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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周围,和平军将士已经开始围了过来,“兵法云,一击不中,全身谋退。如今当其时也。”他暗自想,决意在三招内搏杀李均,若是不能杀了李均,便得另觅他途了。方才决死战阵中的勇气,在和平军将士强大的压力面前,也不由微微动摇。
李均并未从他脸上看出心情的微妙变化,戟尖左右一摆,这沉重的戟幻化出如森如林的光影,搅出的风声隐隐如闷雷般,在这极短的空间内,能发出如此气势,照理说戟上由灵力转化而出的罡气,应凌厉无比,但董成却未从李均的招式中感受到罡气的压力。
这让董成更为惊心,长槊斜挑,从李均的戟影中间如电般探进去,漫天的戟影组成的壁障却没有挡住他的槊,他的槊顺利地自戟影中间穿入,有如灵蛇入穴。但让他觉得恐惧的是,他的槊与其说是他刺入的,倒不如说是被李均旋起的戟的旋涡吸进去的,那槊仿佛不在他手中般,让他无法控制。
两匹马此时一错身,董成此时能做的便是借两人远离之机拼力收回槊。李均微微一哼,戟上的吸力突然消失,正用力间的董成由于力量扑空,在马上摇了摇,几乎摔了下来。自己发出的灵力全如数回击在他的体内,让他胸中一阵翻滚。
“让!”他大吼一声,将胸中的闷气吐了出来,槊总算未曾失去,心念电转之下灵机一动,于是他向和平军阵容最密处猛突,将正拨转马头的李均甩在了身后。
李均见他舍下自去突身后,心中略一疑惑,旋即明白,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高喝道:“曾亮!”
董成倾全力以锐不可当之势突入李均从骑之中,弃众人于不顾,直奔那擎着赤龙战旗的护骑将来。和平军全军,以这赤龙战旗为耳目号令,若是夺过这旗,或者是斩下这旗,和平军也必然自乱阵脚。眼看护旗将无法躲闪之际,李均的护卫队长曾亮大呼道:“冲我来!”奋然跃马上前,长枪直取董成心口。
董成双眸一瞪,原本端正的脸变得煞气四射,槊自下而上探出,格开了曾亮的长枪。曾亮这一阻挡,让那护旗将得以全身而退,不必正面迎着他的锋芒,也让董成最后反败为胜的希望破灭。
但董成紧接着又是一槊杵出,这一式锋芒直指拦住他的曾亮,曾亮全力封格,仍旧无法挡开,哎呀一声翻声落于马下,在地上滚了一滚,又迅速爬起,脸色变得苍白。
身后鼓声更急,那是娇妻亲自在为自己助威,若是此时退走,姑且不论能否全身而退,回去之后也必然为爱妻所不齿。陆翔是死在自己人之手,而自己得以死在国贼之手,也算有强过他的地方。瞬息间,董成战死的决心又坚定下来。
“李均,我们来一决生死吧!”他回首大喊。
但冰冷的气息已经罩住他后心,便是这片刻间的犹豫,李均的大戟已指住他后心。虽然甲胄上的护心镜是青铜打磨的,但也不可能挡住李均的一击。
冷汗如雨下,这已是他第二次流冷汗。第一次是在关头指挥作战,发现自己陷入绝境之时,第二次是在近身搏战自己突入敌军不但无功,而且陷入重围。
“你还想与我决一生死吗?”李均低沉地道。方才他被董成之勇所感染,亲身出战,如今想来自己也颇为懊恼,自己原本不应与手下将领们去争夺这抢关夺城斩将杀敌之功的。若非如此,董成又如何会有机会攻自己的护旗将,曾亮等又如何会几乎战死?
“……”董成心中产生了千万个念头,如今他才明白,逞一时之气豪言壮语容易,在生死关头抉择却难。他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内心深处的畏惧,坦然一笑:“死则死尔,何必多言?”
如若他求饶,心中深恨自己的李均没准会立即杀之,但他此时犹能铮铮不屈,李均倒不由对他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那就去死吧!”李均杀意一凝,大戟便送了出去,将董成自马上挑落下来。
“你……”董成本已闭目等死,却不料李均只是用戟挑着他的绊甲金丝,将他挑落在地。他爬起来怔怔看着李均,李均已将戟收了回去,冷冷盯着他,道:“我饶你一命,传我将令,停止攻山,放两侧敌军退走!”
