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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修理完自己的脸,又梳了梳头发,还整了整衣服,程序够烦琐,但当她出了洗手间时,她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她的办公桌前有两个男人在等她。
一个,是我们已经见过的陆星,另一个,则是一完全陌生的男子。
陆星一见小丸,脸上的笑容就堆起来,“不远万里飘洋过海的国际主义战士山口丸子小姐,你好。”
小丸笑意闪动,“陆局长专门来找我的?”
“当然,国际友人嘛,我代表政府,给你带来我们全市人民的慰问。”
“谢谢”小丸笑了笑,回头问那位陌生男子,“请问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吗?”
“哦,不。”那位男子说笑一笑,“我在你们这里住。”
“噢!”小丸点头以示礼貌。客房部在前面那座楼上,所以她对客人并不熟悉,“您,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吗?我能帮您吗?”
那男子摇头,“我很满意,我只是想见见你们波士。”
“波士”是英文音译老板的意思,本地人一般不这么称呼。“您是海外华人?”小丸问。
“是,我这些年一直在外国。”
“噢!”小丸笑了笑道,“那只能等明天了,我们老板出去了。您会住些日子吧?”
“是的。”那男子想了想,“我可否请小姐你共进晚餐?”
“这个……”小丸微笑,她常常遇上这种情况,来人请龙琪若请不到,她就会成了香饽饽。她正想着合适的措辞婉拒时,陆星出来替她挡驾了。
“这位小姐我已经预约了。”他说。
“是吗?那不巧了,改天吧。跟您聊天很愉快。”那男子像个英国绅士一般对着小丸欠了欠身,走了。
“真有风度,像个绅士,他长得也不坏哦!”小丸目送着那位男子的背影夸赞道。
“什么绅士,他整个儿一中国农民。”陆星讽刺道,话语中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儿。
“你认识他?”小丸有点意外。
“不认识。”陆星掩饰道。
“那……”小丸拎起包,“再见。”
“再见?”陆星笑着盯住小丸,“你不是要跟我共进晚餐?”
“骗那个人的嘛,你当真啦?”
“你骗的何止是那个人,你把所有的人都骗了吧?老校友,我们刚刚分别几年,你什么时候变成日本人啦?”
乔烟眉告辞走了,龙琪在她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一时无语,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怎么有空?”程淑惠先打破沉默。
“工作永远也做不完,我总不能六亲不认。”
“六亲不认”本是龙琪无意说的,程淑惠却多心了,她诬陷过龙琪。“对不起。”
她对龙琪显然比对乔烟眉客气多了。
“我理解,”龙琪说,“师哥那个人其实……”龙琪在选择字眼。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这些年,我太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你说师妹,当初我那家庭那身份那背景,那是赫赫有名的,我是正宗的千金大小姐,他庄竞之是什么?一个穷大学生!我图啥?就图个他对我真心。他那时的嘴可真甜,风花雪月,海誓山盟,好话全让他一个人说尽了。可又怎么样,我为他吃尽了苦,先不说我家的人包括仆人都看不起我,光说那几年,我到了内蒙,还怀着美容,自己被逼着学会放羊,用羊油做油茶,用羊毛擀毡,天寒地冻,孤苦伶仃,直到1983年才回来。回来还是个穷,他就一点工资,还是我,腆着脸去求我娘家哥哥,你没见我嫂子那眉眼,跟斗鸡似的,想吃了我呢。要还是大小姐那会儿,我早走了,亏得我哥还记得我这一门亲,多少给了点,自己创业吧,一开头又有多难,我不光操心家里,还给他管着外边。他没作过生意,我爹可是大资本家,门里出身我自带在三分。好不容易翻起身来,好日子该来了。倒是来了,夫贵妻荣。他确实是贵了,可我却没荣,荣的是别的女人!他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走马灯似地,叫我如何忍?是我不容人吗?他年轻,他风流,可现在美容都快娶媳妇了,他还是那么花花。”
龙琪差不多跟她是一辈人,有些家常话是可以说出口的。
龙琪无言。她这个师哥聪明绝顶,父亲很欣赏他,可就是一点,风流成性,还常以韦小宝自居,若遇上个别的女人还好些,偏偏娶了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程淑惠,个性刚烈,遇事一味硬来,从不权衡轻重缓急,最终酿出祸事。还害庄美容成了孤儿。
“他注定命犯桃花,那我就注定命犯桃花劫,来一劫我挡一劫,终于挡到了这里。”程淑惠说,“但我不后悔,我是女人,我绝不允许别的女人染指我的男人,既便是死!”
