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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惯常沉默,抵着炎夕头发的下鄂动了动,依旧不语。
“一会儿,我就搬去和韦姐姐一起住……”还未说完,就感到肩上的力量沉了一分,仅仅是一刹,他松开手。
独留香肩怅然,良久,他说,“炎夕,走吧。此后,你我永不相见。”
炎夕双手环上他精壮的腰线,紧实的触感熨烫她的心,“宇轩辕,你再抱我一次。就当我是木棉村的阿炎。”
他冷峻的脸上有冰塌的痕迹,大掌拍拍她的背,他疼惜的拥住她,这一生,他只对她温柔,“阿炎,春天一到,我们就成亲。”
炎夕哽咽了两声,她用劲伏进宇轩辕怀里,似是要挤干昔日与他所有的回忆。
不谈国事朝政,谁是谁的仇人,不谈前尘往事,谁辜负了谁,这一刻,他们只是男人和女人。
云鹰在他们头顶上盘旋,零落浅吟,金黄色的浮云是凤凰的形状,柔和的光华圈住相拥的两个人。
夕光易散,松手的瞬间,只留疏淡,好像初次相见,他一脸冷漠,她决然对视。
君似苍穹,我似海。
国仇家恨,彼此了然,说不出口的,不过是四个字,“恩断义绝”。
===================下卷完==================谢谢观赏。
烟江水涨,正是三月飞歌时,我初出楼台,正值豆蔻少华。
学富诗经礼节,惯透五音和乐,浅浅一笑,我推开《烈女》《贞歌》,什么三从四德,妇功妇贤,于我,都是废品。既然身在青楼,就该有脂粉女子的坦荡。
箫箫余音,棠玉乃是烟台阁第一歌姬,红亭粉纱,钗光鬓影,她不如樱蝶貌美,不如睢晓才情丰富,但恰恰是她登上了魁座。
南显朝乃避安之所,江南景优,无数阁院,唯有烟台阁,出尘不染,独占朝陵第一阁。
樱蝶放下罗琴,说道,“美誉?其实不然。烟台阁再有名也是妓院。”
“你就是不懂婉转,空有貌美有何用?”睢晓倚在琼栏边,洒了干果,喂江中的金尾鱼。
我不作声,四大名伶出游,纱外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想一窥究竟。
棠玉温雅,单手执书,另一只手微拨琴弦,她是官妓出身,梧桐诗谶,曾有名妓,作诗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棠玉也是如此,她原本是官家之女,成为妓中翘楚,长袖善舞,卖艺,但不卖身。
睢晓道,“樱蝶,学学人家棠玉,前几日,南显祝府的才子祝邵也成为棠玉的裙下臣。”
“是吗?”
我也不禁侧目,祝家是南显第一家,代代为官,文武医,皆是重臣,纳兰一族虽然也是大家族,但论史,论权,论才,都不及祝家。
我一笑,男人懂得欣赏女子的美貌,自然也有女人觊觎男子的俊朗,
祝邵便是男人中的极品。
男人,女人之所以存在世间,相互纠缠,不过为一场相互亵玩的游戏。
樱蝶问,“可惜我不在南显,去了东朝,棠玉怎么制了祝邵?”
“棠玉的规矩一向是以诗起头,那祝邵满腹经纶,开口就将她比上了天。”
我轻笑一声,果真是才子,以此试探美人。
睢晓说得起劲,端起棠玉的样子,“我们棠玉只说了一句,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祝邵无言以对,潇洒一转,迷倒不知多少阁中花。”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引用晋曲《子夜歌》,恐怕只有棠玉能想得到,漂亮精当,不骄不卑,另外……还有喻意。
“祝邵哪比得过那位公子。”
“樱蝶,你指哪位?”
“他风流俊俏,貌比牡丹……”
“男子似牡丹?眼花了吧。”
“你不知道……他啊……”
睢晓走出红亭,王孙们吟起艳诗,所谓虚荣,名伶也不例外,对于女人来说,男人的赞美是最好的滋养。
棠玉仍低头抚琴,弦音有三法,是她的弱项。
我倚桌而靠,“棠玉姐姐,红鸾星动了?”
她回得云淡风清,“何出此言?”
“《子夜歌》另有传说,《宋书?乐志》有载,琅琊王轲之家有鬼歌子夜,祝家于南显,位比琅琊。你对祝邵有暗示。”
棠玉略微一笑,“果真是莘瑶的妹妹,不愧十二岁便登上名伶之座。”
“可惜还没个名字。”我耸耸肩,指尖刮过薄书。
“及笄之日,才选艺名,不必心急。”棠玉缓声,又问,“莘瑶如何?”