董成双眸怒睁,大口喘着气,一半是因为在李均居高临下睥睨世间的气势下,他不得不靠喘气来平定自己的心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敢相信李均的话语。
“要杀便杀,我兵力不足,今日之败势在必然,你无需假仁假义来欺弄我!”
“假仁假义?”李均嘿嘿笑道,手中大戟收了回来,“我李均行事,要什么仁义的幌子?念在你也是一条好汉,今日暂不杀你,你回去且整兵再战,明日早餐后,我便再次攻打瓦口关。”
若是李均一戟将他刺死,董成心中还好受些,但李均既不杀他,也不逼降,只是让他回去再战,反倒让董成狐疑不决。
“兵法云欲擒故纵,莫非李均是用此计不曾?”他暗自心想,这一思索之下,那决死之心便消去了大半。
大抵人生决死之心,不过是逞一时之气,如若冷静之后,能有退路便决不会再自寻死路。董成此刻便是如此。
“无论李均是何诡计,我若能全身而退,必有回报之机。兵法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是如此。”心中拿定主意,他再举目看李均,只觉李均漆黑的眸子有如冷电,直透自己心腑,似乎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意。
“让我的部下先退回关中,我最后走。”虽然心意已决,但董成却并未急于回关,若是李均不杀他,也不必急于一时,多了解一下此人的想法,对于以后做战更为有利。
“随你所愿。”李均嘿嘿冷笑,举目向两侧山岗观望去,两侧山岗上的战斗已经结束,董成能要回去的,不过是些残兵而已。
“若是以为你今日放过我,我便会投诚献关,那就大错特错了。”李均的不在意让董成心中异常空虚,不知这对手沉静如海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何等的波涛,于是发言激道。
李均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在他面上,淡淡道:“无妨,若是你有机会,尽管杀我好了。”
带着万般的疑惑与不解,董成领着残兵败回瓦口关内。见得他生还,孙夫人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旋即又提起。
“将军……”她见了见左右,欲言又止。
“不必多说,我并未降李均!”董成烦躁地摆手。自敌军中安然得归,部将们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在战阵中虽然看得不真切,但众人都依稀见到他被李均击落,然后二人谈了半晌,如果说他不曾答应李均什么条件,李均便放他安然回关,任谁也难以置信。
董成感受到这种目光,但却无法也不屑去为自己辩解。当年陆翔被置上莫须有之名而杀,天下人都以为其冤,若是自己此时被以叛逆之名而杀,天下人只怕都以为自己确实是降了李均,纵有千口万舌,又如何能为自己辩解?
“李均啊李均,莫非你不仅是要在肉体上将我完全击败,还要是名誉上让我彻底完蛋不成?”董成此刻从部下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李均的用意。
“明日晨,李均会再度攻打。”不顾部将们脸上的表情,他缓缓道,“你们以为这瓦口关还能守住么?”
“李均再来攻时,我们兵微将寡,如何还能守住?”幕僚大着胆子道。
“正是,关外高地已失,犄角之势已破,瓦口关虽然城高路险,但若李均派弓弩手于高地之上居高临下射击,只怕我军难以防守。”
“李均军中不仅有羌人,而且还有极擅弓箭的夷人,明日定然会让夷人来射,那时我军数面受敌,力不能支只有败之一途。”
部下七嘴八舌地道,虽然大家有意未提及董成与李均谈了什么之事,但每人古怪的脸色,让董成知道其实每人心中都在想,董成是否与李均达成了献关协议。
“今日若非将军,两处高地上的我军只怕一个也无法生还,如今出战者六千人,生还者只有三千人,兵力减损三分之一,如何还能再战下去?”
