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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就别再调侃小的了。”他哪里还求什么大器,只盼有个日后。他擦了擦汗,袖起左右间,只见那妙龄少女眸深似海,她问,“今天你为什么不直入主营?”
“叶求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出尔反尔?我既然承诺了姑娘,自当遵守诺言。”他分明是怕死的,炎夕移开眼,天际泛着浅灰的紫光,月与日并列齐空,她昂头眺望一阵,缓声问,“大军离去也有一段日子了吧?”该了结了……向主营的方向看去,她不闻不问到今日,是不是也该……
叶求还绷着身体,奈何那女子迟迟不说话?他也不好催促,只得跪着,跟前的素鞋动了动,她弯腰问,“叶求,我有一问,你如照实答,我保你不死。”
他耳后嗡嗡地响,那柔如棉絮的音调被风吹散,他只抓住了“不死”二字。叶求忙道,“姑娘请问。”
“假如,那匹马将为你招致杀身之祸,你现下当如何?你会……任它死去吗?”
叶求不假思索,“一诺千金。我会将它放生,保它周全。”
“你不怕死吗?”
“说不怕是假的。虽然……心有不甘,但那马不是寻常物,我的命也许不如它来得珍贵。”叶求如实道,心怀有股热浪,倾刻间化作不安,她精丽的眼角微扬,“好…。。很好。”眼前她靠近自己,叶求垂下头颅。
“那马岂止是不寻常。让我告诉你,它的来历……”炎夕低声说了几句话,叶求的瞳孔越放越大,许久之后,那女子早已离开,他却还是无法站起身来,空滚的黄沙迎面卷来,他眼里有涩意,湿潮上涌,叶求朝空无一人宽广阔流叩首,黝黑粗臂青筋微突……
她最后问,“你还敢放了它吗?”
…………………………………………………
“好!哈……”主营里频频发出朗笑声,孙翼捶了一记沉案,沙丘仿似真战场,插满大大小小的红旗,灵潮不住点头,但眼底却夹有一丝不明的光。孙翼俯身,看了又看,用竹尖划出道道沙痕,“我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天敌?想不到,这样幼稚!”
灵潮沉默不语,参军捋着黑须道,“将军,西储此次用兵实在怪异。属下以为,还是观望为妙。”
孙翼浓眉紧蹙,“参军认为他还有后招?”
“属下自幼研习兵书,这虽是我首次随陛下出征,但军师早已将几年前东西二朝一役的战况告之于我。”参军睿智的眼眯起,“西储乃李毅之子,当年两军交锋,西储年少轻狂,孙将军也参予了那次战役,你我都清楚,陛下当年赢在那一箭,他虽然射伤的是章缓,但却折了西储的傲气。只是……表面上西朝败北,实际东朝的折损尤胜西朝。”
孙翼一时无语,应了声,“巧合罢了。”
“倘若不是巧合呢?”
孙翼突然抬手,锐利的眼神扫过旁座上静怔住的十余副将,“你们都下去!”
十余人意会,拱手离开。
大帐只有他们三人而已,灵潮颇为好奇,却见孙翼愣望沙丘,眸里的血丝更加惺红刺目。参军归览继续道,“我仔细演习多年,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起身,执竹轻划空白的沙土,圈出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圈,接着,指向中央,“那时,西储退兵的时期不早也不晚,恰是最佳。陛下亦是将损失降到最小,于陛下……”归览露齿清笑,“孙将军最是了解当中内幕。于西储,属下还有补充,他退兵百余里,却停在北疆西侧环岭,久久不散,何意?我想,少年西储终究还是血气方刚,心怀不甘吧。因此,我对西储还保留几分测想。”
归览力道很轻,竹尖频频向前,连出一线接住孙翼方才画的图样,“他此举的确不附合兵法,这点,我也心存疑惑。”
“两军交战最忌轻敌。”孙翼严色道,“纵是再精锐的部队也难以以一敌寡。”
“以一敌寡?”归览指力加深,竹枝顿时弯曲,“我看未必,如果,这只是支先遣部队呢?只要我军再向前十余里……即到了西朝边界,故地再战,那里有什么我们难以预知。”归览熟练地往右上角划了几道弯线,“我军百万大军良莠不齐,反观西朝,深藏不露,敌在暗,我在明。春暖回寒,兵疲马困,孙将军,恕属下直言……这战……难!”
