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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适容看她样子,倒也不是对那史安完全无情的模样,说来说去不过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罢了。想了下笑道:“也罢,我是说服不了你了。便叫那史安自己来说给你吧。那时你若再推脱,你两个便也当真是无缘了。”
青玉不解道:“夫人,你这是……”
许适容笑着摆手道:“我自会安排。”
许适容坐在县衙后堂里,边上小蝶陪着,史安被人带了进来,行过了礼。
许适容仔细看他一眼,见他恭谨而立,眼睛看着地面,额头都似微微在冒汗,知他心中紧张,便笑道:“史安,今日那媒婆说是受了你的请托上门来求亲。我却是做不了主的,还需她自己点头。只如今瞧来,她倒是不大愿意的样子。”
史安面上现过一丝失望之色,立刻道:“还请夫人代我多美言几句。她素来最是仰慕夫人,必定会听你所言的。”
许适容沉吟了下道:“我见你诚心,便实话跟你讲了。青玉自觉配不上你,甘愿为妾,你意下如何?”
史安吃了一惊,摇手道:“她通文晓墨知书达理,性子又好,我心中对她甚是敬重,若非她家道败落,我一个贱业之人又岂敢开口向她求亲?万万不敢如此委屈了她。”
许适容暗中点了下头,心道这史安果然与那些寻常男子有些不同。她前次在皇帝面前拿史安作挡箭牌,皇帝意欲提举他之事,回来后并未向任何人提及,史安自己更是不知晓的。此时听他如此说,略想了下,便道:“你今日说的话,实在是叫人动容,果然与那些迂腐世俗男子大不相同。只往后有朝一日,你若飞黄腾达了,那时可否还能守住今日之心?”
“夫人既是如此说了,史安便都借机言明了。我自小随家父从事敛葬,如今又操此行当,早就看惯生来死往之事。再是荣华富贵,命宿到了,也是当死则死,富贵带不去半分,身后徒占三尺之地而已。自有幸得见夫人,从夫人处得知这世上竟有如此一门奇学,更是醉心于此,一心只想早日研习精通,为死者伸冤道白。莫说并无半分求富贵之心,便是往后侥幸能如夫人所言,也必定不敢负了本心。”
许适容见他说这一番话时,不复平日的谨慎模样,眉间眼底俱是朗朗之气,心中实在是欢喜,点头道:“有你这一番话,那青玉若是再推三阻四的,便连我也看不下去了。你放心去吧,我必定要成全了你这一番心意。”
史安听她如此说,抬头看了一眼,深深一揖,这才辞拜了去,心中却是一番翻涌难平。原来他一早便被许适容所折服,暗地里有些倾慕这位知县夫人,只自己也知晓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慢慢地便也放下了心思,一心只埋头钻研学问。后与青玉接触,慢慢知晓了她身世,又知道她并非真是杨知县的妾室,心中便生出了怜惜之意。瞧她言谈举止,竟是越看与那知县夫人越有几分相似,更觉心中亲切,也不知何时,便渐渐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青玉做了那事出来,他心中自是难过了一阵子,只总觉得与她平日为人不大相似,费了一番心计才从她弟弟口中知晓了个中缘由,又怒又怜的,一直想找个时机当面和青玉说开,只她却是日日将自己关了起来,哪里能得见?待前些日子知晓她姐弟两个竟是要回京谋生去了,再按捺不住,便托了她弟弟表了自己心意,却是被青玉给拒了。这才没奈何找了媒婆求上了许适容。
待史安走了,许适容这才朝门厢后面笑道:“这回你都听见了吧?你再推脱,我便是不依了。”见后面半晌没动静,一边的小蝶笑嘻嘻地过去把方才躲在后面的青玉给扯了出来。许适容见她头垂得快要到了胸口,脸上一片酡红,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羞涩,知道这事情应是成了,自己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突想起小雀,这才笑眯眯地又去寻她了。
那小雀起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敲门也是不开。待听到了是许适容声音,这才慢腾腾过来开了门。许适容见她眼皮有些浮肿,必定是哭过了。正要安慰下,不料她却是抽了下鼻子抢着道:“夫人莫说了。小雀算是想明白了,男人家的一个个地都靠不住,只专门冲着那皮相去的。往后只要夫人不赶我走,我就不嫁人了,伺候夫人到老,多存些银钱傍身来的稳妥。”
许适容本以为那小姑娘的心思被硬生生掐没了,不定要费多少口舌也劝不回地,哪里她竟是自己如此抢着说了,当下忍了笑道:“好,好。你这番见解果然精妙得很。我自当成全了你。这个月起就给你涨月钱,和孙妈妈一样多。”
小雀听得一下竟是涨了这许多月钱,猛地睁大了眼道:“夫人没诓我吧?”