这是程淑惠的宣言吗?唉,做人其实不必太执着,因为太执著就会太伤心。可若不是爱得深,又怎么会太执著?
多情自古空余恨。
爱浓了就是恨,恨多了就是伤,但不论是恨是伤,总比无情要好,人活一世若无情,便如寒灯无焰敝裘无温,了无意趣。
这般一想,程淑惠其人未必就不值得人佩服──天下哪个女人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若不愿意,还不是将那桃花劫来一劫挡一劫,一直到死!
龙琪也是女人,于是她说:“只要你觉得值得,你做的一切就是有价值的。”
“你这是夸我吗?”
“为什么不!”
是啊,为什么不,人活一世总要死的。
“可是我杀了他!”
杀了他!难道只有杀人才可以解决问题吗?龙琪则回答说:“有些人该死!”
李秀娟的话被小方打断,她有点意外,“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最后那几句。”小方说。
“噢,我劝文室不要小气,他说,他已经结婚,又没孩子,这些花出去的礼钱日后收不回来的,白瞎了。”
他说他没孩子,那龙欢呢?小方看着李秀娟字斟句酌地提示道:“我见过龙欢的照片,长得很漂亮的。”
李秀娟看着小方,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原来你是要问这个。”
她看了看小方的茶杯,起身为他续上开水,自己端起杯子也猛喝了几大口“这说起来就话长了。”
她换了个坐姿,“那年,文室从部队转业分配到这儿,因为我也是部队上下来的,我俩就特别有话说。他人前人后叫我大姐,我大他十几岁呢。他常去我家,我家老头是海军,长年累月在海上,文室就帮我干活,拉煤然后做成蜂窝煤,跑大老远的买粮,啥都干,而且来一次,大包小包,给我那三个半大小子买一堆吃的。他那会儿可不小气。他不是本地人,逢年过节我就把他叫家来,我们跟一家人似地。他有什么心事也都跟我说,特别找对象那事,常跟我嘀咕,今天李家的好,明天又是张家的俏。他眼气高,那些年军人吃香,警察也跟着一起香,他两样全占了,有得挑,一挑二挑,年龄大了,二十七八了,着急了,赶快吧,中午咧,拣到篮里都是菜了。我漫山遍野地给他托人介绍,本地的姑娘人看不上他,他家山东农村的,穷,他每月得往回寄钱,自己存不下多少,没房子没地,长得那小样儿还不怎么地,那不刚演过《追捕》,女孩子都喜欢杜丘那种高大威猛的,他不沾边儿,个子略比我高点。难!磨咕了好几年,后来终于找上了龙琪。我第一次见龙琪,都给吓了跳,妈哎,哪来那么漂亮的姑娘,高高的个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那睫毛,小扇子似地,就这,文室还看不上人家。在我耳边嘀咕过几回,说她刚从西北回,没工作,还说人家姑娘脑子里缺根弦,不想谈了。后来又谈上了,说是找下工作了,没多久就结婚了。”
龙琪脑子里会缺根弦?怕是脑子里弦太多乱了调了吧?小方想。
“婚后感情不好,常吵架,文室看起来绵软,脾气坏着呢,龙琪又是个烈性子,两人还动手。没一年功夫,龙琪就回娘家了。她爹政府给平反,补发了工资,归还了以前的小洋楼,我以为这下完啦,该离婚了,也没离,龙琪就住娘家,文室也拗,干脆退掉结婚时租来的房子,在我们办公室搭张床,一住好几年。喏,就那个地方。”李秀娟指着一个墙角。“那会儿的条件不好,冬天屋里生一个大铁炉,受老罪了。”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小方将话题引回来。
“龙琪回娘家时估计就怀上了,孩子也生在娘家,取名叫文欢。小家伙挺漂亮,随他妈妈。满月时我跟所里的人都去看过,龙家房子大,我回来后就劝文室到老婆那儿住,他不去,说不作倒插门,大男子主义挺严重。倒是常去看孩子,一来二去的,孩子两岁半了,夫妻俩还那样。后来好像是文室听人撺掇,趁龙家的人不在时,把儿子抱了到单位,跟我说他的儿子他养活。我还劝他来着,说孩子跟妈好,姥姥家又有钱,能缺了啥。他不听,龙琪跑来跟他要,他死活不给,龙琪火了,掉头就走。那真是个犟种。”
李秀娟摇头叹气,“就那天给出事了。文欢一大早就有点发烧,去医院医生说是腮腺炎,给开了点药。傍晚时烧得更厉害了,我看着不对,劝文室送孩子去医院,要不送回龙琪那儿。他两样都不,说没事,他小时候也伤风感冒,他妈给他喝点姜汤就好了。那哪成啊,那年流感特别厉害,我家三个孩子全传染上了,躺了一床,我也没空管他爷俩,仔细安顿了他几句就走了。第二天一早去了单位,一开门,坏了,文室抱着孩子在床上坐着,一脸呆相,我一摸孩子,早凉了,没气了。”
李秀娟哽咽着,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掉下来。
小方则除了凄凉外,心中另添一份震惊……
文欢死了,连他也死了!
