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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阙-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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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夕醒来,已是月出时分,她一定是被下药了,否则怎么会昏睡那么久?翠衣飘,少女转过身,她认出了那人的样貌,“子夜?降子夜。”脚踏了个空,差点跌了下去,子夜忙过去扶住了她。炎夕借力坐好,子夜便走开了去。桌上燃着烛光,长长的银针工整的被排放在一起,她一根根的收起。炎夕考虑片刻,没有直接说,先是问,“现在什么时候?”

“已过了四日。”降子夜一句话也顺带暗示炎夕,竹笙的事,她是知道的。炎夕不加隐瞒,随即道,“子夜,你带我出去!我要走。”

“为什么?”降子夜淡淡问,折好红色的针包,放进药柜里。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但却是炎夕唯一的希望,因为她找不到崔娘,竹林像迷宫一样,无论怎么走,始终都在原处打转,事后想想,竹笙定是早就设计好的。

“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去找他。”降子夜像木头一样,不说话,只是背对着她,勉强站起来,炎夕顾不了头上的晕眩,绕至她面前,咬牙问,“怎样你才肯答应送我离开?”

降子夜的眼神有些迷惘,“你要去找谁?是宇轩辕吗?难道你不想知道更多?你不是一直好奇你的母亲……”

炎夕坚定的说,“我只要出去!”十天,她只有十天而已,如果她不走,她将永远见不到他。她忽然问,“雪芜呢?为什么不见雪芜?”

降子夜终于阴郁抬头盯向墙的一角,表情变幻莫测,然后,她说,“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行至门侧,子夜道,“月上中天时,风景甚好,你若睡不着,不妨看看。”

月光孤涩的照进屋里,烛影在风里飘摇,她无措的站在那里,已然是浑身乏力,焦灼令她难以入睡。回想降子夜走时的表情,以及她最后说的话,炎夕绕着竹桌慢慢的走,她的位置……她的神色……当时,她的目光是在……月上中天,黑暗中,有簇亮影反射过来,只见光滑的墙面上有古怪的黑痕,点点相连,逐渐清晰。

炎夕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这是竹舍的地图,红点所标的那处,不正是她的位置,虽然出不了竹林,但房间的格局倒是一目了然,或者,她可以一间一间的找,她只剩崔娘,那最后的一点希望。

竹廊繁复,她走了许久,实在累了,才停下休息片刻。百步远的那端,木制的窗轩动了动,随即又被合上,她心上一动,耳里嗡的一声,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轻轻踏着步子走过去,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崔娘的眼睛是红的,涨满血丝,伏在椅子上,不停的呜咽,“笙小姐,这可怎么办?你做了这些事,先生若是知道,放不过你的。”

“由他去!”竹笙柔和的面容浮起淡淡的颜色,声音不带炎夕曾听过的柔软,竹笙抚上崔娘佝偻的背,“子夜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她体内的毒虽然已被子夜强力打出,但残毒却融入了她的心脉,幸而她是阿圆的女儿,阿圆怀炎夕时,曾服了花药,她的体质已与桃源人无异。”

“我又怎会不晓得?小姐就是因为服了花药,才终年不得曝阳,夏日燥,还能出未召宫看看,其余的日子都只能待在宫里。我最怕她随皇上出征,万里沙尘,冰川草原,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竹笙眼里闪着泪光,眸底一黯,愤恨道,“好个祀宗!早在他入桃花源的那日,我便该杀死他。”

炎夕捂着嘴不敢呼吸,双肩剧烈的颤抖,迟疑当中,里面的人还在继续说。

“祀宗对小姐也是很好的。只是……”

“怪只怪我当初看错了人!嘉谆竟是懦夫,连累了阿圆。”竹笙悔恨说道,压抑失序的呼吸,又看崔娘一眼,说道,“只有在这四季宜暖的桃花源地,花药才能发挥作用,崔儿,所以,你绝不能心软,这是炎夕唯一的生路。”

炎夕扶着窗沿站起来,静静挪向门边,眼泪滑落,她飞快拭去。

“先生也是因为这样,才决意关闭桃花源地的入口么?”

竹笙答不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谁能猜得中?”

崔娘叹道,“公主毕竟是祀宗和小姐的女儿,虽然,他并非小姐的所爱……小姐临产时,还是犹豫了,她不想要他的孩子……我,我看着她长大,真怕扭不过她……”

“砰!”巨响之后,炎夕大声道,“你胡说!”

