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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堆人也不近前,全都止步在执箫人和背琴人并肩而立的那条线上,将本就逼仄狭窄的山道挤得水泄不通。
好容易似乎人都来齐了,一前一后两个人越众而出,稳步向朱院长他们的方向走去。
离得近了,苏蕴明看清走在前面那人也是白袍高冠的打扮,四十来岁年纪,身姿挺拔,眉疏目朗,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个美男子。他下巴上蓄了一把黑亮的胡须,一面走一面时不时摸一把。
后面那人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长得长眉细眼,显得很斯文,身上的袍子有点像大圣朝文官的官袍,细看又觉得颜色和图案都不对劲。
苏蕴明听到周围的先生们小声议论,原来南襄一国极之崇尚魏晋,国内选拨人才尚依循的是晋朝的九品中正制,那白衣和高冠便是入品士人的标准打扮,类似于大圣朝秀才的青衫。那中年男人姓柏名绛,出身南襄首屈一指的士族,是南襄著名的大学问家、大书法家,他的字甚至创造了一个新的书法流派,被南襄国内评为上上品。
以柏绛的声望地位,此次与北狄的联系出使,他当选团长自然是无有异议。为示公平,副团长则由北狄方面派人担任,便是那个随在他身后的青年。那青年身上的官服依然是北狄山寨大圣朝的产物,但也能看出他的身份,大约是北狄对外宣扬文教的礼部官员,类似大圣朝的鸿胪寺卿。
柏绛与那青年外交官走到半路,朱院长已经迎上去,潞苍原是北狄的质子,身份尴尬,站在原地没有动。但苏蕴明频繁地看向他,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凝注在一个点上,她顺着他的视线转向,看到那个背琴人举起一只手正在挥,见她望过来,迅速地放下手臂。
苏蕴明猜测两人是认识的,回头再看潞苍原,却依然是一张无表情的脸。他的五官是北地男儿特有的粗犷深刻,凑在一起却又有几分憨厚,即使没有表情的时候也并不显得刻板,透出一股子和蔼可亲。果然,能够数十年如一日的在大圣顺顺当当地做好这个质子,潞蛮子并不像他表现出来那么简单。
朱院长与柏绛应该是老相识,两人相对行了个礼,便执着手往回走,一路相谈甚欢,将那北狄官员晾在一旁。苏蕴明一会儿好奇着朱院长是不是三个字三个字一句话往外蹦,一会儿又在潞苍原与背琴人之间看来看去,试图找出两人的联系。正忙得不亦乐乎,身旁那个替了周旦如位置的陌生人忽然动了,伸手拉住她。
那人的手甚凉,太阳已经升到接近中天的位置,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他的手却凉得像冰块。苏蕴明立即打了个寒颤,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冻的。
“你——”她惊道,只说了一个字,那人低声快速地道:“是我。”
在后世的时候,苏蕴明接电话最讨厌对方说“是我”两个字,似乎你跟他熟到只听两个字便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来,而事实上,这样的人她通常还真就认不出来。真没想到,都穿越了,远离手机了,她还能再遇上这么一位自我感觉良好的主儿。
吐槽归吐槽,这人声音还真有点熟,苏蕴明便没有继续惊叫出来,没好气地道:“阁下哪位?”
那人似乎愣住了,像是他根本想都没想过苏蕴明会认不出自己,他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瞬间收拢,疼得她浑身一颤。
他立刻便发觉了,连忙放开手,苏蕴明退后一步,戒备地瞪着他,余光瞟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已经多出几个青黑的指印。
“抱歉,我并非故意伤你。”那人又道,他虽然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仍能听出几分诚恳和歉意。苏蕴明越听他的声音越觉得熟悉,定睛打量那人:一身与时节不合的褐色棉袍,显得身形臃肿,身量倒是挺高,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在一百八十公分以上。他的脸苏蕴明肯定是没见过的,但她前前后后也见识过几次易容,当下仔细端详,果然觉得这人的面部表情僵硬得厉害,脸上的肌肉几乎一动不动。
“你到底是谁?”她在脑中迅速排查自己在大圣朝有限的几个熟人,“为什么要乔装改扮?”
