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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竟然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能有如此一分心胸的人,又怎么会杀人?可也正因为她有着如此心胸,所以才可能做出非常之事。小方在这一刻十分迷茫。他很想知道那件事的答案。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小方真的太想知道谜底了。
龙琪笑了。
“你笑什么?”小方不解。
龙琪说:“警察查案就像佛家参禅一样,最好是自己领悟,让别人说出来就太没意思了。”
说的没错,可是那个真相万一就是他最害怕的那一种呢?他怎么办?小方痛苦地想。杀人者死!这是法律,也是天理,没有谁能躲得过。
他看着她,心里好一阵迷糊──上天竟然是这么安排的吗?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昨天给我的那个卷宗里面有什么内容吗?我怀疑有人看过。”
“没什么,里边什么也没有,那真的只是一堆白纸。”龙琪淡淡地。
“你又在骗我!”小方不满。
“如果我没骗你,那东西岂不是已经丢了?”
小方无语。沉默片刻,他问:“你到底需要我作什么?”
“端木良是你的老师?”
小方吃了一惊,这她也知道?再转念一想,如果她对他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将如此重要的事相托。他的确是端木良的关门弟子,因缘际会得老人青睐手把手地教过两个月。这本是个秘密,老爷子不让说。小方思想着,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沉,欧阳明也知道他是端木的弟子,而且从他插手文室的案子以来,老头就一点一滴地向他介绍着游自力的案情,难道,他早已在怀疑我跟龙琪会达成默契?还有那次被刺,莫非也是……
龙琪说:“端木是警界前辈,我想他应该知道游自力的事该怎么继续下去。”
小方明白了,因为他有这样一个“硬”关系,所以她才找上他。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自出道以来还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他曾为这个自豪。可对方看重的,却并不是这一点。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找我吗?”
龙琪不语。
“你到底相信我什么?”小方不喜欢对方总是以沉默来表达某种思想。
龙琪仍然不说话。
“那,如果,我不是端木的弟子,你还会找我吗?”他换了一种提问的方式。
龙琪还是不说话。
小方想了想又说:“你其实也可以找吴书记,他毕竟官高几品,而且听说是个好官。”
他还在试探,他想知道她在心里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他问口供很有一套。
龙琪开口了,苦笑,“什么是个好官?就当前而言,不做坏事就算是好官了。”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她却相信小方。这让他心里多少好受一些,但让她到底相信我什么?人品?能力?社会关系?这对小方至关重要。
“我再问一遍,我若不是端木的弟子,你还会找我吗?”
龙琪直视着他,“我是商人,舍本是为了求利,没有必要让不相干的人作无谓的牺牲。”
“那你呢?”
“我已经摊上了,别无选择。”
小方看着龙琪,“但我愿意!”
“有些事不是你愿意就能做得成。”
这,小方明白,人世间的好多事不是你想了就能实现的。
“如果不是迫于无奈,我真的不愿意让你涉险。”龙琪说着,眼中的关切就像出墙的红杏一样,闹出了她心头的春意。
小方哪里会不明白,他看着远处的水鸟,沉默了好半天,“你们那场戏有个破绽──春来为我送来的那件狐腋裘的领子上,绣着一朵牡丹花。我想,那是个不应该是出现刺绣的地方,那么,它就是想遮盖什么。于是我明白了,那原来是贴商标的地方。古人,好像还没有商标这一说。”
他在给她交底了,既然她相信他。不论相信他哪一方面。
龙琪愣了一下,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她们在给他演戏,他也在给她们演戏,而且演得更逼真。这年头,谁比谁傻?
