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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夕的脸有些微红。
妇人握起她的手,又说,“我让红绸送你到皇宫后门,你照着地图上所指,寻找你的乳娘。至于出不出得来,就得看你俩的造化。只要你寻得到她,红绸会与你接应,护送你们出宫,你不必担心。这宫里啊,不过是银子。我华府之内,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况且今晚宫中有贵宴,戒备也会松下不少,你跟着昭然的队伍出府,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机会,乳娘怎么会身在东朝的皇宫里?想来,那东岳帝主还不肯死心,想利用乳娘逼她就范。过些时日,他恐怕是要发皇榜杀乳娘引她出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命丧宫廷,她也要把乳娘带出来。
炎夕突然跪了下来,妇人有些失措。“姑娘,你何以行此大礼?”
炎夕认真地说道,“夫人大恩,我无以回报,若是我出不来了,你可否告知昭然,就说我,说我明月今生负他。”
妇人摇了摇头,停下了拨转佛珠的动作。将她扶了起来。“姑娘,你是昭然的命啊,我怎么会让你受伤?你只管放心地进去吧。”
炎夕望着妇人的眼眸,那里有着沉沉的笑意。她已经忘了昭然对她说过的话,她的步子离那座红阁越来越远,她的身影离夜幕中的华阁越来越近。
她与红绸跟着出府的家奴一起出了这悬疑的府地,扮作婢女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离昭然很近,可以透过浅浅的纱,看见那若隐若现的华贵背影。
沿路街旁,有许多人,他们被拦成两道人流,以倾羡的目光望着这长长的队伍。
皇宫,对普通的平民,是多么遥远而又美丽的词,那里意味着荣华富贵,那里孕育着光耀显赫。
高高的城楼由浅砖堆砌而成,分隔了这个世界。城外是平凡人,城内是应天命而生。但在她的眼中,那里只不过是个华丽的牢笼。炎夕苦笑,想不到事隔不过几月,她飞了出来,又要再钻进去。
她知道,东朝的牢笼是冰冷的,里面有一位残暴的帝王。翻遍天下书籍,也无一字记载此人。
市井流言便成了唯一的根据。东岳先帝有九子三女,传说他软禁亲母,杀死前两位太子,才坐上了龙位。
与西朝之战,他根本从未现身,硬生生地让几万大军全部阵亡。
如此冰冷无情的帝王,怪不得贵族们胆战地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是昭然,在除去身份之前,也要参加这所谓的宫廷喜宴。
鼓钟玉鸣,金楼池响,她侧身长望,浩浩长队不知从何起,也不知要何时尽。迷路上有几盏灯火,在朦胧的月色下,忽闪忽暗。
抉择总是无法尽随人意,即使有的时候,你站在原地,但暝暝之中,早就有人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你无所选择,只能往前。
这不是命,而是路。一条你必须去走的路。
东岳朝皇宫,周迴二十八里,宫中贵宴,灯烛如豆,碧花雕成的圆盘盛着精致的点心由秀丽的宫娥捧着,一一呈上精美的宴台之上。
炎夕入了宫门之后,便装成宫女的模样往膳房走去。夜空压抑,似乎将有云雨袭来,不时的还有闷雷几声。但玉鸣籁音声奏着,热闹非凡。
她低着头,快速走插在暗石道上。黑暗中的东朝皇宫像任何一朝的宫廷汹涌着神秘而又威严的气息。她的手心微微出了细汗,并且带有凉意,恍惚中,她似乎听见幼雏的叫声,一阵阵地隔着道道高耸的墙石传了过来。
“站住。”
炎夕心头一震,连忙停了下来。
身穿盔衣的侍卫走过来,细细打量着她,“你是哪个宫殿的婢女?宫中贵宴,你不去侍候……”
“我……”她的心跳个不停。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是我喊来的婢女。”圆润的嗓音滑如玉珠,竹目一脸笑意,缓缓走了过来。
侍卫看见竹目,恭敬地说道,“是竹目公子。”他又望了一眼炎夕,“还不快随竹目公子去。”
“是。”炎夕躬了躬身,便转身随青衫少年离开。
错过几队巡逻的侍卫,竹目才在宫内的一角停了下来。
炎夕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竹目一笑,细雅的五官顿时明亮起来。“姑娘忘了,宫中贵宴,三爷自然也要进宫。”
炎夕这才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发现她跟来的不是昭然。
“倒是姑娘你,为何会在这宫里?”
