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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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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廖从宽升补御史中丞一缺以来,一直未得机会时间去拜谒过他。可她心想,以廖从宽处事圆滑之度,怎会不明此番升职之由;而她这次若想光明正大地弹劾右相徐亭,御史台言谏的支持则是必不可少的。这倒是个机会再去廖府,与廖从宽互为互利,想来他也不会拒绝她所求之事,毕竟右仆射一位一旦落缺,朝中老臣新俊、东西二党与她孟廷辉一派之间孰强孰弱的局面会被重新打破,这对于他廖从宽来说亦是有利可图的。

想着,她便愈发下定了决心,誓要借这些私信之由而令政事堂的这帮子老臣们知道知道,她孟廷辉纵是不依皇上天眷,也能叫他们放手让行。

纵然这将在朝中掀起一场惊天风浪,纵然此事将会让她的恶名再度翻扬,她也要下手一搏。

她神思一恍,忽然想起那一年的夜市之行,心头不禁微暖。

彼时她道,臣之心愿,却在殿下之史笔芳名。

她心里又一沉,方才盘算了这么多,却惟独忘了盘算九龙金座座上的那一人—今次她若拿这些死刑呈至御案之下,却不知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论理西党朝臣俱是上皇多年旧臣,他可会因她一家弹劾之言而罢黜右相?且,他若追究这些信件的来历,她又该不该说实话?

她虽知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可却不知自己身为臣子在他帝王之计中的分量。他可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朝中之势愈发高盛而不加打压,真的任她屡屡高升平步青云?

那一日在校场上他说的话仍在她耳侧湃荡。

她却不敢相信,他身为帝王,又怎会真得愿她平步青云、直上九天、一生,不坠。。。她是如此爱他,却已因党争政斗之事而在心中盘算起了他,他心中对她又岂会是坦荡无略?

车轮没入街边阴影中,夜市热闹之声落在后面,渐渐远消。

她敛眉,心中已想好了一会儿见到廖从宽要说些什么,对廖从宽的反应也有十成十的把握。

然而此事宜早不宜迟,若真要弹劾徐亭,最好不过明日或者后日便拟好弹章,往奏上听,然后让廖从宽领衔御史台群吏附劾其上。

她坐在车里,脑中已经开始撰拟弹章上的字句,目光透过薄薄的车窗纱帘投向外面,怔然远望。

马车行入贵勋宅府林立的地界,行速更是慢了下来。将要拐入廖府所在街巷时,孟廷辉却看见一辆甚是眼熟的马车从南面驶了出来,仔细一望,见那正是沈府的车驾,想必是沈知礼出行,料想她此刻定也瞧见了自己这辆马车,既是避不过,便叫小厮停了下来,欲下车与沈知礼打个招呼。

可才一撩帘,她就一下子反应过来,沈府车来之向正是古钦府上,当下忽感尴尬,只觉自己根本不该在这种时候瞧见沈知礼来此处,一时不由踌躇起来,不知到底该不该下车。

犹豫之时,沈府的马车已经行了过来,果然在巷前停下,车前厚帘被人重重撩起,沈知礼从里面探出头来,笑着冲孟府小厮道:“怎么,你家大人如今官威真是大,竟连我也避着不见了?”

93。垮台(下)

孟廷辉就这么尴尬地下了车,抬眼就见沈知礼已笑吟吟地站在巷头等着她了。她忙上前数步,口中笑着道:“多日不见,就逞你这张嘴厉害。我哪里就敢避着你不见了?”

沈知礼双手拢袖,下巴微仰,脑后朝天髻上的乳白象牙角梳在夜色中有如流萤一般,淡亮耀目,长长地裙摆下露出两只红白双色凤头鞋尖,衬得她身姿更加婀娜。她眯着两眼,笑着,将孟廷辉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才悠悠道:“孟大人这身紫章官裙倒是好看得紧,叫我好生羡慕。”

自孟廷辉被除权知诰已近小半年,她二人还没有这样私下里单独碰过面。孟廷辉数月来皆是忙的想不起来要去交游,此刻一听她这话,顿时感到有些赧然,连忙解释道:“你这话倒要叫我如何下得来台?别人不知也罢,难道连你也不知我?这满朝上下女官中,我也只同你一人亲近些罢了,怎的如今连你也试探起我来了?”

沈知礼一下子轻笑出声,抿了唇道:“前两日本叫人送了帖子去你孟府,请你今夜同我们一道看杂剧去,可你却连个音信没有!”

孟廷辉蹙眉,转头看向小厮:“沈大人可曾给府上送过帖子?”

小厮忙躬身道:“沈府上确是来过人,可大人这两日都在吏部忙新科进士的事儿,小的哪里敢去扰大人正务。。。”

沈知礼冲那小厮摆摆手,“行了行了,没人要罚你!”又对孟廷辉道:“你如今在两制之位,虽说当以朝务为重,可也不能全然不顾与人交游吧?你可知京中有多少命妇、千金们来我这儿说过,想请你与他们喝喝茶观观灯。。。便是今科受你恩提的那些女进士们,也一个个想要私下与你一聚!”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一下,观望着孟廷辉的脸色,半响又笑着道:“可我却对她们说,这位孟大人的面子可比天还要大,非得劳烦皇上除旨乃能请得动!”