“其实……其实李均此次进军并非兴无名之师,朝中奸臣也确实需要有人惩治,若非他们我军如何会只有这些许兵力?”一个部将大着胆子道。
董成瞪了他一眼,其余部下都沉默了,推测他将作出的反应。捻住拳头,指骨发出咯咯之声,证明董成心中是非常激动的,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休道你们,便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李均会无条件放我走,如今他之计策我已经明白,他虽说没有要我献关,但却逼得我只有弃关这一路可走了。”
众将默然不语,只听董成慢慢道:“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不利于我,地利我失去大半,人和……李均放我生还,诸位是无法相信我的了,这人和,也算失去了,再战,不过是驱诸位送死,甚至是逼军士阵前倒戈,李均啊李均……”他最后声音越还越小,几近无声。
“如统领所料,董成果然连夜退兵,瓦口关此时已经落入我军之手。”
魏展轻摇纸扇,昨日李均在全胜之际突然放董成退走,让诸军将领极为不解,唯有他深表赞同。
“这关隘墙高路险,若是强攻,即便攻下我也要多损失数千精兵,放董成退走,让他将士猜疑离心,此人用兵极为正统,又失去决死之心,只能退走择地再战。”李均看着这雄关如铁,不由感叹。
“只怕还不等他择地再战,这失关之罪便有人要追究了吧。”魏展注目李均脸上,观察他的神色,慢慢道。
“魏先生之意是……”
“董成用兵,虽然有些拘泥,但极难攻破,若是给他三万人马,今日想入瓦口关势如登天。”魏展道,“既是如此,何不让苏国那昏君奸臣为我除此大患?”
“又是离间之计吗,当初岚国对陆帅的那一手,倒被我们学来了。”李均半是自嘲半是叹息地道,“自古以来,国之干城,极少有毁于敌军之手,大多丧于内部。若是此次进军大事得成,这苏国的昏君奸臣将记首功。”
知道李均同意采纳自己的计策了,魏展大喜:“那时请统领在柳州重赏他们便是。”
“是啊,是需重赏他们。”李均淡淡一笑,将目光投向北方,突破瓦口关这道险隘,后面是一成平川的云阳,如若顺利,三日之内他便可接收云阳全境,除非那董成仍想做无谓的抵抗。
下一步当如何,他心中已有定论,接收云阳事情并不急切,大军隔着地势高竣的穹庐草原,补给方是当务之急。
“传急令给孟远将军,令他不必管其余事情,直指沧海郡,夺取溪州城。再传令给屠龙子云,令他配合攻打溪州。”他低声吩咐道。
魏展眉头一拧,道:“且慢。”传令兵便暂且侯着。
“如何?”李均诧然。
“孟远轻骑孤军深入,此时云阳尚未完全落入我军之手,万一后方有个变故,只怕孟远这五千人马会有危险。”
魏展及时进言,让李均微微吸了口气,不知为何,自己对于身后的柳光仍有着顾虑,急于求得眼前之胜。
“先生所言极是。”他道,“令孟远派探马打探沧海郡虚实,暂且缓进,等我前去会合。”他估计,孟远轻骑奔行极快,虽然绕道前往,也应比自己先抵达云阳首府才是。若是赶得快,没准可以在溃走的董成之先夺取云阳郡,那时董成又会如何应付呢?这个想法,倒令他觉得有趣了。
“方凤仪。”他想了想,如今云阳门户已开,东方的沧海郡将是下一个攻击的目标,而西南方的丹渊、梦泽,有苏国原为讨伐陈国柳光而集结的十万大军,这十万军队无论是数目还是素质上,都非以往遇着的敌人可相比,若不加以防备,只怕自己会落得个腹背受敌的下场。
“在。”方凤仪低沉却有力地应了声。昨日在战阵之上他顶撞李均,要是换了别的主帅只怕立刻身首异处,但李均却恍若未觉。
“自云阳去丹渊、梦泽,有一险隘,你看,在此处。”李均一点地图,指向那名为风林渡之处。“这里左有自穹庐草原绵延而来的山,右有风林河,扼云阳往丹渊梦泽之咽喉,我给你两万人,你夺下此处好生镇守,切不可贪攻进击,如若失去这风林渡,我军便有腹背受敌之忧,你切切记住了。”
“是!”方凤仪一挺胸,李均没有记他前嫌,反而让他成为此次征讨中第一个独当一面之人,这让他精神倍增。过了片刻,他低声道:“昨日我贪功恃勇,统领不怪罪于我么?”
“换了我是你,在当时之下,只怕也会贪功恃勇。”李均温和一笑,“换了你是我,如今也会令我独当一面。凤仪,好自为之。”
方凤仪离去之后,李均才正式进入瓦口关。此时先进入的探马来报,关中粮食已尽,董成走时将所有粮草器械都销毁,留给和平军的实际上是座空空如也的保垒。
“原来如此,这董成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