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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是干什么吃的?有没有把我们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当回事啊?我问你:这把大火烧起来时,你在什么位置?在干什么?啊?”
唐朝阳道:“我还能在哪里?起火时,我正和长山矿务集团破产领导小组黄国秀同志谈话。王省长,您知道的,几万失业煤矿工人还在和我们市里闹啊,今天上千号人要去卧轨,差一点儿阻断了京沪线,我们公安机关当场拘留了八个……”
王长恭心里一沉,不好再说什么了:“好,好,朝阳同志,别说了,我知道了!正因为知道煤矿失业工人情绪比较激烈,我和省委才焦心啊,怕这把火一烧,再烧出一堆新麻烦来!好吧,我马上就到了,有些情况我们见面谈吧!”
说这话时,王长恭的专车已驶入了知春路路口,距解放路四十四号着火现场只有不到一千米了。其时,火势虽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却仍在猛烈燃烧,浓烟水雾阵阵腾起,时不时地模糊着王长恭的视线,让坐在车内的王长恭焦虑不已。
好在那夜无风,火势没有蔓延到周围建筑物上,王长恭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进入警戒线后,王长恭无意中在一辆消防车前看见了女检察长叶子菁,身着便衣的叶子菁正向几个身着检察制服的下属交代着什么,姣好而刻板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王长恭觉得很奇怪,不由得有些恼火:大火还没扑灭,这个女检察长急着跑来干什么?谁让她来的?想搞什么名堂?!这么想着,车轻轻从叶子菁身边滑过去了,直到公安局长江正流匆匆迎过来,车才停了下来。
王长恭下车便问江正流:“检察院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啊?市委通知的?”
江正流没在意,沙哑着嗓门说:“好像不是,市委通知之前,叶检和陈汉杰主任就一起来了,比我还早一步到场!”怕王长恭产生误会,又解释说,“哦,王省长,起火时我正研究处理南部矿区的卧轨事件。所以,没能及时赶过来!”
王长恭心里有数了:“正流,怎么听说抓了八个闹事工人啊?”
江正流抹了把汗:“不止,今晚还得抓两个,是策划者!”
王长恭略一沉吟:“你们依法办事是对的,该抓一定要抓,不过,我个人的意见还是少抓,能不判的就不要判,失业工人也难啊,多一点理解吧!”
江正流应着:“好,好,王省长——您看,唐书记、陈主任正在等您哩!”
王长恭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路灯下,长山市委书记唐朝阳正指着火光闪烁的大富豪娱乐城,和市人大主任陈汉杰说着什么,陈汉杰的情绪好像挺激动,说话的声音也很大,不过,因为现场比较混乱,人声嘈杂,说的什么王长恭听不清……
对长山市委书记唐朝阳来说,二○○一年八月十三日是个晦气透顶的日子。两桩要命的大事赶着同一个日子一起来了,这在他二十多年的从政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白天是一场突发性的卧轨事件,长山矿务集团一千多破产失业工人涌上了京沪线,差一点阻断了这条中国最繁忙的铁路大动脉。忙了一天,连气都没喘匀,晚上大富豪娱乐城又来了一把火,不明不白烧死一百五十多人,唐朝阳真是欲哭无泪。
大富豪娱乐城起火时,唐朝阳正在西郊宾馆和矿务集团的同志研究工作。三万工人失业离岗,给长山带来的压力是很沉重的,卧轨事件已经发生了,如果掉以轻心,下一步还不知会发生啥要命的事。作为市委书记,唐朝阳不能大意,也不敢大意,吃过晚饭便让秘书通知矿务集团的头头过来谈话。集团党委程书记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借口向省委汇报工作连夜去了省城,只把矿务集团党委副书记兼破产领导小组组长黄国秀和手下几个人支派来了。唐朝阳虽说心里有气,却也不好发作:矿务集团是省属特大型国有企业,干部任免权在省委,人家去向省委汇报工作,你拿他怎么办?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只要你不攥着他的乌纱帽,他就不把你当回事。
所以,那晚见了黄国秀,唐朝阳没一点好脸色,搭拉着眼皮,开口就批评说:“国秀同志,咱们都得负点责任啊,不能一破了之,更不能不顾社会安定!你看今天,如果不是公安局措施果断,组织了大量警力,京沪线就要中断了!”
