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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碍-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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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脸仿佛是在一本泛黄的书页里闪动,颧骨上的阴影就像木刻一样。她的眼窝是那么地深,盯着火苗那么地专注。那种插在生日蛋糕上的生日小蜡烛很快就熄灭了,我还能找出很多(放在一只纸盒里)。我听见王玉说:“别去找了吧。也别开灯,就这么呆着。”我没说话,坐了回去。片刻后通向客厅的门框显露出来了,房间也不像先前那么黑。我们的身后有较强的光。转过脸去就看见了通往阳台的门。门开着,由于临高,我们看见了街道对过的梧桐树顶,一盏路灯掩映其间,真是美妙极了。树冠不再像白天看上去那样茂盛炽烈,而是晶莹璀璨、色彩缤纷的。阵风中树木摇动,树叶翻转,仿佛玉片磕碰发出了音乐之声。一些光亮洒进来,使我们的眼前更黑暗了。肤色黝黑的王玉有如我身边的一个阴影。
  我伸手去拿组合柜格架上的一瓶酒,不用看我就知道它在那里。在它的后面有两只杯子扣着,我也一并提了过来。将两只杯子平放在席子上,这时我才问王玉:“喝点酒吧?”对方说:“好。”我提起瓶子发现酒瓶几乎是空的,只剩下一个底子。我把最后的一点酒小心翼翼地分倒在两只杯子里,空酒瓶放在一边。我用两指夹起其中的一只杯子,在另一只靠着王玉脚踝的杯子上轻碰一下。玻璃发出脆响。暗光,杯底的深色液体波动。我在微凉坚硬的杯沿上抿了一口。王玉也拿起了她的杯子。
  她问:“这是什么音乐?”我说:“《影子的房间》。”
  那磁带盒上的歌手叼着一支雪茄,背景上涂抹着几块深蓝色的油彩,表示出房间的深度和幽暗,配器极为简单。他用我们所不懂的语言反复而低声地吟唱着。收录机上的绿灯闪烁不已。自从喝过第一轮后,我们的杯子重又放回席子上了。它们并排立着,意味深长。好半天我没有说话,似乎在听音乐。这时王玉又拿起她的杯子,在我的杯子上碰着,一下、两下、很多下,她有些不饮自醉了。
  我仰靠在床垫上,能看见王玉此时的整个后背(她正在一心一意地与我的杯子相碰)。我又看见了那睡裙上的浮光——它在游动。我闻见了那湿发间香波温暖的气息。
  我想我距那一切近在咫尺,我的右手更近。它在意识力的作用下悄然抬起(有别于明确的指令,有如我们在梦中攀登,双腿也会在被子下错动一样)。等我清醒过来想把它放回原处我身体的右侧,已不可能。我找不到它的位置了。就在刚才,王玉向她的左侧位移了几寸,正好是够我的右手放下去的地方。
  她还在焦虑地碰杯,如同鼓点锣声催促。我的右手也还悬在半空,还在犹豫。最后下降时它还是避开了她的裸肩,落在了睡裙那光滑的质料上。她如同触电一般,反身将我抱祝她用了最大的力气,全身都盘绕到我身上来了。她送上她的嘴唇、舌头、呻吟和颤栗,差一点就将席子上的酒杯弄翻了。我对后一点尤其担心,所以一面回应她一面注意把这些东西(酒杯、酒瓶)隔开,我把她拖上床垫,短暂的分离不过是要脱下隔在我们中间的衣服。然后我们又拥抱在一起了。
  我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她,她抬起双腿欢快地迎接着。身体落实以后(它正在踌躇满志并机械地用力)脑袋有暇想到了另一些问题。我问自己:“这是真的吗?”我一遍一遍地问:“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真的吗?……”既没有结论,也没有附加的问题。
  它没有意义。只是一种节奏,一种进行。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吗—。
  一九八九年
  他们通信的事后来还是被罗思齐发现了。罗是朱浩的前妻,那时他们还没有离婚。
