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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参、当归、茅根、车前子、泽泻……几个字像走马灯似的在沈穆清的脑海里旋转。碧绿色的叶子,刺目的白雪,朱红色的栏杆,蓝绿色的屋檐,都在扑面而来的寒气中纷纷向后倒去……
她急步进了花园,有面熟的小厮给她行礼:“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是找谁?”
沈穆清正愁着没人去找刘先生——她本人也好,她屋里的人也好,都是女孩子,怎么好在花园里乱闯。
那小厮也很机灵,见沈穆清面露急色,忙道:“姑娘不如到旁边的暖玉亭等等,有什么事,交我去办也一样。”
沈穆清的目光就落在掩饰在松柏间的那座覆着绿色琉璃支着灰色柱子镶着玻璃门扇的八角亭——那亭下面有个地炕,有时候会把地炕烧起来,亭子里就温暖如春。一到冬天,沈箴就会在这里招待朋友,喝酒赏雪。
“亭子里没人吗?”沈穆清奇道。
小厮笑道:“先前翰林院的刘学士和礼部的几位大人在这里喝茶,后来听说王阁老来了,大家就一起去了九思斋。”
“王阁老?王盛云?”沈穆清颇感意外,眉角微挑。
“正是王大人!”小厮点头,“小的刚才已经把那里清扫过了,干净的很。”
沈穆清微微点头,进了暖玉亭。
里面果然清扫过了,亭角还点着一个小小的兽角金泥小香炉,熏着艾草香。
“你叫什么名字?”沈穆清坐在亭子窗边的玫瑰奇上,笑盈盈地问那小厮。
小厮脸色微红,喃喃道:“小的叫茴香。”
“麻烦你了,茴香。”沈穆清客气地道,“帮我悄悄叫了御医院常常给太太瞧病的刘先生过来。”
茴香忙作揖行礼,应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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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温暖如春,刘先生却一踏进来就感觉到背脊有汗,他下意识地脱了暖耳,又觉得在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面前有些不妥,可立刻戴上,却显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失了长辈的从容。因此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拿在手里,面上就露出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尴尬的神色:“不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沈穆清笑着指了指他面前的楠木玫瑰椅:“刘先生,我们还是坐来来说话吧——说不定,我等会还要背药方子您听呢!”说着,若有所指地笑了笑。
刘先生额头上就密密地出了一层薄汗,也不知道是沈穆清这话说的让他有些心虑还是因为屋里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能被选在花园子里待客,自然有几份灵机。茴香立刻感觉到了屋子里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偷偷在沈穆清和刘先生身上来回睃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泡好的信阳毛尖放在了刘先生旁的茶几上。
沈穆清对着刘先生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却转头对茴香道:“你去外面看着。要是有人来,就帮我们挡一挡。”
茴香乖巧地应声而去,还随手帮他们带上了暖玉亭的扇门。
刘先生的笑容都有些勉强起来,却依言坐在了玫瑰椅上,端起茶盅握在手里,也不喝。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来。
沈穆清也不开口说话,只是那样嘴角带笑,静静地坐在那里。
良久,刘先生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般的长长地舒了口气,低声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不过,这是沈大人的主意。说是不想让家里的人担心。”
沈穆清心中一悸,口气急促地道:“那太太,还有多少日子?”语气里充满了希冀。
刘先生望着她不语,眼神中却充满了同情之色。
沈穆清明亮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她抿了抿唇,不依不饶地道:“太太还有多好日子?”
刘先生沉默良久,道:“多则半年,少则,两个月。”
两个月……两个月……
沈穆清的脑子一下糊了。
也许还等到不过年……沈箴刚刚升了首辅……
她只觉得眼睛湿湿的,世界在她的眼中模糊成了一片,她听到自己声音硬咽地道:“老爷也是知道的!”
“嗯!”刘先生的声音,如暮鼓晨钟,那样的远,又那样的沉闷。
“刘先生,多谢你告诉我实情!”沈穆清闭上了眼睛,不想眼中的那些湿润肆无忌惮地落下来:“眼看着晌午了,外面花厅也要开始摆饭了。茴香,茴香,你伺侯刘先生过去吧!”
