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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夕摇了摇头,“你我三人,也算同窗,如今在宫外,你可唤我炎夕。”
章缓秀眉微噙,有些苦恼的模样。“就不知是哪个炎夕,是延曦,还是炎夕。”他明眸,微微从李宙宇身上扫过。
李宙宇虽面有不悦,但并未开口,听到章缓的那句话,他忍不住说道,“还是唤公主好。”
“哈……”章缓灿笑,神色烂漫,那明目微漾秋波,竟让炎夕有些恍神。章缓又问,“公主莫非也拜倒在我的衣下?”
炎夕无奈,“这世间上,美与不美不是光靠皮相。”她指向帘外那一卷湖水,又对章缓说,“我问你,湖水美不美?”
章缓不知该如何回答。
炎夕继续说,“你我第一次路经这条道,下次未必会来这里,就算再来这里,每时每刻,风,水,山,虫,鸟,兽都在变化,又怎么能相比?更遑论是人,人心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况且,人生来并不是为了与人相较,美不是比较出来的。”
李宙宇听炎夕说这番话,笑得有些森奇,“炎夕除了国家大事,也喜欢堪察世事。”
章缓脸上的光彩倒有几分黯去,“被你这么一说,我更觉得,我身上这副皮相是天大的累赘。”
炎夕见他声音有些凄切,笑着对他说,“章缓之美,西朝之最。天生丽质,也算是福气啊。”
章缓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点了点头接了一句,“那便还叫你公主。”便又退回原座。
马车内,没有人说话,炎夕却心潮澎湃,耳边,那渔人的歌声并非音籁,但回荡在湖光面上,融合于山水之中,倒显得纯然。炎夕望向宙宇,说道,“那人唱得真好。”
章缓立刻回答,“表哥心中必是在问你,是否喜欢?”
炎夕也笑了。“你何时成了宙宇肚里的虫?”
此时,李宙宇也微露笑意。“堂堂公主,竟会说出如此不雅的话,真是有辱国体。”
本是一番教训,此刻听来,却像情人抱怨,耳边细语。
炎夕不禁面红几分。
章缓的眼神更为清澈,笑意有如茶花中的那点浓蜜,甜得令人垂涎。
片刻之后,停军扎营。李宙宇邀炎夕出帐。
炎夕望尽那长空有几处山峦,青光藏色,立于云霞当中。他们来到一处水畔,那水是渭水残支,由三面青峰团团转抱,阳光无法照进水面,半壁残峰上映有几分黑影。林间有几只小雀,飞翔出谷,叫声虽细,但仍嘶哑长啼。
畔边没有青草,倒是有不少小小的黄石,搭搭叠叠。四周沉寂,隔几道弯处外的营地,传来军队的战歌,行军令,随战行,偶尔,传来几声大笑,一听便知是路坚那川汉子的声音。
炎夕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睁开时,只觉得天地浑然相拥,一道溪淙从圆廓湖畔,伸下断崖细隙。
她身边那男子,傲立于群风之中,一身戎装好不英武。
炎夕笑道,“我小时候常随父皇行军,但每次见到的景色都是野踏平川,从未见过如此秀美的景致。”
李宙宇也笑了,言语中有着心疼,“当时边关多战,关外天寒,你小小年纪受了不少苦吧。”
炎夕摇了摇头,倔强地说,“我偏喜欢战营生活,可以遍踏江山。”
李宙宇皱眉,说,“只有君王,才可遍踏江山。”
炎夕愣了愣,随即又笑,“我倒不想为人,想做山间小小野雀,顷刻就可以俯瞰万里。”说着,便跳着离开他的身边。
她笑意荡漾,看在李宙宇眼里却有些刺目,她不愿,不愿为人掌中雀。
他跟上去,急声说道,“炎夕小心。”接着,急忙想把她抓回身边。
炎夕跑向溪侧,对李宙宇喊道,“宙宇快来,我们抓几只鱼回去如何?你看。”
“你要抓鱼?堂堂……”话还未说完,便被炎夕一把抓住。
不到片刻,只见溪中站有两人,膝下已湿。李宙宇无奈,却也笑了。他跟在炎夕身后,模样有些笨拙,但一杆落池,便捕得双鱼。他自然觉得有些得意。
他抬起头,只见那女子,仍是素衣裹身,却一身贵气,她站离他四五步,卷起盈盈袖摆,手中有一青竹,竹尖上却空无一物。他望见她,纤指一推,那青竹若柳絮般,飘至水中,沉下三寸,又被水波推向池心,她笑得有些淘气,唇侧有一枚浅浅梨涡,那笑,如初春之风,可融去冰川千里。
她貌似端庄,语气又蛮横无理,“定国将军,本宫命你将你手中的鱼,全都呈上,不得有误。”
他微微用劲,只见那青竹杆仿佛有生命般,往畔边扎去,眨眼间,方才他捕到的鱼全都工整地排到一起。
他宠溺地朝她笑着,那目光柔和,直贴她的心扉。“给你。”
她接过有些沉的竹竿,掌心处还有绵绵余温,她想起五岁那年,西帝将盛有彩蝶的网笼交到她手上的情景。
