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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他才是万念俱灰。
是的,他太年轻了。有些事,真的是要经过历练的。
欧阳局长曾给他提醒过:“你太急躁!”
他却不以为然,年轻人,急躁还算毛病吗?那叫冲劲!他实习那年,一个人破了省高校十二金钗命案,少年成名,又被前辈端木良相中,收为关门弟子,后来在局里又一帆风顺,正志得意满,哪里能听进去,想不到,他就栽在这里。
人说,成名太晚,快乐会减半。可成名太早,也是一种累赘。一叶障目,固步自封。对,欧阳局长说得对:开先者,谢独早。因为只顾枝头热闹,忘了往深处扎根。这种繁华,是为泡沫。只绚丽一时。
小方这时,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不足。看清了自己,又不免伤感。
──龙琪,她居然这样算计我。可是,我……我恨她吗?
小方的心里百转千回,惨痛如烈火烹油。
“你怎么啦?”上官看到他脸色青红不定,若白若紫。
小方不语。神情凄伤。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们一路上,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人之将亡其言也善。到了那种紧要关头,她总该说两句真话了吧?
上官这里叹了口气,龙琪跟她说过的那个故事,是不能跟小方说的。说了倒像是在作秀。真正的爱就像花。花美无语,花若开口,就完全破坏了美。至爱无言,大音稀声。
她想了想,“你知道吗,在子弹打过来时,她做的第一反应是把我推开……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我想说的绝不是‘谢谢’这两个字。她是值得你喜欢的,方队,你想她,你瞒别人,可瞒不了自己。想她,就去看看吧。那个周烨用的枪好像85式狙击,远程。冲力很大。她虽然没有伤,却一定很痛的”
痛!这个字伤了小方,她真的是很痛吗?虽然心里对她有所提防,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很想她。这个时候也一样。从来都没变过。
有些事,是人控制不了的。
刘雪花接到扈平的电话,说他跟老板在一起,那就是没事了,那真是阿弥陀佛天下大吉。不过,扈平说老板要她在酒店门口等着。等什么呢?她不知道,也没问。让她等,她就等,反正听老板的话是没错的。
一直到凌晨2点,一个人影出现了。
是江远哲,他跟他的手下在海里捞了很长时间,只捞到到几片车的残骸,别的什么也没有,连龙欢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昨夜,风太急、浪太高……
累了大半天,他让手下继续,他一个人回来了。他需要镇定一下。昨晚的事,让他越想越怕。后怕。他见过恶毒的,没见过像周烨那样恶毒的,简直跌破了作人的底线,发了疯饿狗一般。
下车的时候,他双腿发软,浑身发抖,身心俱疲,也难怪,这是他输得最惨的一次。如果不是乔烟眉及时出现,他还能回来吗?他也才25岁,人生刚刚开始。
他一步一挪地从停车场走出来,走到酒店门口,突然发现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那里,她头上笼着一领绛红色的纱,背后是从酒店窗口洒出的桔黄色的光,衬着她,就像佛光,她的眉目慈祥,面容和善,看样子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回来了,孩子?”她看到了江远哲,轻轻地问。眼神中的爱惜,一泻而出。
“你是谁?”乍从一个艰险之地回来,突然又被一种温馨的母性的氛围包围,江远哲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是一个母亲。”刘雪花说。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我在等我的孩子。”
“他去了哪里?”江远哲这时的心里对那个“孩子”充满义愤,这么晚的夜了,还让一个母亲如此等候!