这些年来和李氏相处的片断一一掠过她的脑海,让她心如刀绞,不能自己。
“姑娘也别太伤心了!”刘先生颇有感触地劝慰她,“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是啊,道理谁都明白,可是要真正落到你身上的时候,有几个人还能这样想明白……就在两个月前,她还这样劝过李氏呢!
沈穆清越想越伤心。
难怪要那么严厉地督促她学习女红……
她强忍着泪水,笑道:“刘先生,耽搁你了。这件事,您也别跟老爷提起,免得他担心。”
刘先生望着眼前这张流着眼泪却强露笑容的脸,轻轻地摇了摇头,应了一声“姑娘放心”。
听到喊声进来的茴香见状,忙帮着刘先生揭了帘子,待刘先生出去后,他却跑到沈穆清声身边说句“姑娘,您屋里的珠玑姐姐去了藕香堂”,然后才一溜小跑着出了暖玉亭,侍伺刘先生去了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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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沈家花园的水榭楼台、高堂广厦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玉屑,清冷的让人透心凉。
沈穆清踏在洁白无暇的雪地上,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茫茫然不知所以。
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她没有哭,因为有李氏的安慰;变成了个懵懂的孩子,她没有哭,因为有李氏的保护;努力适应着新的生活,她没有哭,因为有李氏的教导……可这一次,一直强忍的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泪眼婆娑地在被雪藏住了的通幽小径上乱晃,耳边传来隐隐的欢笑声。
连这悲伤来都不是时候……
(下大雪,家里的网络断了,急赶着在单位发的文……甩汗……要是错字很多,请大家在评论区留言……然后就是……请手中还有票票的姊妹们多多支持,谢谢!)
第三十一章 太湖石道
更新时间20091119 18:56:05 字数:3188
沈穆清苦涩戚楚。
让别人看到她这副样子,还不知道要传出怎样的流言蜚语来。
她抹了眼泪,却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藕香堂边太湖石假山旁底下那个如涵洞般的过道里。
过道里冷气侵人,苍苔冰透,却因是冬天,人迹全无。
沈穆清蜷缩在过道旁的一个小小的凹处,发起呆来。
以后该怎么办……是装作不知道就这样粉饰太平下去?还是把话和李氏说透了作个万全的安排?或者,再找沈箴谈一次……
沈穆清拿不定主意,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一是天气太冷,搞不好要感冒的。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病人,自己不能再倒下了;二来是怕珠玑找不到自己,嚷得大家都知道了。
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都有些僵硬了。
窸窸窣窣了半晌,才勉强站了起来。正要从凹处走出去,突然胳膊上一热,身子一下子就被拽了出去。
沈穆清吓得全身一僵,还没来及得尖叫,就听到有人在她的头顶得意洋洋地道:“我一看那双大脚,就猜一定是你。”
有谁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
“萧飒!”沈穆清想不也想,埋在喉咙里的惊恐化成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啧啧啧,你脚好了!”声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
沈穆清抬头,就看见萧飒修眉微挑,嘴角含笑地望着她。
想到自己三番两次的换药方,她不由脸上一红,道:“全好了。多亏了你的药。”
萧飒点头,笑容温和:“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可是打听我了?”
“那本书的扉页上有题字。”沈穆清就想起那双鞋来,“我还欠你一本《论语》呢!”
“你别管那本鬼书了。我本来就不准备要了……”萧飒说着,笑容突然就凝在了脸上。
他就甩开了沈穆清的手,沉着脸上下地打量她:“大冷天的,你怎么就穿了件小袄,眼睛又红又肿,像个小桃子似的……被人穿小鞋了?”最后一句,却是无比的肯定。
不过,就是这样,也很漂亮……雪白的小脸,粉色的眼睑……像一朵颤颤巍巍初绽枝的小桃花,风一大就会被吹落在地碾成泥般让人婉惜……
想到这里,萧飒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刚才应该把鹤氅带出来的……这样的天气,她肯定是受不了的……
我有这么倒霉吗?
沈穆清腹诽着。
心里的悲伤却被萧飒那自以为是的态度冲淡了不少。
“跟林祭酒来的?”她脑子微转,笑道,“看样子,你日子过得不错!”
还是笑的时候更好看……乌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像夏夜里最明亮的星辰,亮晶晶的,还有点俏皮……
萧飒的眉头就舒展开来,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那当然。有了沈大人的贴子,我要是连他都搞不定,还混个屁啊!”
