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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也道:“世子说得正是,终究是人命相关,还不快去请郎中再看看!有任何进况,及时来报了!”
赖总管见这父子二人今日竟一齐要保艳阳的性命,心下十分诧异,暗怪自己太急着想处理了艳阳,一时忘了顾及太多,赶忙应了正要走,可耳边又响起了香儿的声音。
“别忙,”香儿道,从桌旁站了起来,复又对萧远枫与雪夜道,“外面的郎中想必是不管用了,赖总管才来回话,倒不如香儿去看看,用些府上的药材,兴许还是有救的。”
父子二人听了,也觉得有理,便依了香儿,暂且无话。
且说香儿便带着丫鬟取了药材,向艳阳所在的库房走去,刚一进门,便见艳阳已死人般的躺在石床之上,面若死灰,气若游丝,真真是有将死之态。香儿坐在石床边,拉来艳阳的手为他把脉,细细把了两回,才对身旁的丫鬟道:“不过是得了风寒、失血太多,又受了内伤,没什么打紧的——把那瓶玉蟾归原丹拿来给他吃三粒,然后找些暖和的被褥来铺上,过阵子我再来看看。”
丫鬟便从随身的瓶子里倒出三粒榛子大的雪白圆滚的药丸来,掰开艳阳的嘴为他吃了,又用温热的水送着咽进去。随后找来被褥铺好,为艳阳暖暖和和的盖在身上,静候了半个时辰,便有丫鬟对香儿道:“公主,他似而呼吸稳了些。”
香儿又为艳阳把脉了一回,果然脉象略有起色。但艳阳不是雪夜,雪夜若吃了这玉蟾归元丹,只需一粒,再加内功便能治愈自己。如今艳阳半条命都要没了,内功与没有一样,香儿略想了想,又吩咐道:“再喂他三粒,再拿片雪参来给他含着。”
丫鬟听了香儿的话,心疼得要死。须知这雪参玉蟾都乃天下大补之物,皆是归元固本、起死回生的神药,如今一下子便给这奴隶吃下去六粒外加一片,实在是浪费。待到艳阳又吃了这些之后,一两个时辰内,果然呼吸便渐渐顺畅许多,丫鬟们见他似乎要活了,忙给艳阳盖好被子,又拿了盆冷水来敷头。香儿倒也不嫌弃库房简陋,只在椅子上坐了,拿来先前郎中开的药方看——只见那药方有许多猛药,虽是治风寒,却十分烈性,当真是草菅人命的虎狼药剂。她随后将药方放到一旁,拿了笔,亲自写了一帖药方来,命小丫鬟们去抓药。
却说到了下午,艳阳仍是昏昏沉沉,但已经有了些许的知觉,只听得耳边吵吵闹闹、又觉得周身舒适柔软,不像是平日躺在刑房的感觉。只是高烧还没退了,眼睛睁不开,心里噩梦不断,当下便不知不觉说起了胡话来,张口就叫了一声:“香儿!”
恰巧香儿正进了库房再探病,人还没进来,就先听见艳阳叫她,一时还以为他醒了,可走到床前一看,竟是高烧说胡话。
“香儿……别走……我错了,我有罪……王爷快重罚我……”艳阳说,闭着眼睛,脸颊烧得通红,身子却不老实,左右扭动,似乎是在梦里追赶香儿,又似乎是要跪地哀求一般,只听他又道,“不该打雪夜的……打我……我当好人……你别走啊,香!别走!”
香儿被艳阳这通胡话说得心神不宁,心下猛然一痛,只对旁边丫鬟道:“他这是烧厉害了,快把药再加些量,这么下去,人倒要烧傻了不可。”
艳阳还躺在那里反复念叨着香儿的名字,仿佛他多念一句“香儿”,自己就能从梦魇里的苦海脱离一点点一般。在艳阳的梦靥里,似乎香儿正处在要离他而去的关头,他是百般哀求、千般阻挠,胡话也是颠三倒四,除了哀求香儿回来,就是哀求萧远枫打他。幸而雪夜此时并未与香儿一同来,若是雪夜听了艳阳这些胡话,虽不至吃醋,但想必心中,到底也是纠结同情,极不好受的。
香儿虽对雪夜嘴狠,但眼下听着艳阳说这些胡话,心里也明白,艳阳这些年恐怕也一直被这些噩梦折磨,如今病得糊涂了,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那一声声的“王爷快打我”、“让我受苦”、“香儿回来”,直说得香儿心中痛楚,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索性离开库房,一路走到园子里的长廊,方才落了泪。
待到第二天中午,艳阳方才从这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躺在床铺之上,旁边还有一个十六七的丫鬟正端了药碗来,一时之间,艳阳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坞堡、回到了“萧艳阳”的时候,回到了自以为有父母疼爱宠溺的幸福过去——可是,身上伤口的每一处痛,却又都时时刻刻提醒了他,过去,早已埋葬,他现在已经梦醒了,他现在已经活在了现实中。
他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四肢却无力,刚坐一半,又躺了回来。
“哎,快别动!”端药的丫鬟说,“一会子摔死了,又得花力气治你。”
艳阳听这小丫鬟说的话,眼里有了些许笑意,对那丫鬟道:“劳烦姑娘费心,下奴自己吃药就好。”
“你?”丫鬟撇嘴,看艳阳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如何能自己吃了药?若是洒了药,或他再有个什么,一会儿她可如何向公主交代?
