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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在欣慰崇敬之余,也开始反省,当初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存了这种惭愧补偿的心理,大臣们对皇帝偶尔的不当举止就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为苏蕴明造势,甚至有些个起心钻营的伪君子真小人,投君心所好,慎重地计算起立苏蕴明为后的好处。
舆论风向这种东西,就算开始只是小风徐徐吹,被有心人搧动搧动,也难保不有席绝天下的一天。
尤其是当苏蕴明改姓了“薛”。
“薛经义”的名头能够排行在大圣朝三大世家首位,自然有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资本。虽说每代真正入了仕途的都是薛氏的旁枝末系子弟,但就这几位里必有一位跻身一甲,从前朝至本朝,只要薛氏赴考,状元榜眼探花之一肯定姓薛。这是明面上,暗地里还有一部分由薛家培养资助,却不姓薛的士子。再有前身为薛氏族学的宗阳书院,号称大圣朝书院之首,每年接纳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读书种子,送走一批毕业生,在这些人里,即将或者已经走入仕途的更不知凡几。
可以说,薛家是笼罩在大圣朝官场上空一个庞大的阴影,虽然他们表现得很低调,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薛氏愿意,他们有实力在朝堂上推动任何一个有利于他们的决策。
所以苏蕴明一旦姓了薛,除了内阁几位大佬还在固执己见,或者说不肯改变原定的利益分配方案,其他中小官员都悄悄缩了卵,有人甚至已经写好了支持立薛家大小姐为后的奏折,就等着合适的时机递上去。
等到苏蕴明的名头越来越大,大臣们心想:好嘛,这哪里像个女人,知道的是未来皇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储相呢。或许是同为读书人的认同感,连内阁也开始松口。出乎众人预料,最先反水的居然是老迈古板的礼部尚书,成天捧着宗阳书院的学刊长吁短叹:“朝有遗贤,宰相之过!”
就当大家以为水到渠成,薛家大小姐做定了未来皇后之际,皇帝陛下又出奇招,忽然提出要娶周伯爵的千金!
大臣们再次傻了眼:陛下您到底闹哪样啊,给句准话成不成,咱爷们儿年纪大了,经不起您这么一惊一乍的……
得,反正周伯爵手里有兵,周家千金也是皇后预备役之一,皇帝要娶就娶吧,大臣们自觉玩不过皇帝,摸摸鼻子乖乖地准备大礼。
但后宫粉黛三千,周家千金是皇后,并不代表薛家小姐就不能当个贵妃啥的。因此大臣们轻易地做好了心理建设,看苏蕴明的眼光依然是未来老板娘的眼光,且由于大家打了这么久交道,又都是读书人,倒觉得她看着比周小姐顺眼许多。
有这么一个心理历程,从苏蕴明身边经过的大臣们瞪过她之后目光又变得温和,回想起她在朝堂上几句逼问,及时制止了来人将屎盆子扣给皇帝,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魏王主使,三法司都是刑狱老手,自然有办法将此案做成铁案,不留任何翻盘的机会。大臣们微笑颔首,对她的政治智慧很满意,这样的女人才有资格伴在皇帝陛下身边。
大殿上的朝臣已经散得精光,刑部尚书姜白石命两名金吾卫将吕殊怀送到刑部大牢,他自己便急匆匆地走了,大理寺卿李仕鲁在后面追着他喊了几声都没听到。
丑时刚过了一刻,宣德殿上的烛火一盏一盏被熄灭,东面的天边还要许久才能露出一线光明,所有的宫女太监金吾卫都随着皇帝退回内宫,黑暗的、空荡荡的大殿上只余下苏蕴明一个人。
她趴在那里,姿势不太雅观,大半张脸埋到不知什么时候散开的头发里,只露出小半个下颌和领口上方一点点颈项的肌肤。
内宫的入口,层层帷幕间亮起一星火光,只有一点,像是司火的神明在指间不小心漏出的光明,颤巍巍地悬在虚空中。
脚步声敲在金砖地面上,这样的砖经过特殊的消音处理,所以很轻很轻,若不是殿内安静得没有任何其它声音,根本不可能听见。
那个捧着烛火的人慢慢地走出帷幕,慢慢地从大殿的北面走向南面,一步一步,脚步声轻而清晰,手里的火光有节奏地上下跳跃。殿外的夜空上方层云密布,冬雷还在一阵阵翻滚,雷声却已几不可闻。
他止步在苏蕴明身前,顿了顿,缓慢地俯下身,用那团小小的烛光去照她,便也照到了他自己。
他陡得一惊,劈手将蜡烛扔到地下,烛火闪了闪,迅速变得微弱,他还嫌不够,伸足去踩,跳起来踏上去,倒像那团火光是什么可怕的妖物,定要令它死得干干净净、永不超生。