那人嘴巴张开,嘴唇不动地道:“我是——”
“皇上驾到——”一声洪亮的唱礼打断那人的话,苏蕴明下意识转头望去,广场上山门内山门外所有人,包括使团与迎接使团的人们,都像收到了“向后看齐”的命令,齐刷刷扭过脖子。
“啪”一声响,是鞭子甩在空气中的声音,这叫响鞭,当皇帝要经过的时候,太监会提前用响鞭肃清道路,听到响鞭而不退让的,就等着鞭子实打实地抽上来。广场上挤挤挨挨地站满了看热闹的学生,响鞭过后,密密匝匝的人群硬是分开来,金吾卫就像后世那些天皇巨星的保镖一样,背抵住人群,双臂张开,护住中间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苏蕴明看见少年皇帝出现在甬道那端,她的目光刚刚投在他身上,明明这么远的距离,隔着这么多人,陈旸却立刻准确地望向了她的方向。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苏蕴明低下头避免与他视线相接。她再抬起头时,少年皇帝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背负了双手,顺着窄道稳步向她走来。
失礼(本章完)
陈旸突然现身,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开路的太监又甩了一声响鞭,司礼太监长声道:“跪——”
离得近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眼见皇帝已经走到面前,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乌压压的人群以陈旸为中心一圈一圈拜了下去。
连使团诸人在内,所有人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透,苏蕴明这时候想起那个古怪的易容客,悄悄转头去看,身旁却空着,那人像来时一般突然不见了。
她蹙眉想了一会儿,那人的声音确实有几分耳熟,她的记性很好,大圣朝的熟人也不多,按理说不会记不起来。
她趴在地上苦苦思索,山门内外数百人安静得一点儿声音没有,所有人耳朵都竖着,听着皇帝一行人的脚步声。
想不起来,苏蕴明有点懊恼,呼之欲出但就是不出,因为她集中不了精神,她总是忍不住要去听陈旸的脚步声,一群人中间她可以准确无误地分辨出哪一个是他的脚步声。陈旸还是聂阳的时候,走路喜欢脚尖先着地,苏蕴明猜测他小时候爱模仿家中女性长辈的步态,因为这种走路的方式会让女子显得轻盈。但对成年男子来说,这样走路便显得不够稳重,所以她纠正了他很久。直到现在,皇帝走路的时候,一不留神仍会脚尖先着地。
她听着陈旸的脚步声笔直地朝她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微微抬起半身,眼角瞄到一角靛青色的袍角——一闪而过,脚步声半点没有迟疑,陈旸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苏蕴明憋着的半口气这才敢缓缓地透出来,陈旸的出现果然与她无关。虽然可能性很小,她仍然怕死了皇帝像上次陋室草堂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对她示好。在书院里丢脸就算了,还要丢到外国去,她脸皮再厚也受不了。
但是,当陈旸真的什么也没做,视若无睹地从她身旁经过……苏蕴明对自己坦白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了小小的失望。
为什么会失望?苏蕴明弄不懂自己,这样复杂阴微的感情,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反正皇帝已经走过了,她大胆地直起半身,在遍地伏得低低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几名缀后的太监和金吾卫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身而过。
苏蕴明望着陈旸的背影,他依然穿着那件靛青色的龙袍,头上戴了一顶二十四梁镶珠嵌玉的帽子,她认得那叫通天冠,是皇帝的标准制服配件。她不由地又想起他扮韩竹乎时戴那顶华丽丽的俗气帽子,每次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她微微笑着,便把刚才那些理不清的情绪搁到一边。
皇帝走到朱院长和柏绛旁边,不等司礼太监出声,弯下腰去扶柏绛,边道:“朕久闻柏学士大名,惜乎缘悭一面,这次难得有机会请教,学士可不要嫌朕年轻识浅。”
玉石沙砾混合一般的声音在人群上空响起,更多人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柏绛被皇帝搀起身,激动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张了好几次口都说不出话,哪还有半点宠辱不惊的魏晋风度。好多人就忍不住生出鄙夷,心道,我大圣朝读书人的地位甚高,少年皇帝也学四书五经,尊敬名儒大家是应该的。到底是小地方的乡下人,这么点场面就经不住了。
皇帝不以为意地微微笑着,他笑起来的时候那样凌厉的美貌就显得收敛许多,眼角有天生的笑纹,毕竟还是少年,满面的稚气掩都掩不住。
他又去扶朱院长,柔声道:“朕来得鲁莽,朱卿莫要怪朕才好。”朱院长是进士出身,曾经做过一任学政,虽然致仕多年,按规矩皇帝还是与他君臣相称。
“不敢。”朱院长挣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铁青着脸作了个揖,干巴巴地道:“臣知礼。”
难为他用三个字还说出了言外之义,当面骂皇帝不知礼。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都在心底称赞:看看,这才是我们大圣朝正统读书人的楷模!皇帝算什么,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自太祖开国以来,大圣便与南襄、北狄两国三足鼎立,南襄偏安长江以南,北狄被阻于山海关外,三国疆域多年未曾变化。和平了这些年,在大义名份上,大圣朝为天朝上邦,北狄和南襄算是大圣的藩属国,每年都应该派使臣上贡朝觐。当然了,实际上能不能做到,朝中最墨守成规的礼部尚书也懂得睁一眼闭一眼。
但名份毕竟在那里,从来没有听说一个藩国的小小使团来访,竟然惊动天朝皇帝亲自迎接!