也不知道这家伙神游太虚到了什么地方?不过,这倒是典型的萧飒作派和口吻。
沈穆清不由笑了起来,打量起他来。
白袍青履,典型的生员打扮,头上插着支紫斑竹簪,朴素得不行。
萧飒见她眉弯如月,不知道为什么,就摆了个恭谦温和的样子:“怎样,还不错吧!”
沈穆清嘴角微翘:“能维持多久?”
“什么叫能够维持多久?”萧飒大为恼火,“我一向就是这样的好不好?”
话虽如此说,但他的目光明亮,闪烁着调侃的光茫。
沈穆清不由嬉笑起来。
萧飒心头一轻,顿了顿,轻声道:“我给你赎身怎样?”
沈穆清目瞪口呆。
萧飒一向坦荡的表情中有了几份扭捏:“……我一个人在京都读书,家里也让我买几个婢女……我看你还挺机灵的……我给你大丫鬟的月例,怎样……你成了我屋里的人,自然没有人敢欺负你……”
沈穆清为之气结:“我是青楼女子吗?你给我赎什么身啊?”
萧飒的脸黑的如锅底:“我看你也就一个当通房丫头的命……一点脑子也没有……回来快两个月了吧,有没有给你涨月例啊?或者是赏了首饰尺头给你?或者是派了好差事给你啊……都没有吧!要不然,这大喜的日子,你应该在太太姑娘跟前服侍才是,还用的着在这里偷偷的哭啊”说到这里,眼角不由地扫到了她的嘴上。
这么冷的天,穿得又单薄,也没冻成素白,竟然是是玫瑰紫色儿,一样的漂亮。
他不由恼火地道:“……你怎么就长一张脸啊……”
这都是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
沈穆清哭笑不得地望着萧飒,某些思绪如碎片般在她的脑海里乱飞。
她拉住萧飒的衣袖:“等等,等等……”求证似的望着萧飒,“要是你女儿出了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办?”
萧飒见沈穆清神色间透了几份惶恐,知道她被自己的几句话说的有些害怕了,虽然脸色微霁,但更是决心给她下贴药,免得行事间完全没有一点畏缩,站在哪里都鹤立鸡群般的,白白惹人的眼:“当然是全部给我乱棍打死……”
“为什么?”沈穆清心里怦怦乱跳,带着一丝侥幸问道。
“出了这样的事,又不能明目张胆的找袁家的人算帐,可也不能就这样算了。要不然,以后拿什么震得住身边当差的……”
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沈穆清目光茫然,喃喃地道:“难道就没有例外的时候……
萧飒望她的目光充满怜悯:“傻丫头,主子怎么能有错,错的全是下边的人……”
她不由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
“你几岁进的沈家,怎么什么也不懂啊!”萧飒却不耐地道:“你到底为什么哭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沈穆清只觉得心里戚苦,无话反驳他。萧飒的话让她明白,画龙画虎难画骨,自己不管怎样的适应,都只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她虽然有那样的觉悟,却下不了那样的狠手。
萧飒见沈穆清神色哀婉,不由放缓了声音:“你说说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主意多!”
沈穆清还沉浸在自怜的思绪中,闻言不由愕然:“你说什么?”
萧飒勃然大怒:“跟你说两句话你就神游太虚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也是一片好心安慰自己……自己这样心不在焉的,难怪他会生气。
沈穆清心有惭意,笑道:“对不起,我刚才正想着事,没听清楚!”
她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七分的歉意,萧飒听得心中一软,轻声道:“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哭?”
沈穆清闻言茫然。她怔怔地望着太石湖过道外那些如扯絮般飘落的雪花,突然有了开口诉说的冲动:“太太,快不行了!”
“啊!”萧飒听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是沈夫人吗?我听说她病了很多年,你们应该都有心里准备了吧!”
“大夫说,多则半年,少则两个月……”也许因为萧飒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也许是因为她实在找不到能诉述的对象,也许是在这大雪纷飞的时候这光线微弱的过道如世界的一隅让人安心,她心里的话就如流水般的轻易地倾泻而出,“老爷瞒着太太,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而且我觉得太太肯定早在我之前就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