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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国原本是吕无病故国,但出身贫寒世代为奴的他,若不是被雷魂从家中带走,只怕如今仍就是“披甲人之奴”,虽然有着一身好武艺,最终也不能改变这命运。念及此处,他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右额那淡淡的烙印,这是“披甲人之奴”的标志。这个终身也磨灭不了的痕迹,如果在其他军地方,将是耻辱的标记,但李均初次见时,只是微微一笑:“有这个更好,证明我们和平军不管出身高低,只要自己有本事便可以为将帅之才!”
战阵严密如林。在经过几次小规模的接触战之后,和平军已经挺进到距云阳首府不过六十里处的一座关隘“瓦口关”,关隘的两侧是连绵上百里的小山,依着地势,历代云阳守将不断增高关隘城墙,使得这瓦口关甚至比周围的山岭还显高大巍峨。厚实的砖墙将如潮水般涌来的戎人一次又一次挡在身下,千年以为穹庐草原上的无数勇士成了这瓦口关下的累累白骨。董成探明李均兵力远较其多,因此选择了这拥有地利之便的瓦口关作为大战的场所。
“兵力果然无法展开。”吕无病侧过头见,只见李均似乎在喃喃自语。
“这个董成果然如云飞所言,是个难得的将才。”魏展是唯一不肯身顶盔戴甲之人,旁人多次劝他战阵之中还是披挂一下好,他却哈哈一笑:“若是敌人杀到我面前来了,我便是穿着李统领的赤龙盔甲拿着他那八十一斤的大铁戟又有何用?”
李均心中怦然一动,魏展是他从敌人牢中得到的出色谋士,如果这董成如魏展般能为他所用,那自己不啻于多出一只臂膀。
他轻轻皱了下眉,转过头来在众将脸上转了一圈,然后道:“诸位以为当如何破关?”
他回避了如何降伏董成这一问题,双方对峙胜负未分之际,若是刻意要收服对手,只能让自己用兵之时束手束脚。魏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偏过头去看众将。
在和平军中,以马背上的军事会议的形式讨论战术问题,向来是一个传统。
“进攻,自然是强攻!”蓝桥虎目炯炯,他虽然在墨蓉、纪苏与紫玉的玩笑中是“傻瓜”一样的,但在战场之中他却是一员猛不可当的勇将。虽然因为在战术运用上有差距而无法独当一面,不过以之为锋锐攻破敌阵却正好合用。
孟远则摇了摇头:“正面强攻代价太大,我看不如用巧,我军骑兵精锐,用于攻城非其所长,当发挥骑兵的优势,绕自瓦口关之后断其退路,如此敌军军心必散。”
“不可,敌将董成用苏国名将,士卒深受其恩意欲效死,如断其退路,则必然使之做困兽之斗。我看要破此城,还需正面攻打。”郭云飞道。
“无病,你看当如何是好?”李均微笑着转向无病,吕无病年龄是和平军将领中最为幼小的,为日后长久计,这样的年轻人还需多锻炼的好。他心中如此作想之时,全然忘了即便是在年轻人居多的和平军中,他自己的年龄也全然算不得年长。
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吕无病心中怦怦跳着,脸上也泛起红晕。“我不知道,统领说如何打就如何打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孟远道:“郭先生言之有理,若只是单纯断敌后路,敌军必拼死力战,不过我还未放弃,可将骑兵绕于敌后的意图改变一下,不断其退路而断其粮路,再如何拼死,若是没有了粮食仍就会溃败。”
“也不成,我军远道而来,兵力众多,补给比之瓦口关之敌更为困难。于我军而言,利于速战却不利于持久,况且若是骑兵绕自敌后,若能短时间内击溃敌军倒还罢了,若是拖延下去,敌军援军赶来,那敌后骑兵后而要被包围。”方凤仪挺直高大的身躯,在马上挪动了一下。得知李均欲出兵的消息后,他主动请缨,因此也暂时离开了会昌城主之位。
“正是。”魏展点头道:“方将军所言极是,我军利于速决而不利于久战,统领之意如何?”
“我也赞同方兄与魏先生之计,不过略有变更。”李均微微展眉,似乎将一个小小的困难解决了般,他道:“孟远、无病领五千轻骑自东绕道瓦口关之后,只要截断敌人粮道便可,若是敌人援军赶来立刻撤回,沿途不必掩饰,要让董成自己去判断我军用意。蓝桥、方凤仪,你二人各领兵一支占据瓦口关左右两座山岭,其余众将,便与我一起稳守大营,等待董成出战。”
“董成会出战?”孟远惊讶地问道。
“这要看董成究竟有几分将才了,若是我,便会出战。”李均扬眉笑道:“因为我左右有你们这些谋士将才,即便战况不利你们也能为我挽回局势,至于董成,他帐下有你们这般的人物吗?”
