙的样子画回来给你看。”
  “好啊!”羽然使劲点头,“不过,你会画画么?”
  姬野愣了一下。他慢慢低头下去,一言不发。
  羽然没有注意他的神色,目光被步出前厅的姬谦正和老人吸引了。
  “看啊!”羽然看出了异样,急忙拉身边的姬野。
  姬谦正腰间多了一柄长剑,长三尺余,宽近寸半,剑脊出奇的厚。而老人本来背负的长枪已经从绫子中解了出来。
  姬野脸色微微改变,他知道父亲所配的是战剑,不同于寻常的佩剑,战剑厚重,剑锋虽不锐利,却韧实,足以劈开对方的铠甲和武器而不翻卷。因为崇尚雅致和婉约,整个下唐国的剑师都很少铸造这种威力惊人的战剑,父亲配这样战场上的重剑,竟是要试手的模样。而老人的枪完全是姬野虎牙枪的制式,只不过一色的银白,在夕阳中光芒惨烈。
  “昌夜,野儿,你们带客人闪开,”姬谦正缓缓拔出重剑。
  姬昌夜早已被外面的人声惊动,在一边好奇的观看。他对父亲的剑术本极有信心,并不担心,却侧过头去偷看姬野身边那个精致的小女孩。
  读过书的姬昌夜不同于姬野,知道贵族人家要知礼,贸然注视陌生的女孩自然是失礼的。可是他又忍不住不看,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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