“请姑娘把药放这儿吧。”艳阳道,一咬牙,强撑着身子半卧起来,一面暗攥了拳使劲撑住,一面请那丫鬟把药放在面前,另一只手伸出来,拿了那金把儿的羹匙,慢慢喝着药。他只觉得这药入口,虽是苦涩,但药香极浓,也不似一般药香那么俗,方知这必定是香儿配的药了……他一想到是香儿配的药,当下又觉得多了几分的力气,喝起来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仿佛如饮甘露一般,极珍爱这碗里的药剂。
“既能自己喝药,想必恢复了许多。”耳畔传来一个银铃般干净利落的声音,艳阳抬起头,就见香儿不知何时已经进来,正站于他床边,垂眼看着,神情里倒并无往日的恨意。艳阳见状,赶忙要跪拜,但香儿却制止了他,只道:“罢了,好好吃你的药,过会儿我再给你把脉——切莫狼吞虎咽了这药,急什么,当心一会儿呛着了。”
艳阳丝毫没料到香儿能说这番话来,当下怔怔的盯着她,半晌之后,方才意识自己失态坏了规矩,赶忙低下头去,张口,声音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只道了一句:“是……”
他再抬手拿那羹匙,手已经抖成一团,勺与碗碰得直响。艳阳赶忙稳住自己,将一口药递进嘴里,药咽下去,泪滴出来。香儿这一句“当心一会儿呛着”,对他而言,简直比任何良药、任何关切,都更加弥足珍贵。有这一句话,他受的苦、受的罪、受的辱,都值得了;能听这一句话,这辈子、下辈子,都足够了。
香儿见艳阳低着头喝药,可他那泪珠子却断了线一般落在碗里,心下又是可笑,又是可怜。她只叹息一声,没有多言,待到艳阳吃过了药,知道他现在情绪激动,断然也诊不出什么,便道:“你静养一阵子,待下午我再过来诊治。”
艳阳一听香儿这话,连忙道:“下奴已经好了……不敢再劳烦公主屈尊诊治。”
香儿蹙眉看了他,怎的,她尽职尽责的来诊治他,待他宽和,难道不是他梦里都希望的?怎么人一旦为奴,便都是好歹不知,当年有雪夜,今日有艳阳,竟都是一个毛病!
艳阳垂了头,并未与香儿对视,只沉声道:“公主亲自为下奴诊治,妙手仁心,真的已将下奴治好了……下奴只斗胆,请公主将几包药留下,下奴自己煎了吃,便足够了。”
“我为你亲自诊治,又何止这一次?四年前,你差点被打死,不也是我来为你治?”香儿道,“况你身上却不止风寒,尚有陈年的内伤复发。”
“下奴知道……”艳阳说,抬眼看看香儿,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复又垂下头,答道,“内伤,是前年王爷亲自赏给下奴的……这并不需医治,还请公主放心。”
“内伤怎的不治?”香儿立即问,她并不知萧远枫何时亲自打过艳阳,但返回头来再想,艳阳体内这内伤程度,除了雪夜,恐怕也只有萧远枫能留给他了。
“这是……王爷赏给下奴的一个印记、一个符号、一个提醒,”艳阳道,抬起头,看着香儿,莞尔一笑,淡然宁静,毫无怨恨、毫无痛苦,反倒是心甘情愿,“下奴带着这伤,虽然日日都痛,但却并不伤身,只是一个提醒,这样敦促下奴,也未尝不可。”
香儿还从未听过这般道理,饶是当年雪夜,有了内伤也是治的,断没听过让那内伤引得身子疼痛,反倒还欣然接受。内伤之痛不比外伤,当年雪夜尚且因内伤疼得死去活来、身子发抖,艳阳这般柔弱之躯,竟就忍了三年那肺腑的撕心裂肺之痛?无怪雪夜那日说,艳阳已脱胎换骨,今日此刻,香儿也当真不敢再与艳阳相认了……这个男子,还是艳阳么?他,又怎能是艳阳呢?