崔娘震在原处,一时间不知怎么反应,炎夕已经上前,撅住她的双肩,“母亲怎么会不爱父皇?他对她那么好。他们……他们那天晚上……我亲耳听见的。我不许你胡说。”

“公主,我也一直以为,皇上已经放下了,可是,李福的旨书却逼死了小姐。”崔娘见竹笙点头,决定全盘托出,“小姐当初私出桃源,是为了一个男子,但他绝不是你的父皇。”

炎夕摇头,“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她失控的拽住崔娘,却被竹笙阻止,崔娘一直落泪,语不成调。

炎夕厉声道,“我父皇为了母亲废去了六宫,你敢说他对她不好?不够爱她?”

竹笙静静道,“那祀宗为何不立你的母亲为皇后?”

“因为,因为他独宠我的母亲,连出战也要带着她。”

“不,只因他们各怀心事,祀宗从头到尾只想着如何困住阿圆,他明知道阿圆身体不好,却偏要带着她南征北讨,餐风露宿。”

炎夕慌了,她问崔娘,“是谁毒害我娘,她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

竹笙道,“你的母亲并未遭受任何人的毒害,而是自尽,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炎夕惧怕的后退,唯恐竹笙会说出令她万劫不复的话,她抢话说,“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只差一天而已,只差一天,皇陵便能立起皇后阙,她就能与我父皇同葬!”

浑浊中,竹笙丢下一张血帕,凉意如刀刃剐过她的脸,“傻孩子,你忘了她留给你的那三个字?她是因皇后阙而死。”

炎夕下意识的伸出双手,白帕很轻,极慢的覆盖她的手心,

竹笙沉音缓缓的读,

皇后有阙,不伺二君,

端目贞德,寄于君侧。

君垂怜之,独宠其后,

宠妃娇妾,不及一人。

黄泉相隔,阴阳如期,

君兮已逝,妾当复随。

君无转移,妾且如丝,

生为发妻,死必同穴。

“你再看一遍,祀宗有何用意?”竹笙犹豫片刻,又说,“嘉谆才是她的心头爱,如果,你还不相信,就看看这个。”

镂空碧竹为花纹,精致的玉梳躺在竹笙白皙的掌心,竹笙想起往事,眼里有一片春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论辈份,你还得叫我一声笙姨。世上只有三把竹镂玉梳,我们每人各执一把。你的那把是谁给你的,你应当晓得?”

嘉谆……恍惚中,眼前闪过那儒雅的面容,那是她的大伯。不!她不相信,她抢过那把梳,前后看了又看,一样的,为什么是一样的?

竹笙怜惜的握住炎夕的手,安抚她的颤抖,却不知她的话,硬生生的打碎她心中的绮梦,“你的母亲叫袁灵,祀宗为她取名端目,意思是,要她一心一意的只看着自己,如此霸道,疯狂的男人怎么配得上阿圆?”

崔娘啜泣的说,“祀宗就是死也要带着你的母亲,他只肯给那三年,公主,他对你亦是如此,那密旨……密旨其实是……”

她不愿听到,炎夕自言自语道,“不会的,我父皇那么疼爱我,他不会那样做的。”她一遍又一遍的磨过白绢,母亲的字迹,如此熟悉,那分明是她最喜欢的皇后阙,由她的父皇,亲自所提。为什么现在看来笔笔带泪,字字携伤?

“嘉谆终是后悔了,他抓住时机,发动内变,接着……”

“不要说了。”炎夕无力的喃一句。

竹笙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不知道。炎夕撇开的眼眨也不眨,四景越来越模糊,她用尽了力气才阻止眼泪流下来。

竹笙欲言又止。

炎夕问,“我只想再问一句,请你如实以告,为什么母亲愿意陪着父皇征战沙场?”她不信,她不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一丝感情。

纵是心如刀割,竹笙也不愿欺骗她,“阿圆曾对我说,不作笼中鸟,不作池中鱼,将来,她要踏遍天下。”

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炎夕阖上了眼。她们的话好像一只利爪,剜开她的胸,抓住她的心脏,然后,连皮带肉的用力往外拔,而她,一点抵抗的能力也没有。她感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郁结在胸臆,无法退回,亦不能涌出心口,就那样堵在那里,好像是要逼死她。