“归参军有何妙计?”孙翼问。
“陛下亲战,或许已堪破西储,怕的是西储也堪破了陛下,但依军情看,我军还是占上锋的。但,死水也有微澜,归览并无妙计,两军交战到今日,争的只有一样,那便是士气。士气于何处?一为撤退。二……”归览写了个字,抬首与孙翼四目交望,“如若两王,无一愿弃战,那便只有一条路,就是杀死对方。”
归览之言一针见血,他们都太骄傲,既然遇上了,怎能轻易放过对方?只是……孙翼看了看归览,“你在营中也不是一两日,为什么过去……”
“哈……”归览态度谦恭却不卑微,“属下与王肃是故交,王肃道,‘大隐于市。’既然营中有正位军师,我好慕而已,也就不便多言了。”
孙翼微拱手,“归参军是真人不露相。”
归览狭长的眼动了动,眸光似是不经意地略过灵潮,她只觉得心惊,那归览……她也是见过的,就在前几天,他柱着竹杖路过她的营帐,她走近一看,见他手里拿着封家书,是他儿子写来的信。
归览自言自语,“瞒来瞒去,也不知是为什么?”
灵潮睨他一眼,咳了咳,归览才躬身道了句,“公主。”
“素闻归参书的儿子才贯古今,与刘纯是好友。怎么不见他入朝为官?”
归览呵呵笑了两声,“小儿的老师常教训他,性直耿烈,我认为,他还得多多收敛。”
“他老师是哪位?”灵潮问。
“是我的故友王肃。”
“那岂不是与皇上师出同门?”灵潮诧异。
归览含笑垂首,“事有凑巧,小儿在信中提及一物,公主骑的马名为乌骓,也算是奇驹。但与赤骥相比,仍是逊色不少。”
“赤骥乃天马自然是绝无仅有。”灵潮草草地回了一句。
归览说,“巧的是小儿在信里写道,统领万驹的除了赤骥,天下间还有另一匹。它出自古族,最早,名为帝驹,消失多年,后来……有人在西朝得见。”
“公主……公主!”孙翼又唤了一声,灵潮恍神过来,归览早就离开了,她这才幽幽坐下,掩饰自己的疲惫,她问,“她来了吗?”
“嗯。宋玉的八百里快函刚刚才到,她来了。”
灵潮点了点头,抓紧孙翼的手臂,“怎么办?”
孙翼不解,灵潮松手,慌张地又说了句,“哥哥会赢吗?听归览分析,那李宙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灵潮说,“炎夕姐姐也静得不寻常。”
“公主不问,自然是最好。也省得你我难做。”孙翼吁口气,推开坚竹,“当时你不在,那日我亲眼目睹,陛下抛下百万军马带她扬长而去。我心里一半是喜,一半是忧。喜的是他们二人再次重逢,忧的是……陛下登基以来,素来冷绝,于国家是好,于他个人,却太过残忍。老狐狸因此每日向我与宋玉念叨,我听着,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灵潮笑,“我也记得,那时哥哥还不到二十呢,为了一次拔尽几名摄政王的势力,居然把他们赠的女子全都收在后宫,搞得宫闱水深火热的,国公当时气得……呵……窦清都不敢说,他是奉了皇命,才为国公送去那几副宁心茶。”
“老狐狸也是心怀不忍,才为陛下张罗了三场秀选,当时他的神情,我至今仍忘不了。他只是摇头,眼露隐忧,还常念念有辞地说,‘但愿,不要选中她。’我只当他老了,宋玉却追根追底地非要知道,只是老狐狸嘴太严,哪能轻易被套话?女子又太多,我们根本无从探寻,皇上废去第三场秀选正式拟下和书那天,我看见老狐狸站在先帝皇祠前,也不知他站了有多久,我上前问他怎么了,他拍了拍我的肩,好像重生似的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直听得我毛骨悚然。”
“今天,我才明白过来……灵潮,他当时担心的,正是我现在担心的。我想,国公临死前,万想不到,陛下对延曦公主的用情会这样深。那天,他注视她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因为……”
孙翼胸口隐隐作痛,结痂的伤仿佛再一次裂开,脑海中那人的笑再次浮现,他喘口气,好半晌才压住那道悲伤,孙翼单手捂住额头,“就连赤骥,帝驹神马也伏在她身前,谁敢说她不是天命皇后?只是陛下他……他看她的眼神太深,也太伤了。灵潮……你……”