众文武都不禁一振,李均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赞扬之意,但借比较双方将领已经暗示他们,此战胜负已经决定了,唯一的问题便是如何取得这胜利果实而已。
俯撑着城垛向下观望的董成此时双眉紧锁,他也知道这时自己面露忧色对于己军士气极不利,但眼见和平军军容之盛,若是毫无表情更会让将士们惶恐不安。
“十倍于我……”他约摸估计了和平军的数量,关中守军不足万人,这是在主力被抽调至梦泽丹渊两郡之后,他能集结的最多兵力。苏国历来实行实内而虚外之政,中央京都柳州附近驻军多达数十万,而地方兵力则显单薄,便是陆翔鼎盛之时,辖下无敌军也不过三五万人而已。当初开国之君立下这等规矩,原意是防止地方上的武将割据自立,但随着时间推移,其不能应付突发事件的弱点也一再暴露,但苏国的一批元老大臣抱定“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态度,明知是错,也要将错就错。
董成此刻考虑的,是如何破解李均的攻击。兵法有云“十围五攻,敌可战矣”,如今和平军十倍于己,如果按正统战术来看,必定会围困住自己,哪怕只是日日骚扰,也足以令关中士兵疲惫崩溃。
“探马,速去探明李均是否分兵绕道我军身后。”想到这里,董成心中一沉,和平军与戎人关系甚密,有着一纸盟约之事,他也有耳闻,既是如此,那和平军的骑兵便不愁没有骏马,若是李均发挥骑兵速度上的优势,绕道到自己身后,采取围攻之策,那自己该如何应付?
正沉吟间,和平军营寨东侧栅门大开,旌旗招展之下,清一色的骑兵队掀起遮天蔽日的烟尘,秋风卷着这尘土一直弥漫过来,两军阵前成了一片黄尘的海洋。
“果然不出我所料!”董成心中雪亮,这支骑兵的去向无需探马来报他便知晓。
但兵力上捉襟见肘令他有千计万计却仍无计可施。
“将军,乘敌营混乱之际,何不出城突袭?”幕僚脸色有些发白,虽然提出的是个大胆的建议,但从他那脸上却看不出丝毫胆气来。
董成拍着城垛,若有所思地打着节拍。幕僚之意他很明白,己方士兵军了敌军声势便已气沮,若不能乘敌立足未稳之时突袭以壮军威,两军对峙起来于己不利。
但突袭可能取得预期的成果么?董成苦笑道:“这我也想过,但如今欲突袭,至少有三者不利我,其一风向吹向我方,这么大的风尘,我军若是出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还谈如何作战?兵法云‘逆风不战’便是言此;其二你看敌营之中烟尘虽大,旌旗却丝毫不乱,可见敌将治军甚严,调动之际必然有所防备,此去突袭只怕正中敌将下怀;其三,敌军出营者为轻骑,灵活机动,若是这轻骑出营是诈,待我军出击后突然切回来断我军回关之路,那时突袭部队能否活着回来尚是疑问,遑论建立奇功?”
