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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适容听罢,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新进的工部郎中徐大人,十之**便是那徐进嵘了。只她万没料到这徐进嵘竟会通过通州府里的陆家与她自己的爹许翰林这般搭上了线。猛地想起来时路上的异样,那几个尾随的骑乘人,也不知怎的,一下竟是联想到徐进嵘头上了。又想起之前与那人几次碰面之时对方看着自己的洞洞目光,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阵心烦意乱,涌上了一阵被人一直躲在暗处窥测,自己却浑然未觉的不舒服感,一时连许夫人几个说什么都不大注意了。
许夫人说话的当,都在留意她神色。见她此时坐那里闷声不语地有些发怔,还当是疲了,急忙起身道:“老说他一个外头的男人家做什么?娇娘疲了,这就快些回屋里歇息去吧。晚间也不用等你爹几个了,明日见了再拜也不迟。”说完又亲自一道陪了她回屋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看少了什么只管说之类的话,见她默不作声的,叫早些安歇了,正要离去,许适容终是忍不住,开声问道:“娘,你和爹特意哄我回来,到底所为何事?”
许夫人犹豫了下,回首见她紧紧盯着自己,一副不问出缘由不罢休的样子,知晓自家这女儿自小便执拗,这才复又回来按她在那床榻上坐下,自己也挨着坐了,这才叹了口气道:“若是实话叫你回来,只怕那杨焕会阻拦,这才没奈何诓了你回来的。女儿,你既是回家中来了,那便万事都好说了。娘明日就叫派人传话到太尉府,我家和他家这亲家是做不成了,定要和离掉!”
许适容大为惊讶,脱口而出道:“好好的为何要和离?”
许夫人冷笑了下,哼道:“早就不好了,哪里来的好。怪就怪娘当初考虑不周,以为那太尉府是个好去处,这才把你胡乱嫁了过去的。这几年眼见你受了多少委屈就不用提了,刚前些时候我听人言,那太尉府里你的婆婆还拿你生不出娃来编派你,指不定是他自家儿子不中用呢!正好趁了这个机会,和他家断了关系,免得日后带累女儿你,也带累了我许家!”
五十九章
许适容皱眉道:“到底出了何事?”
许夫人握住了她手,这才恨声道:“西北那个李元昊不是作乱称帝了吗?前几个月更是兵发延州。朝廷里数月来都在争吵不休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也不懂这些,只前些日子听你爹回来讲,那杨家的太尉原本与他一样,也是主和的,只后来不知怎的竟又和韩琦欧阳修范仲淹这些人越走越近,竟是整日在皇上面前撺掇着发兵征讨了。这征讨哪是件易事?光看契丹蛮子就知晓了,那契丹人若是虎,这李元昊就是狼了。与虎狼争斗还会有什么好结果?你爹出于好心,私下里好言规劝了他几次,哪知反倒被他反讥是贪生怕死,气得回来几日都睡不好觉。上月里皇上已是被他们一帮子人说动,下令要出兵西北,如今正在筹备着军饷粮草,听说立了夏竦为帅,韩琦范仲淹为副帅,过些时日就要出发征讨李元昊了!”
“即便同是朝中之臣,意见相左也属平常,爹娘为何又要叫我和离?”
许夫人摇头叹道:“你这傻孩子,平日里瞧你也伶俐的紧,如今怎的如此糊涂起来了?这皇上如今被他们说动了心下令征讨,不过是嘴皮子一句话,日后等吃了败仗要求和,面子上过不去,那时必定会迁怒如今这一帮子撺掇他的人了。前朝的我不晓得如何,只本朝太宗时候,这李元昊的爷一辈攻占银州会州那会,我大宋朝战事屡屡败北,后来割了好些地儿让过去,这才好不容易息事宁人了下来。太宗不是迁怒杀了几个当时的败将吗?朝里相干的人也都是倒霉了,不知被贬谪到哪里凉快去了。如今这李元昊,我听你爹说,狼子野心更甚于他那些个爷祖,兵强马壮的,与他相缠还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等到最后那杨家倒霉连累女儿你,还不如早和离了的好!”