她仰起头,朝李宙宇满足地绽开笑花,“宙宇,谢谢你。”
李宙宇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将她脸上,那汗湿的乌丝拨到耳后,笑容也更甚刚才。
他见她要往岸上走去,走起路来有些摇晃。才想起,池底软石大多都长有青苔,便将她旋空抱起,她只是咯咯地笑着,手中将那细杆抓得更紧。
白衣翩翩,将服威严。美人英雄,相得益彰。
此时却有人闯入这幅美卷图中。章缓神色有些慌张,也有一丝退却。
“表哥,东朝的军马行进加速,你恐怕要先行离开。”
那男子方才还是一脸柔情,如今满面冰霜,只有放下他怀中女子的动作依旧轻缓。
炎夕不解,“宙宇不带我一起行军吗?”
他望向炎夕,冷硬的面庞缓了几分。“战场相拼,剑不见血是不可能的。我出战前线,更是危险。”
炎夕手中的青竹无声落地,她紧紧拉住他的手,说道,“我不怕。”她心中有着不安,难道她又要被丢下?
李宙宇戴上将盔,冰冷的盔帽将他脸上的柔色隐去。他见炎夕一直不肯松手,从怀中抽出一本薄书,送到炎夕跟前。“炎夕,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书上,印着几个字,楷书写成,字字清晰,她幽幽喃着,“桃花源记。”
李宙宇又说,“你随章缓沿渭水往南下行,往武陵寻,去找那桃源人氏。”
炎夕犹豫了。李宙宇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手松开,他又细声说,“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你的乳娘还有那则密旨吗?我本想先带你往武陵去寻桃源人氏,再到北疆与孙蛮汇合。如今,我只能先行一步。”
炎夕心中还在挣扎,但她的手已渐渐离开了李宙宇的手臂。
李宙宇突然笑了,“你找到桃源人氏,若是到了下月初十还是找不到桃源人,就北行到北疆来找我。我必定会骑白马,来接你入营。”
炎夕才释然地说道,“必定?”
李宙宇点了点头,离开她的身边,朝她一笑,说道,“必定。”
他停了停,转而又如初见那时,仰起下鄂,模样孤傲,但眼中却带有温缓柔和,最后对炎夕说,“不死。”
渭水河畔,传来阵阵马啼,那是李宙宇的白马,长白侯留给他的千里驹,名为啸西风。啸西风仰天长啸,炎夕望见,军帐外,一路人马远远地踏着黄土,疾驰而去,她望着远处,双眼不知何时模糊了。
满天斜阳,有浅月在山际悄悄探目,她又感到那股孤寂将她团团围住,她低头,那青竹竿已被挂在烈火上炙烤,发出幽幽清香,诱人前去享用。捕渔人也收网归去,仿若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本章完)
四朝的皇宫里都建有寺庙,妙音师太是高人,炎夕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佛籍。南显有望若寺,西朝有玉田寺,最早取这个名字,是因为玉田寺后有片清泉。
枫霜红叶,炎夕蹲在泉水畔,水上飘了片叶子。
方才师太说,佛曰,众生平等,大慈大悲。她捡起竹竿,叶上的篓蚁爬了又爬。
炎夕笑道,“再不使劲爬快点儿,我也救不了你。”
太阳红通通的。玉田寺的日子里,她格外安适,妙音师太给她讲了许多故事。
就是像佛一样的人,曾经也那般天真。
师太告诉她,早几年,她也是这样开导母亲。一人一花海,一树一菩堤。
满天有星星的时候,听风玉潮涨,她的心境也豁然开朗起来。佛的世界是和平,安祥的。人的世界也会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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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蓝天澄碧浩瀚,远远的,有位男子,他走进玉田寺。
他要去见妙音师太。
妙音缓缓睁开眼,李宙宇有礼的坐到她跟前。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记忆是这样一种东西,不受岁月控制,他无力再想过去的种种,只是他还年轻,即便再老成,还是无法自持。
他们静默很久。
妙音道,“太子的事,章公子已经告诉贫尼。”
李宙宇扯开一抹笑,道,“我不是虔诚的信徒,只当师太是智者。”
他的母亲邵氏乃是李毅的小妾,李宙宇的童年极其惨淡,
秋一到,菊开无数,章缓在花海中招了招手,“炎夕。”
“章缓,你怎么在这儿?”