我望着她,反问,“棠玉,我姐姐的秘密,瞒不过我的眼。”
“你知道了?”
“不如你完整的告诉我,就当我欠了你。”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才是你今日出游的目的。”
“错。这才是我入烟台阁的目的。”
棠玉脸上浮起一抹笑,淡得令人抓不着。
我见她仍有犹豫,于是,说道,“五音,我唯不学琴。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她玄然起身,“好。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作隐瞒。”
我的姐姐,名为莘瑶,本是烟台阁的歌姬,她的聪慧,美丽犹胜棠玉,祝邵的兄长祝云为她终身不娶,她却爱上了东岳朝的一位琴仕。
琴仕为琴奔走天涯,奈何留了姐姐在南朝等他。美人不及琴,姐姐的高傲不容许她低头,堪堪错失了心头爱。
从此,她卖艺,也卖身。
柳上枝头,我那时不过十岁,芙蓉台里,夜夜笙歌,我高高的仰起头,身侧有一锦衣公子,他衣着翩翩,模样与祝邵有几分相似。
他侧头望我,浅浅一笑,“你是莘瑶的妹妹?”
我点了点头。
他从怀中取出白帛,我们当时站在亭里,石案上,他铺好白帛,月光透亮他明彻的俊颜。我见他咬破指尖,血在帛上散开,鲜艳而又激烈。
诗经有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祝云血字几行,我转给姐姐。
她当时衣裳不整,倒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窗影下,那男人仍英挺的站在原处。
那夜之后,姐姐不再接客,她终日郁郁寡欢,祝云接了家书,不得不回朝都,姐姐每日立于窗侧,看潮日,月起,听海音,江吟。
有一天,她对我说,“心儿,你怎么不怪我?”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高洁的艺妓,绝不卖身。
烟台阁的当家是个通情人,姐妹称她淑宁夫人,除了第一名伶,有归属的其他艺妓都可择善从良。
姐姐第一次,两年来第一次,笑着说话,“心儿,你不问,我却想说了。我的男人不仅俊美,身份更是高贵,我要的,不是他们的重情重义。”
说起来,姐姐相交的名仕都尚未婚配,也都是东朝之人。
“我唯独不碰祝云。”
“他配不上?”
“不……是我配不上。你可读过《蒹葭》?”
伊人不可及,祝云誓言等她。
我顿悟了什么,问,“姐姐,你在等何人?”
她只是长叹,“再也等不到了。”
但凡有名琴,她必要抚之,姐姐曾说,她最好春雷,我有意找寻,她却但笑不语。时至几年,来烟台阁的琴商,无一人有春雷琴。
她望着琴的眼眸,带有浓浓的伤痛。那个男人必定与琴有关。
我气姐姐不告诉我,更气那人毁了姐姐一生,从此立誓,绝不抚琴!
水川漠歌,我自东岳归来,推开阁门,姐姐咳了几声。
大夫来过,她已病重三月。
“如何?你找到他了?”
我摇了摇头。她竟一笑,说道,“找不到……也好,也好。”
或许失望多了,她已经习惯,但神色仍有一丝落寞,心里分明在乎,为什么还露出这副模样。
我怒道,“薛琪有什么好,放着美人不要,竟要琴。他为什么不回头找你?”
“我……”姐姐抬眼,“我骗了他。他执意要走,所以,我请祝云帮忙,哪知……哪知气走了薛琪。他最后说,永不进南朝。”
我不禁震诧,事情原来还有内幕。“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绝不离开南朝,他若是敢走,我立即跟了祝云。那天,烟江水涨,我以为,他走了。又隔一日,薛琪竟然回头了,他要带我一起走。但我心中仍有气,锁着房门不见他。等我追至泊畔,他已经离去,棠玉说,薛琪留话,他永不进南朝。”姐姐频频拭泪,“妹妹,我好悔!好悔。”
“所以,你卖身给名仕,请他们帮忙找薛琪,对不对?”我握紧她的双肩,不顾她的病容,“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傻?你的骄傲呢?你是天下第一名伶。”
“我不要骄傲,我只要他!”她挣开我的手,直直看进我的眼。“真正傻的是你啊,竟为了我进了烟台阁,妓名在身,你今后怎么嫁人?”
我眨去泪水,松了双肩,“喝药吧。”
她撇开头,唇如白菊般,“没用的……我的心,早就死了。”
“祝云也不行吗?”