其实最大原因董成并未说出来,那便是兵力上的绝对劣势。姑且不论双方在将帅上的差距,单七万对一万这悬殊的兵力优势,便足以让董成不敢轻举妄动了。
“将军快看!”正沉吟间,副将忽然呼道,手指着和平军营寨,那骑兵掀起的烟尘已经逐渐消散,两支和平军队伍以双龙出水之势展现在瓦口关前,虽说适才骑兵行走时蹄声马嘶比较嘈杂,但这约么两万人的部队从营寨中列队直至出营,竟然让关上守军无所查觉,其训练有素,可想而知。
那献计突袭的幕僚神色大沮,若是董成依他之言开关出击,必然给这两支和平军左右包抄,陷入杀戮的铁钳之中。董成只是瞄了他一眼,此时他根本无心也无暇去教导幕僚,这两支和平军的来意,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举旗,示意两座山上的我军注意防备,传我将令下去,令骑兵作好出关冲击的准备!”虽然心中紧张,但他传令下去仍条理分明,声音中有着沉稳如山的感觉,令听者觉得有所依靠而不致惊惶失措。
“是!”传令兵应声而去。董城手死死抓住城垛,探身望去。这两支和平军出营时虽然迅捷无声但出得营后则完全不然,呼喝之声地动山摇,暴雷一般的呐喊声震彻九天,单是这气势,便足以让胆小些的士兵弃甲而逃了。
董成收回视线,盼顾左右,只现自己的偏副幕僚面如土色,关上的将士虽然纹丝未动,但神态之间明显气势衰竭。
“夫战,气势也。”他在心中默默念着这千年来流传下的兵法古训,此时此刻,李均已经成功地在气势上压制住己方,此时交手,只需一击,那两侧山岗之上的士兵便会溃散欲逃入瓦口关中避死,若是如此,则己方失去了致高点与关外据点,不再有犄角之势,而李均则能无视这高耸的关口城墙,可以在山岗上见自己虚实。若是如此,战场的主动权尽丧于敌手。
“激励士气,让那山岗之上的守军知道我与他们同在一起,这是不一触即溃的唯一方法。”心念电转之间,他忽然解下身上的铠甲,褪下上衣,赤袒着上身,拔出了宝剑。
周围将士都吃惊地望着他,董成一向沉稳严正,便是天气炎热的夏季,他也从未如此在士兵面前袒胸露乳,如今大敌当前,他却如此,莫非是被敌军气势吓得如此?
董成却全然未注意周围的目光,他凝神盯着迅速逼近山岗的和平军,待和平军开始冲上山坡,气力稍泄的那一刹那,董成猛然狂呼道:“击鼓!喊杀!”
众将士先是一怔,但立即反应过来,“咚咚”的战鼓掀起排山倒海的声浪,瓦口关上下喊杀声在那一瞬间甚至压倒了人数众多的和平军,董成一挺身躯,站在了那城垛之间,以剑触着城垛的巨石,目光如电,神色却凛然。在众军士的呼喊声中,和平军掀起的尘土环绕之下,他站于雄关之上,豪气冲天,宛若天神。
关外山岗上的守军与攻击中的和平军,都被瓦口关上瞬间传出的巨响所震动,绝大多数人本能地扭过头来向关头望去,只见一片淡黄的烟尘之中,身躯伟岸的一员武将,赤裸着上身拄剑站在城垛上,他冷电般的眸子即便是数百步之外也令人心寒。
“好汉子!”方凤仪只是短短一瞥,便将董成气势如虹的身影映在心中,这样的身影看得久了,会让士兵以为在与神为敌,难免挫伤士气。因此他吼道:“众将士,随我来!”
在董成凛凛威仪之下原本有些迟疑的和平军眼见主将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冲在最前,精神都是一振。两军交战,士气为先,军之士气,在于将帅。董成以自己的异常之举激得己方士兵暂时忘记了生死之事,而方凤仪则不甘势弱,奋勇之下令和平军这一路将士从董成带来的震憾中恢复过来。
“将才可用!”李均骑在啸月飞霜之上,捻着唇际的短须赞道。
“是凤仪将才可用,还是董成将才可用?”魏展轻摇纸扇,看似随意地问道。
“先生以为呢?”李均没有回答,微笑反问道,这数万人的战场之前,二人仿佛觉得是在狂澜城的钓鱼船上般悠闲自若。
魏展也没有回答,与李均对视一眼后二人都大笑起来,再回过头去,战场中已经开始流血了。
方凤仪身先士卒之下,他主攻的西方山岗上的守军先沉不住气,乱石滚木沿着陡峭的山坡山洪暴发般汹涌而下,方凤仪左手执盾遮挡着流矢,一面借着树木、山石躲闪这死亡的洪流,一面继续向山岗上冲去。他身后的和平军将士,虽有躲闪不及而被击中以致脑浆迸裂筋断骨折者,但没有得到他的命令,竟然只是以地形为掩护而毫不还击。
因为方凤仪尚在守军杀伤力最大的范围之外便引发了敌军的第一轮攻击,在第一轮攻击暂歇而第二轮攻击暂时尚未开始之时,方凤仪领着和平军已经接近到敌军壁垒不足百步的地方!
“再近些!”方凤仪心中暗道,猫起腰缩在盾后回头望了望,自己的部下跟随得甚紧,虽然在敌人的攻击之下有些人已经挂彩甚至阵亡,但精神上仍旧昂扬,暂时无需担忧士气的问题。
“将军,反击吧?”见他回望,将士们渴望地请求道。
“随我来!”方凤仪没有回答,而是第二次喊出了“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