章缓笑得腼腆,“跟表哥一块儿来的。师太难得来西朝,朝里的臣子们哪,又想为亡故的人求福。皇上加了人,把玉田寺围起来。”
怪不得,玉田寺冷清得紧。炎夕道,“我以为你表哥不信这些。”
章缓迟疑几下,明亮的眸子俏生生的,比菊花的叶瓣还多彩。“也信也不信,其实,是我推表哥来的。师太是高人,希望她解得了表哥的心结。”
章缓年幼时,就跟随在李宙宇身边,几次征战,他也在前沿。但他生性随和,又长得清俊,文仕的衣裳令他雅然非常。
玉田寺的桃树已经落了大半的青叶。
章缓虽然和炎夕同年,但个头比炎夕高许多。他桃花一般的眸子盈满清风,“我啊,就当在玉田寺放个小假,准备了一大堆有趣的玩意儿。”
“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炎夕回身一看,章缓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包袱。
“挑了几样东西。”宫廷里,有外人在的时候,章缓从不敢与炎夕并肩,说话也恭敬得很,这时笑容却格外的和熙,“你看,这是木制面具,皮影小人,还有纸茑。”
炎夕两眼放光,她在宫里从没见过。
章缓拉了拉牵着皮影的竹子,玉润的声音,像泉水一样,“红枫吹吹,满目不见芳草,我从军归来,不知家在何处?对面是哪家的姑娘,她的眉眼好像月亮一般……”
炎夕盈盈而笑,爱不释手的拿起了纸茑。
远处来了一位小尼,章缓咳了一声,说,“炎夕,我该走了。师太有请。”
“咦?你不玩儿了吗?”
章缓半开玩笑道,“我生平最缺的就是智慧,有机会和大智的人说说话,虽然听不懂,也能偷点存进脑子里。”
章缓走后,炎夕拎着纸鸢,她没放过,也不知要怎么办。
花海掀起波浪,他的身姿却更胜风花云月。
手上的纸鸢不见了,炎夕回眸,正是午后微阳,照在那人的脸上,直直射进她眼里。
李宙宇严肃的表情添上几许柔和,“想学吗?”
炎夕点点头。“你也玩纸鸢?”
她睁大眼,好像不相信。
李宙宇一笑,秋的繁华都在其中,他优美的侧脸划出一道无法亘越的景色,他说,“我是定国将军,什么难得住我。”
炎夕皱了皱鼻子,“可别说大话。”
“一会儿你就知道。”他轻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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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接过线团的时候,纸鸢已经飞在天际。
自由自在的却偏偏有这道细线勾着。李宙宇告诉炎夕,如果不忍心,就把线绑在树上。
“你怎么不教我扯断线?”
他含笑道,“你一定舍不得。”
同窗也有三载,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一片红枫往她的青丝上落去,她抬眸,却见他修长的指尖,夹住了它。他笑了笑,釉彩般的瞳里,藏了一束幽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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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静的滑过,妙音临去的前一天,她领炎夕来到良泉。
玉田寺的良泉盈盈满满的,清澈见底。
炎夕问妙音师太,“师傅,泉也有神吗?”
妙音道,“公主,良泉的水是有音的,会说话。但,不是神。”
妙音白条的道袖沾满檀的浅香,她和目道,“公主,泉水有苦有甜,是逝去人的眼泪。这个比喻你能明白吗?泉水大多数尝起来是甜的,但如果人的心是苦的,就不能完全领略它的甘味儿。”
波光清清的良泉在树荫下无声的流淌,炎夕用手,舀了些许,舌尖一点。她想,她尝到的是她父母的眼泪,含泪而笑,她望向妙音。
妙音已经年过半百,她慈目道,“公主,你尝到了什么?”
炎夕说,“是甜的。”
“佛祖说,人生来都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人带着残缺度过一生,我还是俗世人的时候,也曾经像太子一样,为前尘往事耿耿于怀,公主的慧根要比老尼扎得深,胸襟应当比海更广。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