她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窗外,那越发迷离的树影。
不久之后,姐姐病逝,她最后,对我说,“如果,你遇到对的人,一定要记住,抛弃你全部的尊严和骄傲。”
祝云平静的抱起姐姐,我跟在他们的身后,挡去旁人的注目。他将姐姐葬在西冷桥畔。
我已是十四,情事渐知。
祝云清淡说道,“这是她最好的归属。”
江风吹动祝云的轻衣,他英俊的脸上满满的,全部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可对我来说,他们都是傻瓜,祝云痴恋姐姐,竟然将她葬在桥畔,那是姐姐与薛琪相遇的地方。祝云从此消声匿迹,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
祝邵顶替了哥哥的位置。
时至今日,当年的事,我仍挂在心上,我唯一的姐姐,她永远的遗憾,分明缘浅,偏偏情深,在我看来,祝云比那薛琪好上不知几倍。
也许是因为祝云,我对祝邵颇有好感,从此相助棠玉,成就一对有情人。
及笄之日,花名在选,棠玉排列瑰玉万道,我可随意选之。
我单手轻抚,冷冷一笑,众座的姐妹莫不点头。
手中瑰牌一张,我取牡丹,万花之王,无人可比,傲抵九天。
“只取一字?”棠玉问。
我轻微一推,玉符落入金盘,“只取一字。”
“那……”
我艳笑回道,“丹姬。”
我想要自由,只有成为第一名伶,才能找到薛琪。
但我不学姐姐,为了男人而摒弃一个女人的骄傲。
我丹姬为人,向来分明。
别人对我礼遇一分,我回他十丈,当年棠玉告知我真相,我后来助她与祝邵双宿双栖。
折断香扇,我冷眼画娥,
别人欠我一分,我也要他万倍偿还。
薛琪负了我的姐姐,天涯海角,他休想安宁。
红粉樱台,我斜倚在榻上,棠玉推门而入,坐了半晌,她终于开口,“你真要叫丹姬?”
凡是名伶,都想取一个高洁的名字,何人愿取姬?
我嗤笑道,“不好吗?还是你觉得粗俗。”我旋身而起,“艺姬有何不好?名门淑女,装腔作势,最怕别人称她们是淫妇。我们生来就与这行脱不开关系,取个姬字,也实在。”
棠玉莞尔,“早就猜好,你不安份。怎么你不学琴?”
我皱眉道,“你知道,我不碰琴。”
“还为莘瑶的事耿耿于怀。”
我不作声,淡淡而笑。
“你太聪明,也太骄傲。我真怕……”
“怕什么?”我看向她,起身,站至窗边,桃花已开又是春日,我明媚回眸,“就算我不会抚琴,魁比之日,我也不会输给你。”
棠玉一怔,许久之后,她说,“你有一颗丹心,被你爱上的男人,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我放在玉杯,抓起酒壶懒懒一饮,醉意萌生,我倒向锦榻。
棠玉最后说,“我……谢谢你。”
“不必了,当年我说过,我欠了你。”我冷漠答道。
一月后,烟台阁三年一度的魁首相比,五才相试,我赢了棠玉,虽然琴艺输她一局,但亦无妨。她默默离开烟台阁,我不去相送。
因为,她会幸福,她与祝邵,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我,登上第一花魁的宝座,冠领烟台。
当时,站在高楼上的我,艳笑倾城,满庭芬华,红灯绿影,潮动的人群拥在我足下,许多年后,那幅景色依然清晰的呈现在我眼前。
我和棠玉都不知道,我未来爱情的宿命在翻牌的刹那已然注定,
丹姬我,选牡丹,傲然独立,妖冶芬芳。
东岳之行,已有三年,总寻不至薛琪,阁子里的嬷嬷对我说,我也应当选一位贤士,离开青楼了。这事倒也奇了,往年的第一名姬哪个不是被困在烟台阁直到有第二位艺姬将她比下去,才能离开。怎么到了我丹姬,就非得找个人嫁了?
我轻轻一笑,想要我丹姬的人,烟江不知有多少。但时月不等人,淑宁夫人已经吩咐下来,我只有一年的时间。
破斧沉舟,我决意转至东朝。
东岳朝都有座倚红阁,早先与烟台阁也有相关。来了倚红阁有段时日,每日丝竹管弦不止,朝歌动荡,监国公满门遭斩。今日在国公府摆宴设灵。
与我何干?阁外凄风若,阁内仍是烟花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