  后来他们离婚了,也不是因为王玉听说罗思齐为朱浩给王玉写信的事闹过一阵,由于抓不到确切的证据也就算了。她(罗思齐)曾询问过我此事。我能怎么说?不过是为朱浩开脱,以及说一些让她宽心的话。后来罗思齐给朱浩生了一个儿子,再后来他们就离婚了。其间自然发生了很多事,几乎每一件都比朱浩与王玉的通信来得重要。他们的关系自南宁一别后也只是通信,随时光的流逝也日见稀疏。王玉也和别人好过,并且时间都比和朱浩要长(几年的通信不算在内)。后来传来了朱浩离婚的消息,王玉将此当成一个喜讯,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刺伤了朱浩。后者明确地表示过离婚是禽兽之类,据说在与罗思齐分手的宴会上还大哭了一常在此生离之际他当然不能接受王玉的过分亲近了。朱浩需要女人,给王玉信中写得直截了当,不免下流,不免有泄愤的意思。他让她尽快北上,最好连夜就来,来了就干。她为他的蛮横而生气,拖延着与他见面的日期。朱浩并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在等待王玉的那段时间里也没有闲着。不用多久,他就发现了一个离婚男人具有的魁力了。和婚姻时期相比,他的处境已大不相同。他变了,世道也在变。王玉姗姗来迟,那时,朱浩已非常了解自己对女人们的价值和使命了,他没有叙旧,即要求同床。王玉尝试着拒绝。相隔多年,也想他应该有所表示。于是他就武断地给她下了一定义:只有爱情,没有性欲!他不会为那几毫升的精液而向女人恳求、服软,对王玉也不例外。他极为潇洒地理平了衣裳,风度翩翩地离开了房间。他总是干得那么漂亮。深感委屈、难以入眠的是王玉,她的下身已经湿润了,只等着他的坚持。他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些。他对王玉的评价到底是一种斥责呢?还是一个赞美?现在,我和王玉已经睡过了,除了猜度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肯定朱浩说法的荒谬,其实并不知道他的用心。也许王玉听出了朱浩话中赞美的意思,以致更加没有情欲了?也许她和我拼命地干、欲壑难填只是想说明她并非只有爱情?她想通过我而转达朱浩。她知道我和朱浩的交情,于是在黑暗中诡秘地笑了。
  交流与障碍
  “看你和朱浩怎么办”,王玉说,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此刻我们已经干完了,她的头枕在我的右臂上。她的脸朝向我,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毯子。我很礼貌地没有马上穿上内裤。我靠在床头,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半天没说话了。我在想,但并不明确。王玉就给我点出来:“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向朱浩交代啊?”我说了一句表态的话,大概的意思是:任何事情都不会影响我和朱浩的友情。王玉从鼻子哼了一声,她的好奇就有了挑拨离间的味道。
  我重申我的看法,即我和朱浩的友谊是第一位的。我的意思是说:由于朱浩的缘故我是不会爱上王玉的。这一点在当时听起来就是那么明显。那件事一过,我们都有点冷漠无情了。稍后,我有点恢复了。再次交欢以前我们把今后的调子定在性的交流上。
  王玉问我想不想知道朱浩是怎么回事?我说不想知道。她还是忍不住想讲。说实话,我真不愿意听。有关内容将成为我和朱浩今后交往中的真正障碍,甚至比和他旧日的情人睡觉还要严重。这样,我听了一点就把话岔开了。毯子随后从中间撤除。直到第二次我才能定下神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和王玉的表情。
  她是睁着眼睛的那种,和大多数女人都不一样。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给我的印象如此深刻,以致都有点心惊胆颤了。她的眼睛反射着阳台外马路对过的那盏路灯,同时表明了她的热望和令人害怕的兴奋度。她的嘴里呵呵有声,不顾一切地连家乡土话都叫出来了,翻译成普通用语就是“真好!真好!真好!”或“真舒服!