许适容捏了下她肉肉的脸,笑道:“你家夫人何时说话不算数来着?”
小雀心道去了个没眼色的男人,回来这许多铜钿,那也是个合算的买卖,一下破涕为笑了起来,抹了下眼睛,扶了许适容回她自己屋子去了。
青玉和史安的事情,杨焕知晓了,不但没多话,反倒是松了口气,觉着一下竟是解决了自己的两个心头之患,实在是件妙事。倒是那孙妈妈大跌眼镜,嘀咕了许多日。她自到了这里,没多久便也瞧出来了,那青玉不过是空担了个妾的名头而已。只见小夫人平日里对自己甚是敬重,慢慢也对她十分喜爱,并未想过回去在老夫人姜氏面前戳出此事。只乍闻此消息,太过惊讶而已,念了几天,便也消停下去了。
转眼又是将近两个月过去了,海塘虽未完全完工,只主段都已是连接完毕,八月中秋前后,数次狂风暴雨袭过,海塘却是岿然不动,挡住了万钧海潮,全县乡民无不喜笑颜开。杨焕又听了许适容的建议,在堤里命人沿着海塘一路种植了树木草皮。他两个的本意不过是为了加固堤防而已,却不想经年后这里树木成荫,绿草一片,每逢春夏之时,竟是成了县里民众纳凉消暑的胜地了,众人提起这位杨知县,无不是竖起指头夸赞不停。当然此乃后话而已。
算算日子,许适容这几日便应是临产在即了。产婆和那些接生的物件早早就备齐了,只等着她发动了。许适容之前本一直都有些害怕这临产时刻,此时当真快要生了,倒是平静了不少,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反倒是那杨焕,这几日因为早已经备妥了接待皇帝祭海的事,只等皇帝携百官驾临,所以得了些空,一回来便粘在了她身边,话也不说,只不住盯着她肚子看,显得十分紧张的模样,惹得许适容笑个不停,说不知道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他要生小孩了。杨焕被她取笑,这才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那一脸紧张却是丝毫未减。晚间里睡觉,一个劲不停地摸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贴着肚皮神神叨叨的。许适容听了半日,才听清楚他在说“娃娃啊,出来的时候记着要痛快些,莫要学别人磨磨蹭蹭的。若是不听爹的话惹了你娘痛,小心你出来爹我揍你屁股!”笑得又是一阵肚痛,哎呦叫个不停。外面孙妈妈如今早习惯了这两个的打情骂俏,见怪不怪地躺在那里打着呼噜睡了过去了。
八十章
第二日是个爽朗的好天气,杨焕却是得了州府里的急马快报,说皇帝率了文武百官正往青门县来,命他前去通州府里候驾。杨焕心中挂念许适容即将临产,偏又得了这样的上命,关了门竟是直跳脚。
许适容见他便似要破口大骂的样子了,急忙拦住了道:“迎接圣驾才是头等大事,你自管放心去了。我这里不必记挂。”见他还是一脸不愿,忍不住笑道:“我若当真要生了,你便是守在我床头也是没用的。还是快些去办正事。”
杨焕被她这般劝说,这才没奈何整装待发去了。只临行前却是扯住孙妈妈千叮嘱万托付的,见孙妈妈拍着胸脯保证再三了,这才一步三回头愁肠满肚地往城西方向去了。
杨焕带了人一路紧赶着到了通州府,见其余各县的知县也早是得了命赶了过来,齐齐汇聚一堂了。在那里等了一日,第二日,终是迎到了圣驾。杨太尉此番并未随驾,杨焕倒是一眼看到了随驾百官之中竟有徐进嵘,两人四目相对,还未来得及表达各自情绪,一下便是错开来了。仁宗虽下令省去一切繁文缛节,只天子圣驾既到了,通州府里上至林知州陆通判,下至巡检参军,哪敢省去礼节,光是仪仗队伍的马队,就以红黑白三色的马匹各一百匹作方队,交错排列,远远望去便似彩云绣锦般,沿路百姓俱是顶礼膜拜,每隔几里便设有黄顶帷幕供皇帝歇息。好在仁宗与杨焕倒也似是心意相通,一路无停地到了青门县,此时已是他离开后的第四日了。
杨焕一面陪着圣驾到了海塘立碑之处,一面记挂着娇娘,趁着初到之时整队休憩,觑了个空命二宝悄悄回去探下消息,这才屏声敛气一脸正色地站在队伍之中。