灵潮蓦地跪至他身侧,仰望着那刀雕斧刻的面孔,“我懂,我懂的。我一步步看着他们走到今天,怎么会不懂呢?他们说她死了的时候,你们不在,所以,你们不知道,你们都以为,皇帝是神人,冷睿如常,身受重伤,还能一箭射下北朝的战旗。”灵潮手指座榻,“就是在这里,我照顾他几天几夜,他还在昏迷,却咬牙拽住我的手,一直喊着她的名字。我听着心都要碎了,他不是为了天下,不是为了东朝,他撑过鬼门关是为了她。如果不是云鹰叼来的那条素缟,我这一生也会为他心痛,没有她,他努力做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孙翼握紧拳,木然睁着双目,瘦弱的灵潮颤抖双肩,“我有两个好哥哥,你还记得那朵牡丹吗?皇陵盛开的那朵白牡丹,我忘不了,忘不了我的昭然哥哥。他有什么错?他只是爱上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那个人。难道皇家的孩子就不能爱人吗?那日,我听士卒来报,大军停滞不前,皇上不知去向,我已猜到是炎夕。只有炎夕。我恨不得驾着乌骓飞奔而去,我想亲眼看着他们重逢,亲眼替昭然哥哥见证他们的幸福。”她泪如雨下,哽咽着,“你也是爱过的人,你想想子愚吧?那么久了,你从不敢想起她,今天就想一想她吧。我陪你一起想,那个跪在我面前,求我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子愚。”
“子愚……子愚……”他闭上眼,彷彿又听见她清晰地在唤他,“孙翼,孙翼……”他只觉得肝肠寸断,深入骨髓的疼痛抽光他的力气,狼狈地扭过头,一行热泪顺着他的侧脸缓缓滑下,怎么忘得了她……他怎么能忘记那个人?
灵潮的眼睛眨也不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孙翼,让我告诉你,权倾天下的轩辕王其实一无所有,他也是一个人,一个人站在高高的皇台上那么久。为什么……你为什么瞒住她的身份?是谁嘱咐你的?又是皇帝哥哥吗?”
她抹去眼泪,含笑道,“他对她,总是太小心,宁放勿伤。他们是那样相配,他们之间,不能再有一丝误会,就算是死,他日也要名正言顺地同葬……”
灵潮晃悠而起,挺直背,语音亮烈,“孙翼,我是公主,今天我命令你立即出营告诉他们,你告诉那些人她是谁,她的身份……她就是西朝的延曦公主,我东岳皇朝唯一的皇后。”
…………“你们在说什么?”
“你来了……”灵潮怆惶拭泪,模糊里,那女子清丽的面容丝毫未变,孙翼垂眸,脸上伤痛还在。三人心照不宣,都不看对方的脸,对方的脸色。
她很年轻,眼眸却像玉淋池里的低光荷,缀满丝连的皱褶,拂过黄丘,她仿佛看见了硝烟满布的沙场,“他会赢!一定会……”
炎夕掀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灵潮哭得红肿的眼睛,还有那抹背影,那样熟悉的背影。“为什么……”声音嘎然而止,那人缓缓转过身,仿佛一道惊雷,劈得她无法动弹。“韦云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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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馥繁绕,她说,“这是望若寺独有的蕊茶。”
“你不是死了吗?”
韦云淑按住炎夕的手,“别急。听我说……”
她也以为自己死了,醒来时,却见到了子雁。汶日没有拿真正的毒药给她,他骗过了韦王和萧璃,而她呢?得知了真相。
韦云淑眼里淌着泪光,“是朔容……汶日曾经欠他一份情。”她摊开信纸,上面的墨渍已经淡了。
那是炎夕不熟悉的字迹,它笔笔深刻,她努力在脑中搜寻丢去狼刀的那名男子,那行字落目,间带血泪,“吾有一求,倘若朔容先行一步,当日汝之所诺,切毋食言………以朝若之今日换云淑之明日。”
“汶日既不忠于我的母亲,也不忠于我。”韦云淑道,“我父皇心里悲伤,因此暂停出兵。”她又赶快解释,“炎夕,我主要是想提醒你。东岳与北歧的战一开始是真的,但后来却变了。北歧门阀士族各执一权,又有胡族外来入侵。对北朝来说,赢东岳是小,定内纲才是大。我母亲声誉不好,也没什么威信,我父皇的为人,无能谈不上,却太过软弱。这个时候……”她眸光流转,犹豫了,还是继续说,“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提出相和,又何乐不为呢?”
“因此……”她扣住绯木沿,“因此,他们两朝合作,各取所需?西朝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