许适容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许家不远千里派人将自己诓骗了回来要和离,竟是这样的一个缘由。宋朝与李元昊的战事,托她前世祖父的福,因了范仲淹的缘故,她模模糊糊也是有些知晓,虽两方各有胜败,只最后仍是西夏一方率先求和缔约,从而暂时维持了之后几十年的和平。别人如何她不知晓,范仲淹却是因了此战大是扬威,连西夏军中私相戎议之时,也是赞他胸中有数万甲兵。后被调回京中,任了枢密副使,开始了新政改革。
许夫人见她沉吟不语,又劝道:“娇娘,爹娘如今这般打算,也是万不得已。那杨家从前里若是待你厚道,我家这般行事,自是我家的不对。只他家从老到小,这几年里哪个叫你省心过?也怨不得我们这般了。和离虽说对女儿名声有碍,只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待日后风头过了,爹娘再给你留意个好人家,厚厚地陪嫁了过去,谁敢说你个不字?总比日后让他杨家给带累了的好。你这就只管在家安心住下,什么也不用多想,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爹娘自会给你做主!”
许适容见她自说自话的,急忙道:“娘,我本以为你身子欠安,这才急匆匆赶回来的。如今既是没事,我明日便要回去了。”
许夫人仿似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她奇道:“你要回哪里去?”
“自然是通州府青门县。”许适容应得干脆。
许夫人探手到她额头摸了下,这才大呼道:“你这孩子,好好的说胡话呢,好容易叫你回来了,这回必定不会再放你回去了。跟你说了和他杨家是定要和离了的,你还赶回去做什么?”
许适容摇头道:“娘,这战事就算开打,李元昊再凶顽,我朝也是有人的,最后未必就会像爹娘所想的那样不堪一击,爹娘只管放心,万不会牵连到我家的。再者,爹娘若真的是为我鸣不平才叫和离,那就更是错了。不瞒娘说,我与官人从前虽有些磕磕绊绊,只他如今瞧着像是洗心革面了,做那知县也是有模有样的。女儿不愿和离。”
许夫人愣了下,这才上下看了许适容半晌,叹道:“娇娘,娘万没想到你竟会如此为他杨家说话。也罢,你既是如此心意,待我见了你爹商议下再做决断。只这青门县你是暂且不能回去的。”
许适容见许夫人稍稍松了口,没有一味逼着要她答应,心中也是微微松了口气。又陪着说了些话,许夫人怕累着女儿,也就起身叫安歇了,许适容送了出去不提。第二日一早拜见了许翰林,他想是昨夜里得了许夫人的话,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只好歹是强忍住了,略说了几句便拂袖上朝去了,惹得许夫人担心不已,刘氏几个也是轮番过来相劝,叫她莫要使小性子害爹娘着恼。她几个自是巴不得她听了劝早些和离,免得日后万一带累了自己丈夫前程,许适容自是心知肚明,见她们来说,也不过是胡乱应付几声。
几日堪堪过去,许适容见许家人虽未立时闹将出来,却是毫无松口的迹象,心中不禁暗暗有些发急。有心想传个信到太尉府里,却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且又不知他家到底作何想法。传信到青门县,更是寻不到门路。原来那几个护送她来的衙役不过在外吃了茶饭,领了些赏钱便立时回去复命了,内院里的事情却是半分不晓的。那小蝶更是因了是太尉府里出来的人,被许夫人调去了外间,她这里又有许夫人自己和几个嫂子轮番陪着劝,几日里连个面都没见着。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这许府中却是来了个稀客,竟然是通州府里的陆夫人。许夫人与她多年未见,不过都靠着信件往来,逢年过节的互送些礼什么的。这几日正为自家女儿不听劝告心中有些烦恼,见她竟是突然来访,自是喜不自禁,拉了手一翻叙话,互叹时光催人老后,陆夫人笑吟吟道:“老姐姐你瞧着气色还好,怎的无缘无故去信说自己病重,生生地把娇娘给叫了回来,我得知了消息,也是吓得不轻。如今瞧你还好,便也放心了。可是有什么事了?”