“还有更明显的一点──你们说的都是普通话……”
龙琪忍不住笑了,那个年代,可没人把北京话定为国语,更没人去推广。大唐既定都长安,那大部分人的口音应该是陕西西安话才对。这个破绽简直太直白了。也因为太直白,一般人反而会视而不见。小方却能看出来。他是警察。
“那你为什么还要演下去?”她问。
“因为我愿意,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被那个故事吸引了,我想知道是谁导演了这场精彩游戏,那人花了这么大的价钱,绕了偌大一个弯子,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跟我沟通。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龙琪默默地看着他,这个年轻人的心机城府,的确是深不见底。也难怪,他面对的是社会的阴暗面,胸中若不藏一点权诈计谋,又如何应付得了那一切。也就是说,并不是那个故事有多可信,而是他愿意相信。
──愿意。
有些事只有愿意去做,才能做的更好。
“后来,我明白了,你们是想通过那场戏告诉我一句话,而我,也想通过那场戏告诉你一句话。那句话在现实中我也许根本就没有勇气说出来,那就让我在梦中说个痛快吧。”
小方说到这里,打住了,看龙琪,她的脸突然红了,灿若朝霞。──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偷换了概念。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是不是?”他逼近一步。
龙琪的确知道,但她可以装作不知道,现在不是在演戏,不必非要对台词。
“我希望能活到80岁,我更希望每天早上一醒来,你就在我的枕边……”
再也没有比这更坦白赤裸的求爱。
而对于小方,在作元康已经把他的感情反来覆去想了个彻底,他终于捋清了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所以他不想遮掩──压在心底最珍贵的话为什么非要等到临终那一刻才说?难道说句“喜欢你”会死吗?
那我就说出来试试,看会不会死掉!
当然不会死掉,如果这么容易死,自杀的人还用上吊抹脖子跳楼吃安眠药那么费劲?对着喜欢的人说句“我爱你”,马上来个安乐死,既环保又风流。
小方没死,下午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辉煌灿烂的光环,就像天堂之光。
龙琪则被他的话惊得浑身一震,这份坦白像酷暑骄阳,咄咄逼人,他此时不再是警察,只是个男人,她也不是总裁,只是个女人,但她终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她沉默了一下,居然问:“仅此而已吗?”
她还不满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最短的距离就是“喜欢”。
“不,还有。”小方说。他果然可以给得更多。
“还有什么?”龙琪问。
小方看着龙琪,轻轻说道,“别人都说你精明,我看未必。”
龙琪看着小方,他说:“你知道游自力这趟水有多深吗?他现在在名义上还是一个毒枭,公安局一个逮捕令就可以让你束手无策……”
“我……”龙琪被他问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想作英雄?”
龙琪苦笑,然后轻轻地说:“这最腻歪的,就是‘英雄’这两个字。”
“为什么?”
龙琪摇了摇头。没有作出解释。
“用你所有的身家性命去换一个游自力的清白,你觉得值得?”小方看着她,“乔烟眉是没你有钱,这是她的短处,可也正是她的长处,她目标小,一个人躲起来全家没事。你呢,你家大业大目标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龙王跑不了海。”
龙琪看着风掠过层层叠叠的百合花丛,轻轻地说:“有些东西若失去了,是用钱买不回来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它没有失去以前,用钱维持住。我有钱。我当初赚钱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存钱,而是为了花钱。而怎么花钱?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小方看着她,这才是他心中的龙琪,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侯钧有句话说得很对,你很单纯。”
龙琪吃惊地盯着小方,除了乔烟眉,这是第二个看破她底牌说她单纯的人。
“你是说我浅薄吗?”一个30多岁的人被人称为单纯,被人一眼看穿,是褒还是贬?
“不是浅薄。”小方否定,“玻璃是透明的,水晶也是透明的,但它们完全是两码事。”
她看着他,不语。
“你是水晶,而且是高纯度的水晶。”
龙苦笑。她纵横商场这些年,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她的心底,只有这个年轻人,在她心灵的诺曼底登陆了。这是幸,还是不幸?
