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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应笑躲在方泽芹身后,抱住他的腿,探个脑袋出来,嗡声道:“见、见过庄主。”说完话后又将头缩了回去。
方泽芹道:“小徒怕生,庄主切莫见怪。”
魏进笑道:“无妨,你师徒二人长途跋涉,实为辛苦,先请入房歇息。”
魏进将他们引至客房里安歇,自回屋里去了。不多时,两名仆从将整桶热水连着饭食一同送至客房内,道:“我等就住在隔间,先生用完之后只需叫唤一声,自会有人来收拾。”
方泽芹谢了,关门落闩,点上灯火,伸手探过水温,将柳应笑牵至桌前坐下,说道:“应笑,水还热,先少少吃些。”
柳应笑闻到饭菜的香味就觉得不舒服,皱起眉头道:“师父先吃,我不饿,还饱得很。”
方泽芹蹲在她身前,伸手点她的小鼻子,笑道:“你这不叫饱,是气胀,肚子里空空如也,等散去气后便会饿了。”
柳应笑按了按小肚子,歪头问:“为何空空如也还会胀肚子?”
方泽芹把她的小手展平,食指在掌心划了个“气”字,耐心地给她讲解:“应笑常食药粥与精面,虽可补气提元,却使得脾胃不能适应五谷杂粮,运化水谷的同时产气结于胸腹之间,阻滞气血的正常循行,是以才会觉得气闷腹胀,为师便要替你将这团气给消去,在此之前先少许吃些,也可避免散气后出现嗝逆呕心的症状。”
柳应笑凝神听讲,虽然话中的意思不能全然明白,却一字一句都记入了心里,便温声温气地说:“应笑听师父的,说吃便吃。”
桌上有三样蔬菜、一盘炖猪肉和一锅素汤,方泽芹拿出自备的面饼,撕了两小片,猪肉没动,
三样蔬菜各挑一筷子,让柳应笑就着清汤吃下,接着以掌根轻揉她肚脐周围。
柳应笑的肚子“咕咕”直叫,气顺着往下走,“噗”的放了个清亮的响屁,气胀感顿时消去许多,舒畅是舒畅了,但她还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把头转向床里。
方泽芹轻点她鼓起的腮帮,笑问:“有何好羞?”
柳应笑一手捏鼻子,另一手轻推方泽芹的肩膀,低叫道:“师父请出去,臭!”
方泽芹抬袖闻了闻,故作讶异地问:“师父臭吗?哪儿?”
柳应笑捂住肚子直起身,板着一张小脸道:“不是师父臭,是屁臭!放屁是龌龊脏污的事儿,女娃更加不能做。”
方泽芹心想这八成又是柳元春告诉她的,应笑年纪虽小,行为举止却过于谨慎,似是很在意他人的眼光,估计便是柳元春言传身教出来的结果。
方泽芹略一思忖,瞧着柳应笑正经八百的红脸,不禁好笑,叉住她的腋下举高了抱坐在腿上,对她道:“应笑可知屁有多种,有的臭,有的却不臭,这臭或不臭,一听声音便知。”
柳应笑睁圆眼睛,好奇心起,问道:“还有许多声音么?不都是噗噗的。”
方泽芹“嗤”的笑了起来,乐呵呵地道:“有噗噗的,也有卟卟的,还有嗤嗤的,应笑的是卟卟,声音响亮也不臭啊,不信你闻闻看。”
柳应笑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方泽芹问:“闻到什么了?”
柳应笑皱起鼻子左嗅嗅,右嗅嗅,拍手道:“饭菜香!”
方泽芹“嗯”了一声,故作正经地道:“你看,为师说得不错吧。”
柳应笑又问:“卟卟不臭,那什么声音是臭的呢?”
方泽芹道:“噗噗的若带有气声,那便有酸臭味,嗤嗤的全是气声,那便更臭了,声音越响,反倒越不臭,应笑记住这八字——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柳应笑跟着念了一遍:“响屁不臭,臭屁不响。”接着哈哈笑了起来,眼珠骨溜溜转了一圈,看向方泽芹,问道:“那师父也会放屁?”
方泽芹笑道:“这是自然,若不会,便是病了。”
柳应笑弄不明白,便问:“为何?放屁不是不好么!”