“我……”她随即答道,“我只是好奇皇宫的贵宴会是个什么模样。”
竹目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寸,“三爷有吩咐,姑娘若是好奇,不妨和他一同入宴。”
“这怎么好。”炎夕连忙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介草名。”
竹目却转身往前走去,“姑娘,这宫里啊若是没个相识的人,走动起来也不太方便。你还是随我去吧。”
炎夕虽然心里不太愿意,但此刻要是拒绝,不是招人怀疑,她便跟着竹目一路往前。
一路上,不时有人见到竹目便躬身向他行礼,炎夕纳闷,倒也有几分明白,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主人有势,家奴自然也跟着身价抬升。
但竹目为人倒很是谦恭,说起话来,一点架子也没有。此刻,他停在一座宫殿前,转身对炎夕说道,“姑娘,这座宫殿是专为先到的亲贵们准备的,特别是同行的夫人们。宫里的女婢们为她们整理最后的妆容,以免宫宴之上惹怒圣颜,你先进去,我也吩咐女婢们为你梳妆打扮。”
炎夕皱了皱眉,她走进去,就要在里面一直待到入宴,怎么脱身去找乳娘?
竹目走近她一步,笑道,“姑娘,快进去吧。离宫宴还有些时辰,你这身衣服,不太合适。”
炎夕看着他清明的双目,说,“公子,我身份卑微,宫宴上都是达官贵人,恐怕不好。”
竹目回答,“竹目也是卑微之人,但三爷的身份非同一般,六爷一家如今是由三爷掌权,他说你是贵客,你自然就是荣贵之人。受邀入宴也是自然,你尽管放心。”
炎夕无法拒绝,只能跟着竹目走进了宫门,她心忖道,看来她还得另想办法脱身才行。
宫娥的手巧,为她搭配一身艳丽的红衣,她如雪般的肌肤更加剔透,竹目顿足看了一会儿,说道,“姑娘,我要先行离开。宫娥们一会儿要去侍候别的夫人,你一人在此,不要害怕。”
炎夕的唇瓣闪现笑意,“我会照顾自己,谢谢公子。”
竹目笑着点头,“喊我竹目就好。”他便转身离去。
宫娥笑着,理弄炎夕的长发,为她配上金饰,玉坠,不过半刻,铜镜之内便映出她绝美的身姿,富贵但不妖娆,庄重又不失娇美。
宫娥躬身,说道,“姑娘,奴婢先行告退。”
炎夕点了点头。
待宫门一关,她立刻从袖内抽出那张图纸,拿起案上的朱笔,开始作起了记号。她仔细地回忆走过的宫殿,如果图纸没错的话,从这座华殿的偏门出去,再绕过一潭池水,东面的宫殿就是乳娘的藏身之所。
她一刻也不敢延误,借着夜的掩护,拎着裙衣小心地行走着。绣着凤纹的高贵华衣即使在黑暗之中,仍不减去光华,但正是这一身荣衣,竟让她在护守森严的皇宫里,可以毫无障碍地往前。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皇廷之内,衣饰就向征着一个人的身份。
她昂着胸,走起路来也像清风一般,逐月的仙子也不过如此。躁闷的空气也变得通畅起来,玉淋池的水如山泉般清澈,灵动地翻滚着,池中生长着一茎四叶的荷花,高洁而又淡雅,映着四方栏道上的灯火,如美人出浴一般。
细足缓缓地停下,她本该继续往前绕行,却被细微的雏叫吸引了。只要绕过玉淋池,便到了东殿。她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皇宫内院,是你可以乱闯的吗?”冰凉的声音如鬼魅般在黑暗中响起。
她的呼吸变得窒息。“你……”
在落影相间的石道上,有抹高大的人影缓缓地朝她移来。
炎夕转了转明澈的眸子,“是,是三爷。”她有礼地说道,“刚才真是谢谢你。”
他凝神地注视着炎夕,说道,“我府中的贵客,若是在皇宫里被逮到,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她细致的眉鬓,移了移。“我并不是故意要给你惹麻烦的。我说过,我明天就会随昭然离开。”
他沉默了片刻,玉淋池边的风因他的存在不敢再恣意游移,池中的荷花若是能动的话,也会隐入涓流之中。
炎夕心中虽然有几分退却,但还是与他相望。
出乎意料的,他淡淡地笑了,那一刻春意盎生,暖去了玉淋池边十里寒意。“你不是好奇吗?我带你逛逛这座皇宫。”
见她不动。他又说道,“怎么?这时候才害怕,太迟了。”
“谁说的,走就走。”炎夕快步往前,甚至超过了他清缓的步子。
他风云不惊地走在她的身后,“玉淋池边就是清凉殿,往前伸去前后有八阁,八阁之前是朝宴之所。”
炎夕停下步子,转身问道,“你是何人?”