小方看着她表情,知道自己初战告捷,他终于打开了她冰冷的外包装。
“你们在选择我,我也在选择你们。”
他需要她交底。于公于私。信任是透明的。而他的底,他已经有意无意讲给刘雪花听了,讲给刘雪花就等于是讲给龙琪。──他早就看出,她俩的关系非比寻常。
这厮果真是很“狡猾”。
“你说得没错。”龙琪承认了,面对如此的温柔,如此的关怀,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即便千言万语,或许她早就想对着一个人将心底的话从头说个遍。
“我生在新疆长在新疆,身边全是个性豪爽心地简单牧民,他们就像小狗,高兴就跳,不高兴就叫,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管是恨你还是爱你,你都可以明明白白地从他们脸上看出来。我在那里长到19岁,一个19岁的人,个性基本上已经定型,所以回到这里后,我最头疼的不是没工作没钱,而是我根本就弄不清人们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明明心里想的是一,嘴上偏偏要说二,心口不一,而且是最恨你的人却往往对你笑得最甜,最假的话偏偏说得最动听。害我吃了不少苦头。”
小方可以想得到她当初的尴尬,就像小龙女刚从古墓中跑到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一样,懵懵懂懂不得其门而入。当然,她比小龙女可狠多了。
“我20岁那年,姐姐病逝,我就顶了她的名字,还结了婚,可是我没上半年班,那个工厂要裁人,因为那是个大集体编制,只有转正的人才可以留下来,当时有12个转正的名额,文室让我去给领导送礼,我就去了,可我们领导说他不要,他是革命干部,是公仆,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为人民服务的,让我把礼物拿回去。我听得很高兴,觉得他真是个好人,纯洁得像冰山上的雪莲,天上的白云。”
小方听到这里暗暗苦笑,不用问,这个家伙一定是把礼物拿回去了。
“是他自己说不要的嘛,我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我就奇了怪了,你想要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本来就是诚心要送礼给他的,他说不要,那我怎么办?”龙琪一付苦恼的表情。也难怪,以游牧民族的直白,恐怕很解读汉人腹内那一副百转千回曲里拐弯的大肠。
“那后来呢?”
“后来我失业了,单位就我一个失业的,因为送礼没到。文室说我脑子里缺根弦。”
小方不由笑了,大名鼎鼎的龙琪原来也有这般糗事。
“可是你父母毕竟是汉人,他们就没有给你教一点应世处事的方法?”
“那时,父母总以为他们回不来了,那不如干脆随乡入俗好了,做一个简单的牧民,快快乐乐,而且在他们刚下放之初,出过一件事。有一个从北京某中学下放的语文老师,学问很好,阿訇就代表全体牧民请他教一教牧区的孩子,他答应了,教得也很好,爽直的牧民们很尊敬他。第二年夏天,他教的几个孩子去附近的牧区瓜田里偷了十几个西瓜,孩子们自己吃了几个,剩余的全带回来给了老师。老师知道他们是偷的,就挨个儿责骂一顿后让那几个小孩烧了堆篝火,让孩子们抱着西瓜在火旁烤火。第二天,被偷的瓜农找上门来,找到那些西瓜,还认出偷瓜的几个小孩子,人赃并获,就将老师指责了半天,说他管教得不好。老师于是就问瓜农说你的瓜是昨夜被偷的,那瓜蒂应该是新鲜的,翠绿的,但是呢,你看看这些个瓜,瓜蒂都蔫了,这说明瓜根本就不是你的。牧民们一看,都认为老师说得对,纷纷指责瓜农,说他无理取闹。这事就这么了了。可是那几个小孩子中有些嘴巴不严,就把这事告诉了家长,家长们在吃惊之余,觉得汉人的心思太深太可怕,如果孩子们跟着他,将来一定会学得刁顽奸猾,那还了得?便马上把这事告诉了阿訇,阿訇非常气愤,但他什么也没说。打那以后,牧区再也没找过汉人作老师,对于牧人来说,诚实是最重要的,做错事不要紧,重要的是敢于承担责任,掩饰过错是最大的错,真主会怪罪的,将来死了不能升天。我父母从这里吸取了一个教训:不要以为自己聪明就跟别人斗心眼儿想着瞒天过海,牧民不是真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