方泽芹想了想,回道:“都说放屁不好,实则是指这二字讲出来不雅,会被误认作骂人的话,在外人面前确实说不得,不过就这行为本身来说却是再寻常也不过,与每日吃饭睡觉一般,都是正常的需求,若应笑不想吃饭,睡不着觉,那定是身体不适,为师便要留心了,人的屁亦是判别健康与否的一个依据,为师不是外人,应笑大可不必羞臊。”
柳应笑问:“师父不会笑话我么?”
方泽芹捏她的鼻子,笑着说:“师父若是笑话你,可不也是在笑话自己么?若还想不通,那为师教你一个好法子。”说着取出水囊,拔下塞子,发出“嘭”的一声,逗她道:“似不似响亮一声冲天气?你平日里便将水囊随身挂着,若是憋不住又不想被人听见,便在放屁时拔出木塞,噗噗——嘭,卟卟——嘭!”他一面声色兼具地发出怪声,一面胳肢小徒弟。
柳应笑被他挠得“嘻嘻哈哈”直笑,梗塞在胸腹间的那团郁气也随着笑声一并从喉咙散了出来,连着打了三个响嗝,方泽芹顺抚她的心口,问道:“可还发闷了?”
柳应笑止住笑,拍拍心口,又按了按肚子,回说:“不太闷了,方才肚子鼓出来,这会儿瘪了下去。”
方泽芹笑道:“好,那先洗澡更衣。”
他只道小徒弟年幼,也不避嫌,从包裹里拿出衣物铺放在床上,亲自动手替应笑脱下衫裙,留个肚兜,待进了温水里再解去,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些棕红色的药粉在湿布巾上,用布巾反复擦拭应笑的胸、背、两腋及双臂。
柳应笑被药粉的气味呛得直咳嗽,捂住鼻子问道:“师父,这是什么?苦极了。”
方泽芹道:“这是云花散,以桑叶桑枝、竹皮苦草等药材研磨调制而成,有温通气血的功效,为师替你擦一擦,肚里的气一散便不会觉得胸闷了。”
柳应笑道:“娘也在水盆里放过药草,闻着很香,一点儿也不苦呀。”
方泽芹道:“俗语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便是指好药往往味苦难咽,但治疗疾病收效显著,为师这云花散正对应笑气郁之症,苦些无妨。”他惯于贱药活用,在乡间行医,那些香气上乘却疗效甚微的昂贵药材是能不用则不用。
柳应笑听师父说有好处,便放开手又闻了闻,“啾”的打个喷嚏,她连忙团身缩入热水里,两手在身前来回摆荡,把水拨得哗哗作响,眯眼笑道:“嗯!不难闻,我在下雨天也能闻到药田里的苦味,虽然苦,闻着却很舒服,师父,我喜欢苦苦的草药味。”
方泽芹开怀畅笑,解开她的头发轻缓擦洗,满头乌发长而浓密,托在手里沉甸甸的一大把,洗净之后,方泽芹将湿发拧去水,扭成一缕缠绕在应笑的额头上,连缠三圈,再把余下的发梢塞进三圈发辫中,谁想刚一松手,发辫就滑脱下来,他只得拿个花瓷盆兜住长发,运气将掌心催热,由发根至发丝来回搓揉数遍,待擦得半干之后便用干布连肩带脚地将应笑裹起来,直接抱上床。
方泽芹系上翠雀裹肚,又穿起细布裆裤、白绢衬衣,照料得细致入微,没有一处疏漏,这也亏得他常年在外游荡,生活的方方面面必须自行打理妥当,若非如此又怎能照顾病患?
柳应笑道:“师父对徒弟真好,我娘时常让我自个儿洗澡,穿衣裳时还得把手背在后面系带子,每回都得系上许久,有时系上了便解不开,可急人啦。”说到此时又垂下眼眸,把两手十指扭结在一块儿,闷闷道:“我娘呢,时而对我好,时而不好,常会突然发起脾气,也不知是哪儿做错了……我不敢烦她,若是心情好时,她也会像师父这般待我,阿娘……总说我惹她烦心,所以不愿见我了么?”
方泽芹将湿袍子脱掉,坐在床头,把柳应笑搂在怀中,拍着她的肩膀道:“大人时常口不对心,若她不在乎你又怎会说烦心呢?”
柳应笑道:“可是她总将我独个儿丢在井下,向天说他娘常陪着他睡。”
方泽芹略一思忖,即道:“这是不得已,应笑生来便有气虚症,入夜后外寒而内燥,体内津液不足,不利于阴阳互生,是而以井下湿热之气调理阴亏寒燥之证,你娘虽从未对你言明,从这番用心里却不难看出她是何等重视你。”
柳应笑嘴角微翘,问道:“真的?”