小丸领着陆星来到酒店的茶吧。
“就这?”陆星笑道,“你每天在这里,不腻?不想换换口味?”
“我们这里挺好的,放眼全市,能再找得到这么好的茶吧吗?再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挣这里的工钱,当然也要花到这里啦。”
“真是好员工呢,就这点,你倒还真有点像日本人。日本人最具团队精神。”
“别长他人志气了,日本人有什么好,我讨厌日本人!”小丸说。
“瞧,露馅了不是。”
小丸笑道:“没办法,我要长一金发碧眼,我就冒充美国人。”
“对了,你为什么要冒充日本人?你不怕穿帮?”
“那怎么样?我告诉人家我姓汪,叫汪寒洋,我父亲因为我蹲大狱?”
陆星吃了一惊,他跟汪寒汪是大学校友,他大四,汪寒洋大一,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彼此了解颇多。他知道她是南方人,出身高干家庭,母亲早逝,她跟父亲相依为命。汪寒洋的父亲出事,他当然知道,可不知道是汪寒洋从中起了作用。
对这位小师妹他很感兴趣,有次他约她去看电影,她不去,说她迷上绘画了,她要去公园写生。写就写,陆星说那我陪你去。汪寒洋说既然你肯陪我,那就不用去公园了,干脆我给你画一张素描吧。陆星想一想也好,就答应了。在汪寒洋的宿舍,陆星按未来画家的要求摆着造型整整坐了六个小时,连午饭也没吃,好不容易汪寒洋说她要去方便,但不让陆星动,说怕乱了造型,使作品的气势前后不连贯。“你千万别动喔!”她走时叮嘱他。可是她走了很长时间,估计吃顿饭洗个澡做个全套美容也绰绰有余了。
左等右等等不来佳人,陆星又累又饿又内急实在忍无可忍了,就站起来,展了展腰,赶快上了趟厕所,想去弄点吃的,却不敢走远,在屋里走来走去,饥火难捱正难受,有人进来了,是汪寒洋同宿舍的女孩子,陆星赶紧向她解释说他正在给汪寒洋做模特。
“是吗?”那女孩子掀起遮画的布,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寒洋说是给谁画像了吗?”
陆星被笑得心虚,连忙回答:“她给我画的像啊,画了一个上午了。”
那女孩子笑得更厉害了,招手让陆星过去。陆星不过去还好,过去一看,差点气破肚子,原来,汪寒洋画的是一头老母猪!
挨了整后,陆星对汪寒洋更感兴趣了,从小到大,谁敢整他呀,他觉得新鲜。可是汪寒洋却一直对他若即若离,偶尔见一面她也是嬉笑怒骂,刁钻古怪,花样百出。让他哭笑不得。
没多久,他便毕业了,开始忙自己的事业,好不容易出差回一趟母校,也总见不着她。时间久了,再热乎的心也淡了。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你前年毕业的吧?怎么会跑这儿来?”陆星百思不得其解。
“我是随风飘过来的。”汪寒洋还跟以前一样,说话总没个正经,你根本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陆星最头疼的就是这一点。
“算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