“天国。”刘雪花淡淡地说。
江远哲心一沉,“他、他……”
“对,我的孩子,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江远哲问。
“你不懂,孩子,这就是母亲的心。母亲的心,就是永远为子女而等候。”
母亲的心,这一句话差点让江远哲落泪,他已经没有母亲了,再也没有人等他了,不管他多晚回来,都没有人等他了,他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爷爷,也离他而去了。这一刻,他才感觉,没有亲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这种缺憾,是什么也弥补不了的。
因为心底残存的害怕,因为突如其来的伤感,他再也动不了了,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刘雪花渐渐走近他,看着他,目光和煦而温暖。
一个没有了儿子的母亲和一个没有了母亲的儿子,在这个苍茫的时刻对视着,他们的身边,尘世所有的篱藩、界线、障碍……都没有了,只留下了两个需要安慰的人。两个心灵有所缺憾需要修补的人。
“孩子,来──”刘雪花向江远哲伸出手。
还犹豫什么?久违了的亲情,久违了的母爱,久违了的温暖让这位哲少融化了,他中了邪一样站了起来,把手放在对方手中,那手,正是母亲的手,有一种贴近生命的亲切感从皮肤传到心底……
爱,可以补天。
他忍不住了,站起来扑进刘雪花怀中。
“我好怕,我真的很怕,我差点回不来了,我差点死掉,我不想死,虽然我不怕死。你知道吗,是一个人救了我,是她救了我……她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他喃喃自语着。
刘雪花摸着他的头,心里不无辛酸,她的儿子如果活着,也会有这么大了吧?
她轻轻地说:“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回头洗个澡,睡一觉,就会没事了。”
“我睡不着,我今晚一定睡不着。有人为我死了,我却活着。她现在躺在冰冷的海水中……”江远哲爬在刘雪花的肩头,痛苦地。
“那你就哭吧,哭一哭就好了。”
“不,我不哭,爷爷跟我说,不要在你认识的人面前流泪。”
“为什么?难道怕有人不让你哭?”
“不,不是怕有人不让我哭,而是怕有人盼着我哭。”
这话让刘雪花心酸了,是的,我们有时候不哭,不是怕有人不让我们哭,而是怕有人盼着我们哭。你愿意做让对手痛快的事吗?所以我们便越来越不会哭了。
“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我不是,我今天让一个姑娘给救了,我觉得这是一种耻辱,我救不了别人,却让别人救了,我很没用。我是个笨蛋。”
“不,救你的人,一定觉得她这样做值得。”
“那我呢,我怎么办?我怎么报答她?”
刘雪花叹了口气,“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让你报答。”
“不,如果这样,我会更不安心。我从不白白接受别人的恩惠。男人不吃白食。我是江家的人,我要有骨气。”
“那好,你还有报答的机会。”
“是什么?”江远哲找到救星一般问。
“那就看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帮她实现。这是对一个人最好的报答。”
心愿?乔烟眉有什么心愿?对,她不是一直在帮游自力吗?好,我就帮你完成这个未了的心愿。这并不难。江远哲眼神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你是不是让刘雪花在等江远哲?”扈平猜到了龙琪的用心。
刘雪花身上有种特别的魅力,她曾经用这种魅力打动过小方,估计这会儿,她也正继续用她的魅力把江远哲纳入龙琪想要他走的轨道。
龙琪点点头,扈平看着她,这么不为人注意细节,她都能操纵自如。真国手。
“不过,哲少与小方队长可不是一般人……他们很精明。”他这时真是为她捏着一把汗。
“他俩要是不精明,我找他们还有什么用?他俩要是比我精明,又怎能为我所用?”龙琪笑一笑,“其实,那两人吃亏在太年轻。哲少失之于傲,方队长失之于躁。前者因为出身富贵,后者因为急于表现。我想就是再过五年,事情恐怕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扈平舒了口气,龙老板的确能“知人善任”。
自力这件事交给江远哲,效果来得远比警方快,黑帮做事可不讲什么证据,只要查到那条贩毒通道的来龙去脉,他们就会痛下杀手。大概用不了两个月,这件事就会有眉目。龙琪这边的危机自然也就解除了。她拖不起的,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普通百姓。她只能速战速决。
──此所谓,围魏救赵。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也有不好的地方──以江远哲的身份,肯定不会与江湖上其他帮派公开作对,他要查也是暗中操纵,所以即便日后成功,也跟龙琪没有一点关系了。没有人会知道她做过什么。估计连个最普通的“见义勇为奖”也落不着。至于乔烟眉和龙欢,也就白白牺牲了。
“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扈平叹息说。
“你想要什么好处?”龙琪笑了,苦笑。
“这个……”扈平也说不上来。
“想要让别人夸吗?”龙琪说,“让人夸两句,小乔和龙欢就能活过来吗?”