望着炎夕苍白的脸,崔娘心痛不已,一面是自责,一面是忍受不了炎夕此刻的模样,这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此刻,她眼光迷离,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她不忍心啊。

她的手抖了抖,广袖微倾,寒光一闪而过,是把锋利的匕首。竹笙拧眉,崔娘已经先一步退靠到墙边,“公主,我对不起你,我早该死的。小姐走时,我就该去了……”

炎夕被崔娘的嘶喊震醒,眼眶里的泪终于滚落,她的声音很轻,悲伤至极,她一步步走过去,“崔娘,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耳听炎夕那么一喊,崔娘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似的,她泪流不止,“夕儿……”

“崔娘,别做傻事,来,把刀给我。”炎夕伸出手,诱哄着,她甚至露出些许笑意,摊开手心,“太危险了,崔娘,过来……”

竹笙不敢说话,静立在一旁,见崔娘渐渐放开手,她松了口气,却在偏首的刹那,瞥见炎夕眼里的一丝诡异。

几乎是一鼓作气,炎夕的动作十分灵敏,崔娘恍过神时,只见她正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

崔娘惊呼,“公主,不要。”

竹笙拉住崔娘,低声道,“别过去。”

挡在崔娘身前,竹笙问,“炎夕,你这是干什么?”

“笙姨,送我离开!”炎夕仰着光洁的颈,刀锋陷入,一滴血沿着利刃渗出。

竹笙道,“炎夕,我是不懂阵法的。”

炎夕含泪笑道,“子夜在这儿,只需你一句话,她自然会照办。”

崔娘声泪俱下,“夕儿,你不要命了吗?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炎夕抿了抿唇,“如果出不了桃花源地,我不如就此了结!”

崔娘极了解炎夕,她不是在说假话。崔娘心头一紧,忙扯住竹笙的衣角,想不到她们极力要保住她的命,反倒成了炎夕的武器。

竹笙握了握崔娘的手,唤来了降子夜。

炎夕紧握着刀,跟着降子夜慢慢走离,竹笙拦着崔娘,不让她追上去。崔娘转过脸,耳边听到一个重响,炎夕跪在那里,对她磕了三个头,“乳娘,我是你带大的。母亲不在了,我又要离开。从此你一个人,要多保重。”

崔娘以手捂住眼,不敢出声,泪水顺着指缝往外渗。炎夕站起身,对竹笙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笙姨,你说过,我那么辛苦才走到今天,所以,我一定要离开这儿。”

诚如竹笙所说,她那么辛苦才走到今天,他正在满天下的寻找她,只差一步而已,她不能不去,就算是死,她也要再见他一面。

门扉重重合上,风煽着,“啪啪”作响,崔娘嚎啕大哭,“她这是干什么啊……先生不会放过她的。她出不了……出不了桃花源地。”

竹笙对崔娘凄离一笑,“尚属未知。不过,你放心,我答应过阿圆,无论如何,我不会袖手旁观,我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炎夕丢去性命。”

“难道真的人如花语,翌朝凋谢,阒然零落?”

竹笙还是笑,忽然问崔娘,“你说,是性命重要,还是相守重要?”

崔娘一时无语,竹笙带着泪,笑出声,语调难得轻松,“我猜,你也是不知道。这个问题……连阿圆也答不出。”

降子夜牵着炎夕的手穿梭在竹林,她的手虽没有雪芜大,力量却是相同的。奇阵异法尽在其中,她的脚步时快时慢,却轻灵非常。

“当天,他也是这么牵着你走的吗?”

炎夕明白,那个他指的是降雪芜,她点头答应。

降子夜又问,“他的手,是什么感觉?”

“很温暖。”炎夕如实相告,心中某处微微一酸,“子夜,雪芜在哪里?”

降子夜不语,只低声说,“不要说话,集中精神。”

竹叶翩落,也不知是为什么,身后是绿影,眼前是白雾一片,豁然开朗的迷路一端,无数仙鹤仰头高吟,随即展翅离去,尘镜中,子夜笑道,“炎夕,这就是出口,你快走吧。”

踏着清烟,炎夕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一个人走去,降子夜先是一愣,什么时候起,那个女子变勇敢了,迷朦中,她回头对子夜一笑,是感激的,是安慰的,亦是无悔的,子夜怔在那里,仰头低喃,“炎夕,就这样,一直走,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这世间,我已失去太多,误会太多,得到太多,到如今,我才知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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