直到一丁点火星都没有,大殿内重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这才放了心,又弯下腰来,干脆席地而坐。
他记得烛火熄灭前的位置,伸出手,摸到了苏蕴明的一角衣物,顺着轻轻地抚上去,是她的手臂、肩膀、颈项、脸……
他的手指颤抖着,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来,紧紧地搂进怀里。他在黑暗中想,若是可以的话,真想把她带走,上天入地,只要能这样抱着她,他便不怕孤单寂寞,不怕火海刀山,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不可以,他不可以。
终于造反了(本章完)
登闻鼓响,端桓震动,吕殊怀在宣德殿上一番泣血发言流传了出去,端桓民众迅速分成两派,一派赞同苏蕴明:“薛小姐说得在理,这必是魏王的阴谋!”,另一派却由于对东厂深恶痛绝,对皇帝不信任,对魏王尊崇……种种原因,认定吕殊怀所言才是真相。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天子失德”的谣言一夜间席卷大圣朝的土地。陈旸登基日浅,之前还能算个合格的皇帝,但也谈不上什么英明神武万民敬仰,这一通抹黑下来,小民们信以为真,一时间人心惶惶。
就在这样的绝好时机,所有人意料之中,魏王起兵了。
“嘎!”一声的嘹亮的鸟鸣将苏蕴明惊醒,她从床上翻身坐起,莫名地惊喘不休。
床头的侍女喜道:“薛小姐醒了,快去……”
后头的话像是被人掩住了口,又像是硬生生咽回喉咙里,苏蕴明没有听清,她撩开床帐,只看到一个小姑娘飞快跑走的背影,像一只活泼得过分的羚羊。
她捶了捶脑袋,觉得很懊恼,这是第几次晕过去了?在后世的时候亚健康就算了,怎么穿越了还这么弱不禁风?
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那像是丫鬟的小姑娘久不回来,她干脆下了床,床边放着一套女装,她拿起来穿戴,一边四下打量周围。
很有意思房间,乍看去像普通人家,家什器物都并不奢华,甚至不够精致。但多看几眼,却会发现墙上悬的图是祝枝山真迹,旁边乌沉沉的小几是经年累月的紫檀木,几上天青色的折枝双耳瓶是官窑新出的贡品……诸如此类含而不露的富贵。
苏蕴明心下沉吟,想不出又是哪位大人物将自己捡了回来。
衣物还算合身,她也没心情去照镜子,径直走到门边,拉开门。
门外也是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小的天井,她似乎身处四合院中,抬头只能看到方方正正的天空。
天色很好,虽然屋瓦和地面还留着潮湿的痕迹,昨晚上冬雷和闪电过后,可能落了点小雨,今天又出了大太阳。
苏蕴明顺着天井绕行,穿过窄窄的一条甬道,又是一重格局相近的院落,不过这院里的天井种了棵遮天敝日的老槐,虽说冬日里掉光了叶子,依然把天空挡了个七七八八。
她用同样的方法继续找路前行,穿过一重又一重院落,奇的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若不是醒来的时候确实见过那小丫鬟,苏蕴明真要以为这大宅里只有她一个活人。
第五个院落的甬道出来后,苏蕴明环视一圈,找到一扇门。
她猜测那大约是一扇角门,左右依然没有人,她被这诡异的情景弄得牙疼,站在门前,毫不犹豫地拉开来。
门一开,喧哗人声就像攻破了船板的海浪,争先恐后地向她涌过来。
苏蕴明一惊之下后退了一步,双手下意识地关门,所有的噪音又被关在门外,她耳边最聒噪的声音不过是院落深处那只鸟“嘎嘎”地叫个不停。
真是神奇!苏蕴明再次开门,有了心理准备,这次也不觉得那噪音可怕,迈步出门,又回过身,想看看那门板是采用了何种绝妙的隔音材料。
她回过头,却看到门上钉着木符,上面有人写了两个字——
“随园”。
“随心所欲,园中之园。”
苏蕴明抿了抿唇,她算是知道这鬼园子的主人是谁。
“随园”角门出来其实是只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外人声鼎沸,一直传了进来。
苏蕴明循着人声出了巷口,往前走了一段路,张眼望去全是人头涌涌,无数人的说话声往她耳朵里钻,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得知了两件大事:其一,附近的大理寺衙门正在三法司公审吕殊怀,端桓民众扶老携幼来观审;其二,魏王勾连了封地梁仪周边的官员和驻军,掩盖他和麾下大军的行踪,等朝廷收到急报,魏王领军已抵达西凤府,距离帝都端桓仅三千里!