当然不能。
既然不能,夸又如何,不夸又如何?一顶虚名,对于死去的人,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龙琪沉吟片刻,“还有比这更糟的,如果有关方面由于种种原因不愿彻查这件事,那就会逼江远哲做出极端的选择──”
扈平听着心惊,“暗杀!!”
“对。”龙琪的回答不庸置疑。
当事人全杀光,没有了活口,得不到证据,游自力将永不得翻身。
汪寒洋和杨小玉把龙言送到门口,两人弯回来站在住院部后花园的一簇木槿花下,花期已过,碧叶榛榛,这是长青灌木。
汪寒洋摘下一片叶子,撕成细细的数条,再揉碎,然后才开始慢慢地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小乔她……出事了。”
杨小玉眉毛跳了跳,盯着草尖上的露珠,一言不发。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各方面的硬件都很好,不说别的,光这个花园,也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假山、流水,亭台、草坪……中西合璧。月亮升起来了,一弯新月,如银钩,清辉如水,秋风翦翦,凉意森森,草丛中,小虫儿叽叽哝哝,悠悠吟唱。本来是一幅秋夜之良辰美景图,可现在,偏偏说的是──阴谋与死亡。
过了很久,两颗泪珠从杨小玉的脸颊上滑下,落在草尖上,与露水渐渐溶合……也许生命也是这样,总究是要尘归尘,土归土。
记得昨天晚上,她和她还在酒店的空中花园谈古论今,她还在为她的未来着想,希望她能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嫁一个好男人。可不料,刚刚一天,她就不在了……
除了她,还有龙欢。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
杨小玉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适量的痛苦让人喋喋不休,过量的痛苦则让人沉默。
汪寒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过了好一阵子,“扈平回来了。”
杨小玉听出了她话中传递的信息──扈平一直在陪着龙琪,小方却没去。
她摇了摇头,这不代表什么。对于游自力这件事,龙琪、扈平、小乔以及她俩,是一条线上的,而小方,只是盟军。所以有些事,是不方便让小方知道的。
“他们……我是说……”汪寒洋想让杨小玉从乔烟眉“失事”的伤感中解脱出来,现在,还不是哀悼的时候。她竭力改变谈话的内容,“如果明天小方真的跟陆薇结了婚,那……”
“连体婴儿都能分开,结了婚算什么!我们是商人,生意场上讲的是实力,可不是什么先来后到。”杨小玉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冷酷。古话有云:慈不掌兵,仁不行贾。入了这两行,就先把那副柔肠炼得铁硬再说。
汪寒洋就是希望对方有这样的表情,说:“那岂不是太麻烦?”
“人要是活得没有了麻烦,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那要是自力真的永不得翻身,我们该怎么办?”扈平的心情就一个字──急。
龙琪笑了,疲惫的笑,她阖上眼,休息了一会儿,“到底是从几岁开始的,我记不得了,反正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问我:怎么办?这件事该怎么办?我呢,则一直在装模作样地给人答疑解惑。其实有时候,我也很心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一点办法都没有,比如现在……”
她的声音很弱,不是一般的弱,像是树叶绿到了秋末将要凋落的衰弱。扈平看着她,心里生出许多惭愧,难道我不是男人吗?难道我没长脑子吗?我也可以想办法的啊,我一向不是很有办法吗?为什么一遇到她,我就不由自主跟着她转,让她的思想来指挥的我大脑?是她的天然魅力还是我的懒惰?
“你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他起身在微波炉里热了一杯牛奶。这是间特护病房,彩电冰箱等生活日用品该有的都有。扈平热好牛奶后,想把龙琪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