他只是回答,“皇廷贵胄,进多了宫廷自然就清楚。亲近的贵族在宫廷里都有私宅,也不是稀奇事。”
“这么说,你也有私宅?”炎夕才问完,眼前宫阁楼宇都消失了,只见琼玉高木托着暗天里的星海,不停地在鸟叫惊声中旋转。“这是,青障。”她重新看向那身后的男子,他身着黑色罩衣,她摇了摇头,不是,他是穿黑衣的。但他竟然把青障也建到了宫廷。
“这就是我的私宅。”他云淡风轻地说道,走到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他的双眸只有望着眼前的青木,才显出些颜色。那色彩如同黑钻般可令所有珠宝失辉。
炎夕说道,“又有不少鸟兽困于青障之内。”
他眸光锐利,“我从不困住它们,它们有本事,能从这青障逃开,从此,长空万里任它们翱翔。但,它们进来了,想中途退场,我也绝不允许!”
宫宴的闹声越来越大,暗色的穹宇中,散射万道彩光。
时间已经不多了。炎夕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她或者可以搏一搏。
“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他既然肯帮她到这步,也许她可以有所奢望。
“什么?”他不急不缓地问道,语调没有一丝浮动,似乎她所有的要求,他都能达到。
炎夕吸了口气,一鼓作气地说,“我不瞒你,这次我入宫是来寻人。她就在玉淋池后,东面的那所宫殿。你能不能帮我?”
“好。”他干脆地回答。倒让炎夕吓了一跳。
“你肯帮忙?”
他回答,“如果我不帮,你会放弃吗?”
“不会。”她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怎么样也要找到乳娘。
“在此之前,你要随我先入宴。你的名字已经在宫宴之中。”他沉稳地说着,不容她有一丝拒绝。
这算是讲条件吗?炎夕见他一身正气,也不像会食言之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点了点头。“好。”
他唇边的笑弧高深莫测,勾动着凉风几道,明亮的眸子,在暗夜之中,无一人可与他弊美。
静谧的宫殿一角,不断回荡着远处的炮响,她跟在他的身后,绕出了玉淋池,辗转不知多久,他们进入了一条暗黑的通道。他的手准确地附上她的手心,渗着暖意。她的长发因为偶遇了几缕逃逸的细风,共鸣地挑动她的心。
最后,光,有些刺目,她发现,他,松开了她的手。
所有的声音停止了。
从琉璃台的高处,往下望去,苍茫一片浮华,隔着数千阶梯,数不尽的人身着高贵的华衣沉默地站立着。在最近的一处,她望见一张熟悉而又俊美的脸,那是昭然,他柔然的凤眸里,她看到的,竟是,无边无际的挣扎,痛苦……
她又望向眼前的男人,他依旧冰冷,她的眸子从不解,惊讶到了了然,平定。
暗夜的星辰隐去了光角,大风从雷惊云涌的天际直卷冲向琉璃高台上的一角,众人哗然,高空中央有一团亮光爆出,耀眼的明光飞溅四溢,形成道道水晶碎片,白日一般的华彩无止境地在黑夜叫嚣。
他在与她对视的同时,缓缓退去了黑色的罩衣,不动声色而又高傲地忽略那百年的星雨。空旷的长廷上,炎夕只听见众人响亮的跪地声回荡着。映着他绣龙的黄衣侵入她眼眸的,还有震天动地的齐音,它们无情地打破了她又一次已然成形的美妙幻想: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冷漠地望着她,她也骄傲地冷视他,此刻,她如凤凰般耀眼地站立在高台之上,是唯一敢与他并肩而立的人。她红色的长袖在风中鼓动如同火焰一般,穿透满天星辰的光芒,灼人刺目。
他低下头,貌似亲昵地在数万人的注视下,贴近她的耳侧,只有她知道,拂过她玉颈的那道气息,足以冻结山川大地,
“你可知道,为何今日宫中大宴?延曦,你忘了,今天是你的十九生辰。”
(本章完)
我和降雪芜从小被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