方泽芹只是七分猜测三分推断,若在平日里,但凡有一分存疑也绝不把话说满,这时见小徒弟眼里有期许之意,竟毫不犹疑地颔首道:“你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关心你又能关心谁呢?很多人总习惯于将关怀放在心里不说出来,面上严厉也是为了让孩子能乖巧听话,常言道棍棒底下出孝儿,不打不成器,打骂亦是一种关怀与寄望,应笑要学会分辨何为善意的严教,何为恶意的伤害,明白么?”
柳应笑皱起眉头想了会儿,似是一知半解地点头应声,又问道:“那师父会不会打徒弟?”
方泽芹更是没有半分迟疑:“别家师父许是会,但为师绝不打骂你。”
柳应笑双眼一亮,随即又绷起了脸:“做错事了也不打骂吗?”
方泽芹笑着道:“不打也不骂,只罚你帮为师捏肩捶背。”
柳应笑爬到方泽芹身上,双手各搭在他左右肩头使力捏了捏,嘟着嘴道:“师父,捏不动呀,硬得像铁锅底。”一面说一面又频频打哈欠。
方泽芹哈哈一笑,抱起她塞进被子里,靠在床头拍哄,讲上一两个轻松愉快的小故事助她安眠。柳应笑连日赶路,早已疲倦不堪,眨了两下眼便打起小呼噜来。
方泽芹拉开竹屏置于床头,待应笑睡熟了之后便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又走到水桶前,两臂环抱桶身,往上一拔,瞬即收手往桶底一抄,便将这百来斤的大水桶稳当当托于掌心。
他将水桶搬出屋外才到隔间请仆从出来收拾,接着又去后槽井里打水擦身,回房后也不上床,拖个蒲团在屋角打坐调息,半个时辰后再去床前观察小徒弟的睡眠情况,见她还似在井底睡觉时那般把身体蜷缩成团,一双小手握成拳头缩在胸口。
方泽芹端详许久,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升,他当即脱了鞋袜上床,将应笑拥入怀中,轻柔拍抚她的背部。柳应笑迷糊睁眼,抬头见是师父,便伸手抓住他的前襟,把头脸贴靠在他的胸膛上,嘴里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呓语之后又沉沉睡去,姿势稍有舒展,不再像之前那般拘谨。
☆、偿命01
次日清晨,应笑醒得早,方泽芹将衫裙鞋袜逐一为她穿上,皆是青花素布,唯独绣鞋是鹅黄嫩色,鞋面上托着两团绒线攒成的花球,衬得一双小脚更是玲珑可爱。
洗漱已毕,便有庄客前来相请,将师徒二人领入后园,魏进在门下迎接,叙礼罢,引至座上,让方泽芹带着徒弟坐了主位,魏进对席相伴,吩咐庄客铺上糕粥面食,陪着吃了,收拾碗碟后又沏上一壶香茶,亲自替方泽芹斟上满杯,双手捧递上前,说道:“魏某有一事相求。”
方泽芹连忙起身接盏,还礼道:“我师徒二人多承庄主厚待,有何为难之事只需说一声,方某自当尽力。”
魏进叹口气,道:“不瞒先生,老母病有半年,寻医数诊无用,诸医见病症危重,恐治不好有损名声,皆不愿接手,听闻先生正在巡医途中,昨晚见你师徒二人鞍马劳顿,实不敢烦扰,不知可否劳烦先生再为老母诊一诊,若真无可挽回……唉,也就罢了。”
方泽芹二话不说,手往前一摆:“带路!”
魏进将方泽芹引至偏房,推开门,门后挂着两层絮了棉花的帐幔,掀帐而入,一股闷热之气逼面而来,在这温暖的初夏,不开门窗通风也就罢了,卧榻被重重帷帐掩盖得密不透风,床前竟然还摆着一个火盆。
魏进的夫人李氏正坐在一旁摇蒲扇,只热得汗水淋漓,额前头发全湿了,一缕缕贴在面颊上,她见丈夫进门,忙起身相迎。
魏进问道:“老太太如何?”
李氏摇头叹气,回道:“仍是老样子,怕冷,直打寒噤,又叫我给她加床棉被,睡了有半个时辰,醒着也犯糊涂。”
魏进将方泽芹师徒让到身前,对妻子道:“这是方大夫,特来为老太太诊治。”
李氏连忙叉手行礼,方泽芹回了礼,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