这其中的道理连苏蕴明这个外来人都明白,何况是对“礼”这种东西成天斤斤计较的大圣朝读书人,她向四周扫了一眼,朱院长那句话过后,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愤然的表情,数百道谴责的目光刺向皇帝的脊梁骨。
苏蕴明轻轻叹口气,忽然担心起远在端桓那位老迈的礼部尚书。听说先前皇帝下诏要立她为后,内阁硬顶了回去,礼部尚书更是一口血喷在奏折上。若是被他知道了今天的事,不晓得他还有没有这么多血喷。
好好的欢迎仪式便因为皇帝不请自来而草草收尾,人群散去的时候苏蕴明还有点不甘心,她东张西望地找了一会儿那个易容客,却见韩竹乎走近来,在她耳边低声道:“陛下让老奴转告小姐,您今天很美。”
好话总是人人爱听,苏蕴明蓦然回首,朱院长黑着脸继续数落陈旸,旁边柏绛的表情精彩,既有惊慌失措,像是不敢置信有人敢当面指责皇帝;又有隐约的羡慕和狂热,毕竟白衣而笑傲王侯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仅凭这一点,苏蕴明也看穿了南襄这个国家的真面目,它根本不像它所表现得那样崇尚魏晋,要知道,在晋朝的士大夫眼中,由于家族势力过于庞大,君权实在算不上什么。倒是如今的大圣朝有点像晋朝,都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同的是,晋朝的士大夫内部又要按家族划分小群体,而由于科举制度代替了九品中正制,大圣朝的士大夫阶层形成了一个完整而牢固的利益共同体。
因为对南襄失望,苏蕴明连带也对那十四位白衣高冠的美男子没了兴趣,魏晋风流千古绝唱,可不仅仅是一层漂亮的画皮。
北狄她就更没兴趣了,游牧民族建立的多灾多难的国家,尚处于最黑暗的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转型期,社会结构落后了不知道几百年。
她远远望着陈旸,他一直带笑听朱院长说话,偶然侧过脸,眉眼却都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的阴影投在眼窝里。他抿了抿嘴唇,脸颊上飞快地浮起一抹红晕,又飞快地褪色,依然是半透明的玉一般的肤色。
陈旸还是聂阳的时候,受了委屈便是这样的表情,如果他现在抬起头,眼睛里想必蓄满了泪水。
少年皇帝明明立于人群的团团包围当中,所有人却都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就算是负责贴身保卫他的金吾卫,若是离得稍近些,下一秒也会迅速退开来。
韩竹乎在她身旁叹了口气,道:“老奴伺候过两任主人,先皇以前常说:‘当皇帝,就是假热闹,真寂寞。’”
或许是补偿白天的失礼,书院晚上又为使团举办了欢迎宴会,皇帝被勒令不准参加,苏蕴明不够资格参加,她也懒得再去凑热闹。
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换掉唯一一套女装,穿回她的布衣青衫,头发也拆散了,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坐着看天。
远处隐约传来箫声、琴声,或者是琴箫合奏,谁知道呢,隔得这么远,再美的音乐听着也不过是一耳朵不清不楚。
她坐在那张小方桌前,生着了红泥小火炉,慢慢地熨一壶水,等着水开了泡茶。
小院的门半开半合,唯一的光源是水壶底下那朵跳跃不定的火焰。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门前微微一顿,似乎踌躇不前,在门外来回兜圈子。
苏蕴明由得他去,水壶的水开了,发出尖锐的鸣叫,她拎起水壶,仔细地冲沸了杯中的茶叶。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