黄国秀啥都有数,赔着笑脸说:“是的,是的,唐书记,出现这种突发性事件,我们集团也很意外。今天上午接到公安局的电话,我立即带人赶到卧轨现场去了,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工人同志也还是听招呼的,没出什么大事。”
唐朝阳看着黄国秀,口气严厉起来:“没出什么大事?动静还小啊?公安民警上去了近两千人,连市内的交警都调上去了,当场抓了八个!国秀同志,你别忘了:你老婆叶子菁是我们的检察长,你这边松一松,她那边就得多几起公诉案!”
黄国秀并无怯意,迎着唐朝阳冷峻的目光,苦笑说:“唐书记,这……这事我正要说呢:那八个人是不是拘留几天就放了,毕竟没造成卧轨的事实和后果嘛!再说,现在也……也真不能再激化矛盾了,大家都难啊,尤其是那些失业工人!”
唐朝阳没接这话题,往沙发靠背上一仰,忍着气做起了工作:“国秀同志,失业工人难,市里就不难吗?不瞒你说,看到省里的破产方案,我的心就揪起来了!这么多失业工人不是摆在别处,是摆在我们长山市啊,处理不好,社会治安必将急剧恶化,兆头今天就出现了嘛!当然了,对省里的破产决策我们也得理解,南部煤田资源枯竭是事实,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都知道痛,这刀子还是得下啊!”
黄国秀自嘲地笑笑:“是的,是的,唐书记,那就理解万岁吧!但愿这三万失业工人也能充分理解我们,都高高兴兴地失业回家,去为国分忧!”话刚说完,脸上的笑僵住了,牢骚喷薄而出,“唐书记,今天没失业工人在场,又是在你市委领导面前,我得说点实话:我现在真是昧着良心做工作啊!南部煤田的资源是今天才枯竭的吗?为什么不早做转产安排?德国鲁尔工业区在资源枯竭前二十年就在安排转产了!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到底对工人负责了没有?内心愧不愧啊?!”
唐朝阳心里躁动着,脸面上却尽量保持着平静,甚至是冷漠:“你这话说得对,是该二十年前就做转产安排,可二十年前我们国家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又在哪里啊?现在,历史的责任落到了我们身上,我们怎么办?只能尽心尽力解决好!”
黄国秀手一摊:“可这合理吗?工人们过去的劳动积累到哪里去了?能这么不管工人的死活吗?作为以前南二矿的党委书记,现在的集团的党委副书记,我真没法回答工人同志的责问啊!”接着再次提出了放人的问题,“所以,唐书记,我还是希望您和市委能出面和市公安局打个招呼,对被拘留的八个工人同志,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从轻处理,能放最好还是放,毕竟是一时的冲动行为嘛!”
唐朝阳回避不了了,手一摆,回答说:“冲动不是理由,工人们的情绪可以理解,但违法必须追究,这种冲动在任何法制国家都是不能允许的!这事你不要再说了,我市委书记不能以权代法,你这个破产领导小组组长也不能做工人领袖!”
黄国秀一怔,摇起了头,无奈地诉苦道:“唐书记,我可真没想到,您会把我看做工人领袖,破产失业工人可是把我们骂成了工贼啊,都要砸程书记的车了!”
唐朝阳说:“所以呀,你们程书记现在不但四处躲工人,也躲着我和市委嘛,看看,今天就是请不动他!不过,这滑头还算有眼力,把你推到了第一线做破产清算工作。他和我说了:你这个同志有群众基础,工人们肯定不会太为难你!”
黄国秀郁郁道:“那你市委书记把我看做工人领袖,我……我也认了!”
唐朝阳拍了拍黄国秀的肩头:“工人领袖是玩笑话,你别当真,但依法办事是个原则。尤其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更要特别强调法制!当然,我在下午的会上也说了,处理的重点是组织策划者,不是有过激言行的工人!你如果想不通,可以回家和找子菁同志谈谈,相信她会给你做出法律解释。”怕黄国秀继续发牢骚,又劝道,“国秀同志,这次省里总是拿出了六个亿嘛,听说还压缩了两个基建项目,我们还是多为省里分点忧吧!该市里的责任我不会推;你们集团呢,该管的事也要管起来。比如:能不能发动党员干部把失业工人们组织起来,进城搞点三产啊?”