  真刺激!真过瘾!“她如此投入、尽兴,反倒使我感到压抑。我一直在她的耳边叮咛:”轻一点,轻一点……“实在不行,当她无法自控时我就用枕巾蒙住她的脸,必要时甚至需要去堵她的嘴。
  倒不是我过于谨小慎微、假装正经。要知道阳台上的门开着,距此不远,上下左右就都是邻居家的阳台。楼上楼下左邻右舍把我们包围在中间。他们在阳台上乘凉,有的干脆支了床在那过夜。我一面竭力制止王玉(决绝的办法就是把工具拿出来),一面想着邻居们的侧耳偷听并议论纷纷。
  王玉向我历数她有过的情人,描绘和示范她的性经验。她对我在这一方面无所保留。
  朱浩以外她还和四个男人睡过觉,有一个是有妇之夫。(他的家伙特大,我仅次于他,算是对我的恭维)。另外的几个就不怎么行了。一个是由于性情原因。一个,是她出差在旅馆里认识的,他在她的怀里叫了一夜的冷,可最后还是没成。她的运气总是不太好,所以碰见我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幸事。我想起来了,刚才她曾大喊大叫:“太好了!太好了!我要的就是这个!”当然,她也有必要表明自己不是那种随便跟什么人都上床的女人。与其说是在赞赏自己,不如看成是对我的表扬。我既是那个在身体方面仅次于有妇之夫的第二号选手,又是那在精神上略胜一筹的。我得到了王玉来自两方面的肯定,因此我认为她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
  她曾在南方某沿海城市干过,离开的原因是部门经理想占有她。他(部门经理)也是一个有头脸的人物,而她把他落在她背上的手拿开了。“其实我也很想,他按摩的手法也很舒服。但我还是拒绝了。”王玉对我说。表明她在这方面并不是一个毫无感觉的冷漠的人,但又有很强的自制力。她的自制力正好和她的感应度成正比,所以就更加难能可贵。她并不讨厌男人,这是实话。她迎合了我也不是一时的冲动,不说蓄谋已久,也是成竹在胸的。
  她谈起第一夜,我们各睡一室的情景。“这不是太滑稽了吗?各怀鬼胎,又都相安无事。我发现我的房门没有插锁。”她又夸奖起我第二夜的勇气来,说:“你还有点胆子。要不然今晚再相安无事,即便你明天不去开会,我也会告辞走了。”我和她讨论更专业的问题。
  我说:据我的经验,性高潮时女人那里是会痉挛的。有的不会,会的只是少部分,大约十之三四吧。我问她会不会,她说:“你没感觉到。”我说没有——“这哪能感觉得到?”她问:“那些会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说我是听她们说的。她就叹气道:“你真可怜,还是结过婚的人哪,竟不如我这个做姑娘的。”
  然后她就自作主张,邀请我一定去感受一下。既然我的身体比较迟钝,那就用我的手。她的手带着我进去,自己两腿交叉动作起来,不一会她就高潮了。她一面呻吟一面也没忘了让我感受。我只感到又湿又热又腥,还有她肌肉的力量。说实话我并没有感到什么痉挛,但为了感谢她的好意,我说了假话:“你跳得真厉害,三下?五下?”她说:“至少有七下吧。”
  她真的完结了,看得出来她有多么地高兴。
  她让我开了电灯,将早已到头的磁带换一面,摁下。我看了一眼闹钟,凌晨三点一刻了。
  王玉兴奋地跳起舞来,又是劈叉又是踢腿,把水泥地弄得咚咚直响。她在席子上狂舞,变化多端。我担心地说:“轻一点轻一点,明天再跳吧?不然楼下的邻居会有意见的。”不得已我让她到床垫上去跳,有弹簧海绵隔着,指望响动能减少一些。而她很快喜欢上了床垫上的弹性,在上面蹦跳不已。她裸着身子,腰肢柔软、四肢修长、双乳紧凑、胯下粉红,很美,也很奇怪。后来我说肚子饿了,她就踩着舞步扭着屁股去厨房里给我弄吃的。锅碗勺盆成了寂静中的乐器,我后悔不迭。厨房内的灯一亮,后面楼上的人就可以通过窗户看见她一丝不挂了。她的贞节、我的名誉只能寄希望于邻居们的按时入睡。而我们自己黑白颠倒。于凌晨四点我吃下去三包方便面。王玉吃了两包。我们真的饿了。
  一九八九年
  送走王玉的当天,我给朱浩写了一封信。我告诉他王玉是个好姑娘,在我这里住了近十天。我告诉他:分别的时候我们彼此都流了眼泪。其实只是王玉流了眼泪,我没有流。我之所以谎称自己流泪的真实原因是想以一种方式告诉朱浩我和王玉之间发生的事。
  流泪并不怎么光彩,尤其是面对一个女人。但我没有更好的主意,只有让自己丢人一次了。信发出后我平静了许多,日后若是朱浩问起不能说我没有告诉过他呀!只不过比较婉转,差不多像是一次暗示。很快,朱浩给我回信来了。他扯了一通别的事,最后,才对我的流泪有所反应。朱浩说:“真是难以相信。”我会和王玉相对而泣。
  他的话可作多种解释,难以相信,时值今日我这个人还有感情能力,还有哭泣——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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