“祥瑞”启出之处早竖了拓印着仁宗亲笔所书的高大青色石碑,石碑之后是杨焕早命人根据宫制所设的祭坛。祭坛高三层,各十二级台阶,正南有登坛的阶梯榻道。顶端设了摆满祭礼器物的桌案。仁宗在祭坛边上的一个大帷幕里更换了祭服,头戴二十四旒平天冠,身穿青衮龙服,外罩中衣,脚踏红履,戴了纯玉之佩。到了礼官择定的吉时,在执礼宫人的搀扶下登到祭坛顶端,大声祝祷,礼毕,群臣山称万岁,所发声音一时大有地动山摇之势。
仁宗祭拜完毕,换回了常服。见海塘高大雄伟,远望去绵延如巨龙蜿蜒,塘外绿草成茵,塘里脚下又恰逢潮涨,浪滔拍岸,一时只觉心旷神怡,开口说要沿着堤岸游走一番。皇帝既是发话,下臣哪敢不遵,纷纷慢慢跟在后面,不时赞皇帝的文治武功,福延天下云云。
杨焕被仁宗点了亲随在侧,叫后面的百官羡慕不已,跟在仁宗身后一两步,凝神听他问话,自己回话,说的都不过是些当初筑塘之时的事情。仁宗长居深宫,听到的这些都是生平所未闻的,一时兴致勃勃,谈兴大发,杨焕记挂家中娇娘,暗自叫苦不迭,巴不得皇帝早些败了兴回驾,只面上却也不敢现出来。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了,许适容那肚子早不动晚不动的,偏生就在这日的一大清早痛了起来。孙妈妈沉着指挥众人,虽整个后衙都忙成了一团,却是丝毫不乱。不到半日的功夫,辰时末的当口,便听产房里传来一阵呱呱之声,竟是婴儿坠下了。
门外孙妈妈屏声敛气,待听得里面产婆喜孜孜嚷着是个小子,一下便合什不住拜天,嘴里念叨着“老夫人有福”,眼里那泪花竟是都冒了出来,见边上小雀笑嘻嘻望着自己,神情很是促狭,这才觉着失态,慌忙用袖子抹了下眼,做出伸手欲要打她的样子,小雀慌忙闪避了去,那笑声却是不断。
许适容痛了半日,产下了儿子,耳边听得那几个产婆不住夸着说她有福,头胎便是这么顺当,两三个时辰便出来了,不似有些产妇竟是痛了几夜也是生不下来的。又将用热水擦抹过包裹了起来的婴孩抱到了她面前。许适容见婴孩头发浓密漆黑一片,湿湿地贴在额头上,小鼻头小眼睛虽都还有些皱着,只瞧着和杨焕却已是有几分相似了,又见他那小手紧紧握着,忍不住伸了自己一个指头过去探了下,小婴儿竟是一下紧紧抓住了她指头便要往嘴里送,小嘴不住咂着,心中顿时生出了满溢的爱怜之意,只觉自己便是再痛个十倍百倍,和这小生命带给自己的触动相比,那也是微不足道了。
二宝狠孜孜地赶回了县衙,已是快正午了。听得夫人今日一大早发动,如今已是产下了个男婴,母子俱是安好,大叫一声,连口水都未喝,转身便又翻身上马往海塘跑去了。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海塘,那里如今早已是重兵拦道,哪里进得去,只得挤在外面闻讯赶来拜觐天颜的众多百姓之中,从袖袋里摸出预先备好的一条红布条,拼命朝杨焕的方向挥手。只他那手早就淹没在人群里了,哪里看得到,只得不住上蹿下跳便似猴子般的。 原来杨焕起先已经与二宝约好,若是夫人尚未生,他回来就在海塘路口挥绿布条,若是生了都安好,男孩就挥红布条,女孩就用蓝布条,若万一有什么变故,就挥个青布条,那时便是顶着冒犯天颜的罪他也要先脱开身回去了。
杨焕估摸着来去的功夫也差不多了,便有些魂不守舍起来,频频往路口瞧去,远远地果然瞧见了人群里那二宝的头一会高一会低的,上面一根红艳艳的布条不住挥舞,一下心花怒放,若非旁边有皇帝镇着,只差大叫起来翻几个蜻蜓倒竖以发泄自己心里的情绪了,只那脸上就难免就有些怪模怪样起来。
仁宗方兴未艾,命身边随了过来的几个才子文臣做了几篇颂赋,正一一看着,突见身边杨焕眉飞色舞地,眼睛不住往外面看,自己便也顺着瞧了一眼,这才发觉他眼睛竟是盯着远处那条甩动的红布条在转,心中有些奇怪,便顺口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