黄国秀脸上这才有了点亮色:“唐书记,这我倒要向你和市委汇报一下了:失业自救已经在搞了。南二矿去年试行破产,有个叫李大川的党支部书记把手下的三百多号工人组织了一下,大家把各自的工龄钱集中起来,凑了二百万家底,搞了个方舟装潢总公司,现在生意做得很好,连大富豪娱乐城都是方舟公司装修的。”
唐朝阳高兴了:“好,好啊,要推广李大川和方舟装潢公司的经验,在报刊媒体上加强宣传!在这种特殊的困难时期,党员干部要起作用,像李大川这样的好党员要树为典型!那个大富豪娱乐城我抽空也去看看,帮你们吆喝两嗓子……”
这是唐朝阳第一次听说大富豪娱乐城,是黄国秀作为失业工人自救的一个样板工程说的。唐朝阳可没想到,黄国秀这话说过不到十几分钟,大富豪娱乐城着火的噩耗便传了过来,更没想到,后来这座大富豪娱乐城会给他和长山市带来一场如此猛烈的政治大地震,以致于让他这个市委书记和那么多干部在政治地震中中箭落马!
大富豪娱乐城着火,是秘书匆忙进来汇报的。唐朝阳当时没想到伤亡会这么大,情况会如此严重,最初,甚至没想到立即赶往火灾现场,又继续和黄国秀谈了几句。待秘书接电话时再次提到了大富豪,他才一下子醒过神来,问秘书:“小刘,你……你说什么?大富豪娱乐城着火?大富豪?情况还很严重?”
秘书捂着手机说:“是的,唐书记,情况相当严重。消防车开不进去,四百多人被困在火场,加上大富豪娱乐城又装修不久,有毒气体四处弥漫,恐怕……”
唐朝阳惊出了一身冷汗,没顾得上和黄国秀道别,起身就走:“快去现场!”
坐在警灯闪烁的专车里,一路往火灾现场赶时,中共长山市委书记、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坚定信仰者唐朝阳平生头一次迷信起来,不断地在心中祈祷:老天爷保佑,千万少死几个人,可不能再乱上添乱了!最好现在就来场大雨,下得越大越好!然而,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唐朝阳看到的却是一片响晴夜空。
尤其让唐朝阳扫兴的是,恰巧收音机里在播天气预报,一位女播音员正用她熟悉的口音述说着天气情况:“八月十三日夜间到八月十四日白天,长山地区天气晴朗,偏西风二到三级,最低气温二十五摄氏度,最高气温三十五摄氏度,降水概率为零……”
更要命的是,市长林永强这时候偏偏不在长山。八月十二日晚林永强率着一个招商团去了美国,现在刚到旧金山,上午他还和林永强就卧轨事件通过电话。
叶子菁后来想,从长山复杂的政治历史背景考虑,她也许不该这么早又是这么主动地出现在火灾现场。她不是消防队长,而是检察长,身份既特殊又引人注目,必然会招致一些同志的猜忌:你这个检察长想干什么?惟恐天下不乱吗?在其后的办案过程中,叶子菁不得不一次次婉转地解释:她这绝不是存心找谁的麻烦,而是因为巧合,如果那晚她不在陈汉杰家汇报工作,如果陈汉杰没有接到火警电话,如果陈汉杰当时有车,她也许会按部就班等待市委、市政府的通知。相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常务副省长王长恭身上,如果八月十三日王长恭不到南坪市检查工作,也不可能及时赶过来和唐朝阳、陈汉杰进行这么一次尴尬的会面。
叶子菁记得很清楚,她和陈汉杰赶到现场不过十分钟,市委书记唐朝阳和公安局长江正流便一前一后匆匆赶到了,来得都比较及时。当时,公安局的警戒线还没组织起来,现场聚着不少围观群众,一片混乱喧嚣。更要命的是,许多消防车被牢牢堵在解放路中段一大片违章建起的临街门面房前,根本无法接近着火的娱乐城——这一点给叶子菁的印象极为深刻,叶子菁亲眼看到消防支队的一位警官满头大汗,跳着脚四处骂娘,让手下的官兵们在一辆辆消防车前临时接长水龙带。
陈汉杰和唐朝阳看到这种糟糕情况,脸色都阴沉得吓人,二人和公安局长江正流商量了一下,便通过江正流连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