三千里在这个时代是什么概念?骏马昼夜奔驰,只需五天!苏蕴明震惊地望向东面,在她目力之外,是端桓的东城门武运门,五天之后,魏王就将兵临城下!
这种时候搞什么三法司公审,而不是调集军队护卫京城,皇帝和当朝诸公脑子都坏掉了?
端桓民众居然还真的倾城而出去观审,她对这样的粗神经不知该不该佩服。换一个角度想,或者这也代表着小民对皇权的漠视——反正皇帝不过是皇城深处的一个影子,由谁来当都可以。
想起客栈里人们的对话,魏王在端桓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赠医施药,魏王府门前的粥棚一年四季不断炊,收养孤儿、救助落泊京城的异乡人无数……他为端桓民众做了这么多,也比不过陈旸已经坐到皇帝位上,换来的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造反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但她相信,只要陈娴牡绷嘶实郏∶窈芸炀突嵬怂窃倒幕埃膊换峒堑盟幕饰皇窃趺吹美吹模侨菀茁愕阶运降牡夭剑诤醯闹皇亲约旱纳睿劣谀钦乓巫樱歉鐾废危灰芨呛推轿卤サ娜兆樱还苣谴硭嵌蓟嵴嫘某弦獾赜荡鳌
她应该感到高兴的,打倒权威崇拜,使民众的个体意识强于集体意识,进而期望他们觉醒到一个没有皇帝的世界更美好——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只感觉到忧心如焚!?
她终究做不了圣人,就像她在宣德殿上不敢多想,便一口咬死吕殊怀在撒谎那样,她当然有私心,而她的私心从来只为一个人。
苏蕴明返转身,遥遥望向皇城的方向,仿如金色旗帜的阳光照耀之下,那里有玉宇飞檐、琉璃瓦、朱红楹……有陈旸。
皇城四门的守军也是金吾卫的分属,号称“大汉将军”,多由卖相好的勋贵子弟担任,其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
但今天,东华门前的大汉将军很难得遇到了够胆闯宫的人物,还是个女人!
东华门前一队大汉将军,领头的叫赵青,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愣头青,刚荫了亡父的官职未久,其他几位大汉将军欺他年轻识浅,行事颇有拖沓敷衍。
赵青执着金瓜,雄纠纠气昂昂地立在宫门前,行人远远经过,多有虔诚地向皇宫鞠躬的,倒像是朝他行礼一般,他心中得意,愈发站得挺胸凸肚。
一个女人沿着御街笔直地向皇城行来,速度甚快,赵青生平第一次见到步子迈得这么大的女人,一时有些怔忡,使劲眨眼,想认清那是个女人,还是一个穿着女装的男人。
那女人瞬息间就近在咫尺,真的是个女人,还是个长得很不错,颇为眼熟的女人。
“薛小姐?”赵青愕然道。
苏蕴明抬眼一扫,这金吾卫以前守卫陈旸的泰安宫,和她打过照面。
熟人最好。苏蕴明冲他点了点头招呼,错身就想往里走。
赵青当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进去,伸臂一拦,将人拦住了,他又想到这位得罪不起,嗫嚅道:“薛小姐,您不能这么进去?”
“哦?”苏蕴明挑眉,道:“难道我只能十二抬大轿抬着,从正阳门进去?”
被十二抬大轿抬着由皇城正南的正阳门一路送进储秀宫的,那是皇后。赵青近身伺候过皇帝,当然知道苏蕴明距离皇后的宝座有多近,当下愈发愁眉苦脸,小声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苏蕴明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是这个意思。”
这是□裸的威胁,赵青听懂了她的意思,如果今天不让她进去,等她当上皇后,秋后算账饶不了他。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今天要让她进去,赵青觉得自己的小命也就到头了。左右都是死,堂堂一条七尺大汉,被折腾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求薛小姐饶了小的,”赵青低声下气地道:“这么多人呢,就算小的拼了性命放您进去,他们也不敢不拦着……”
苏蕴明抬头一望,赵青身后四五名金吾卫一直在偷听两人说话,脸上露出疑惑警惕的表情,这几人她都不认识,也不能指望他们像赵青一样顾忌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