许夫人看了眼陆夫人,叹道:“还是你好,只几个小子,没有闺女,也就少了些烦心。”
陆夫人惊讶道:“这话说的。你家娇娘可是个懂事体贴的,前次去我那里,喜欢得我什么似的,恨不得都留下做个亲闺女呢。”
许夫人摇头道:“妹妹你有所不知啊。”犹豫了下,终是将自己诈病骗回娇娘叫和离,她却死活不依的事情说了下,末了又长叹了口气道:“妹妹你说,我家怎的出了个这般脾性的女儿。从前里是日日和那杨焕吵得鸡飞狗跳,惹了我不知道多少闲气。如今为她好,叫她和离了,却又是死活不肯,任我说破了嘴皮子,她竟是吞了秤砣般铁了心的要和我对着干,气得她爹都要吹胡子瞪眼了,恨不能敲打几下,打醒了才好。”
陆夫人一拍大腿,环顾了下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夫人知她有话要说,急忙屏退了下人。待屋子里只剩她两个了,陆夫人这才也叹了口气,凑过了头压低声道:“老姐姐,实不相瞒,我这趟过来,一来是起先知道你身子不好要过来瞧下,二来也实在是前些时日里见了个事儿,若是不知道也罢,偏生是叫我知道了的,若不叫你知道,实在便似梗在喉头咽不下去一般,想着定要让你也知道才好。恰巧又知道那徐大人府中有便车要进京,这才厚了脸皮一道搭了过来的。”
许夫人听她一连几个“知道”“知道”的,虽是有些被绕晕了头,只听她口气,竟似和娇娘有关,心中一紧,急忙道:“到底何事?妹妹你快些说。”
陆夫人这才低声道:“前个月通州府里下去了几个人巡检海塘工事,我家中那位去了,我想着正好也去探望下娇娘,便也跟了过去。得见了杨焕,才知晓娇娘竟是被你身子不好的家书给催回京了,心中也是有些牵挂。那日正逢青门邻县的知县说他老娘过寿,千请万求地央请,推不过面子便都去了。晚间酒喝多了,回去也嫌路远,那知县便都安排在他府上住下了。哪知……”
陆夫人说到这里,却是顿了下,卖起了关子,见许夫人面现急色,这才叹了口气,又续道:“哪知第二日一早,我却是听见这府上丫头们暗地里笑话,说这杨知县竟是色急到如此地步,在别家留宿个一夜都熬不住,抱了自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去的一个丫头睡。被人无意撞了进去,那丫头这才慌忙起身,他却仍光溜溜躺那里睡呢。”
许夫人目瞪口呆,半晌里说不出话来。陆夫人叹了口气,这才道:“你说男人家的睡个丫头什么的,本也是个小事,自家关起门来怎么闹腾也好,只好歹是在别人家里头,总要给自己夫人留点面子才好。他倒好,竟是混得连半星的面子也不给娇娘留!我倒是想起来,那杨焕和娇娘一道来我家做客之时,我听家里丫头也暗地里嚼舌过的,说他两个虽睡一屋,竟是一个在塌,一个在春凳上的。果然是夫妻早就离心了的。从前不过是碍于两家面子才忍了下来,方才听你说许姐夫既是和那杨太尉分路扬镳了,又牵扯上了往后的祸事。若论我说,还是趁早叫娇娘和离了的好。”
那陆夫人犹在絮絮叨叨,许夫人已是按捺不住,呼一下站起身来便朝许适容屋子里去,陆夫人急忙也跟了过去。
许夫人风风火火闯进了许适容屋子里,见她也不用丫头动手,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行箧,边上几个嫂子苦口婆心在劝着,心头那火便突突冒了出来,上去一把扯住了她手,噼里啪啦便把方才从陆夫人处得来的消息给说了一遍。那三个嫂子听了俱是面面相觑,贞娘忙道:“傻小姑,瞧你还收拾个什么劲,那男人连这般不给你脸面的事情都做了出来,你还要跑回去作甚?”
许适容被关在这里一连数日,心中实在焦躁起来,想着既是回了京,自己终归还是杨家的媳妇,不管如何强行先回去了杨家再说。许家人总不可能真拿个绳子把她手脚捆起来的,这才自己收拾起了东西。此时听得许夫人的话,起先也是大吃一惊,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耳边只听得许夫人和三个嫂子不停说话,落入耳中却是嗡嗡声一片,差点要透不过气儿了。被扶着按到了椅上,稍稍定下了心神,这才瞧见那陆夫人也来了,勉强起身见过了礼,叫了声姨妈。陆夫人早过来握住了她手,可怜长可怜短地安慰个不停。
许适容待缓过了气,勉强问道:“姨妈可知那丫头叫什么名?”
陆夫人想了下,这才道:“仿似带个什么玉……,对了是青玉。我回来青门县时,你家中那个胖丫头知道了,一叠声地在骂,骂那骚狐媚的东西,就是叫青玉来着。”
许适容本是两个耳朵里有些轰轰作响的,待听到了是青玉的名字,那血一下反倒是凉了下来。低头想了下,想起那次夜间在院落里葡萄架边湖石上坐着的那个侧影,有些自怜,又有几分孤高。这样的一个女孩,难道果真后来又对她起先不屑一顾的杨焕当真动了心思?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