艳阳见了香儿这哑口无言的模样,心下也知道香儿这一番的想法。他想了想,随后对香儿问道:“公主,下奴……能对您坦诚直言一回吗?”
香儿点点头。
艳阳见她同意,便笑了笑,随即道:“公主,下奴知道,自己有诸多地方,惹人不解、惹人生疑,下奴不知对这些该从何解释,想必也是说来话长,多说无益——下奴只想斗胆说一句——五年了,下奴累了、也倦了,一个人就算戴面具,也该戴腻了……大势已去,下奴早没了非分之想,如今下奴真的已经习惯了王府的日子,下奴不敢再为当年卢孝杰一事伸冤,但只求主子们能信下奴一次……哪怕只一次,也足够了,”艳阳说到此处,顿了顿,复又道,“下奴如今受了世子和公主的恩,也有王爷时刻警醒,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奴隶,轮回流转、依业受报,下奴一定会安分守己、做牛做马,只求还了罪孽,此生便真的已经知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禁不住向大家推荐一首歌,私以为很适合这个故事里艳阳和香儿的感觉:《无言的结局》,切忌听李尤和李绍继版本~~~真的是比较符合的,一个无言的结局啊,特别是那句“但我要如何,如何能停止再次想你。我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埋藏一切回忆。啊让我再看看你,让我再说爱你,别将你背影离去。”
篇幅不够,时间不够,诉衷肠只能说到这里,他们俩下章还会说几句话的~~
毕竟香儿和雪夜、老萧都出去练兵后,艳阳要倒霉了,让他先把对香儿的感觉整理了吧
香儿软语问艳阳,艳阳诀别俏青青
香儿静静听了艳阳这一番话,心里已是三分痛、三分伤,虽尚有四分疑,可面对如此情真意切、至诚至恳的艳阳,她又如何还能像过去那样刻薄问他?嘴狠归嘴狠,可她那至善至任之心,早已是翻江倒海、伤痛延绵——她耳边听着艳阳的话,心里想起他们的初次相见,长亭古道,马车疾驰,艳阳便是长身玉立、容貌俊美、飘逸若脱离尘世、潇洒如花压棠色……那个时候的他,当真是让她眼前一亮过,那时候的他们,短暂时刻,也许也曾有过和睦相处的机会……只可惜,他的恶毒、残忍、阴狠、自私,让她日渐厌恶、憎恨,她恨了他几乎近十年年,可那积攒了多年的恨,却在这一刻、在这番话跟前,动摇了、浅淡了、疑惑了。
待到艳阳说完他的话,香儿想过这些年的种种情景,她再说话时,语气便不由也放轻了些许,只向艳阳问:“你既有如此心思,当年在军前装疯,又是何故?”
奇“当年……”艳阳听了香儿这一问,心下又是欣慰、又是痛楚。他欣慰,香儿这么问了,那么她多半也就信了他的话,这一番肺腑之言,也总算并未白说;他痛楚,当年军前为奴,是他这二十五年来所遭受的最大、最深、最痛之经历,日后所有的苦,也比不得当日之痛,一提当年,他的心虽早已麻木了,却还不免有切肤之痛。
书艳阳抬了眼,看看香儿,随后将目光移向未知远方,徐徐道:“当年,下奴被发配到军前,戴了重锁、烙上烙印,即刻从人变成了畜……那时,下奴真想了断自己,”他说到这里,摇摇头,一笑,复又看向香儿,“可是,那时的下奴,却连死的胆量都没有——下奴不是装疯,是绝望。那日见到世子和公主,下奴不是不认得,可已是心如死灰,不愿再认、不敢再认……那时的下奴除了认命,其余,都不想再认了。”
“那如今呢,”香儿问,“你如今,也是认命而为么?”
“不,昔日的认命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艳阳轻轻摇摇头,“下奴如今已是想开了,命由人定,下奴当年贪嗔成痴,现在只是因果轮回、现世现报罢了。”他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继而道:“这五年来,没了名利诱惑、没了怨恨压心,下奴的日子虽是枯燥,心却亮了许多,想开了很多心结、明白了很多因果,也懂了许多……过去从未懂、也从未想的事。”
香儿听到此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