孟廷辉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只道:“你只管拿我说笑,安知我这数月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她垂睫一想,京中勋贵府上的这些女眷们亦非她可小觑的,便又道:“下回再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我一定拨冗前去,一定!”

沈知礼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那下官还多谢孟大人给下官这面子了。。。”

孟廷辉想起她方才说今夜是出来看杂剧的,便道:“这南城地界儿也有杂剧可看?我倒从来不知。。。”

沈知礼忽而一静,抿唇半响方道:“哪里是在南城看的,方才放灯时分一路从东面看罢回来,先送了古家小娘子回去,我这才回行不过数条街,便撞见你了。”

孟廷辉心底微惊,脸上却仍作定色,淡笑道:“想那古家小娘子今年也有十三岁了,怎的还用你的车驾回府?”

沈知礼的脸颊稍稍红了些,抬眼望她,轻啐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又跟着一叹,低声道:“我不就是想要多寻个机会么。。。”

孟廷辉心中恻动,却不知能接什么话好。

身在局外,她怎能看不出古钦对沈知礼根本就无男女之意,且以古钦那般硬拗的性子,又岂会对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沈知礼心存旁念,便是沈知礼牵绊献柔,恐怕也打不动了他一分一毫。

她不仅又想起当初在青州时。狄念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那片桃木,当下更有些替他二人难过起来。欲求,却求不得,这世间怕是再没比这更令人伤心之事。

沈知礼转身,忽而问道:“入夜已久,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孟廷辉不由怔了一下。面对眼前对她推心置腹的沈知礼,她却无法做到同样坦荡。她方才心里面一直盘算着的那些念头,与沈知礼的这一片赤诚真心相比,是多么龌龊又是多么令人不齿,她又如何能对沈知礼说得出口。

她抬手拢发,笑了笑,道:“外廷拟诏的事儿,我来找徐相一唔。”这谎话说得如此不留痕迹,她连脸色也没变,几乎是脱口而出。

沈知礼听了,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原是这么重要的事儿,却让你被我这些闲话耽搁了半天!我这就回府,你赶紧去吧。”

孟廷辉轻轻颔首,见她转身,便也回头唤过小厮,自己上车继续往巷子里行去。

车帘一落,脸上的笑也跟着灭了。

她闭了闭眼,心中隐隐有些开始厌恶起自己来。

便是对着沈知礼,她也没办法说出心底之言,而她即将要干的这件事儿,又到底是对是错?

济民。。。济民。。。这与她当时心念相差何止数万里,可人在朝中,若不想被人踩扁成泥,便要让自己如衮刃一般利不可犯。空口高论济民之调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可若连自己的腰板都挺不直站不稳,这济民之辞又是何其荒唐的念头。

远远可见廖府横匾两遍灯笼彩穗随夜风在晃,马车徐徐而停。

她睁眼,轻吁一口气,抬手撩了帘子。

景宣元年的进士科大放新彩,与男子同晋进士第的六名女进士着实令朝臣们有些敬佩,是没料到孟廷辉这一改试之议竟真能搅到可与男子才学一媲的女子为官。

然而就在琼林宴开的前几日,孟廷辉于早朝时分当廷上奏的一份弹章却令满朝文武惊魂震魄,连不日连番议论的女进士除官之事都被淡忘在后,京城上下言风陡转,全都盯着孟廷辉当廷弹劾右仆射徐亭一事,以观后态。

徐亭私下书信与旧臣郝况,数论今上不合己志之政,此事一揭,当下就令原先亲附徐亭的西党臣工们人人自危起来,生怕自己也有什么把柄落在外面,便连往日凡事必论的翰林院诸臣及太学生们,这次也都静悄悄地在侧观望。

倒是御史台直出销剑,以御史中丞廖从宽为首的一干台谏官吏们纷纷拜表,俱以徐亭结党不臣、大逆忤上之名弹劾其罪,论请皇上罢徐亭相位,以正朝风。

坊间或有私言,道孟廷辉乃无耻小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死人墓里挖出了这些信件,以此来逼徐亭请罪退位。

这些对孟廷辉的奸击之言污耳之语虽是数不胜数,但徐亭的数十封私信乃是铁证如上,朝臣都以为皇上定会将其下御史台狱论罪,便连徐亭也是早已拜表请罪,归府不出。

这一场惊澜浪起万丈,就连那些最不敢问政斗之事的人也知道,西党耆老这回是当真要,垮台了。

夏末秋初时分,天气愈发热得让人心燥。

曹京脚下如风,一路过掖门,往谏院行去。

那里面早已是吵嚷不休,沸腾之声连出朱墙翠柳,轰得他愈发急了起来,就差没甩袍而跑了。

一进谏院大门,里面的人瞧见他,立时住口噤声,又纷纷道:“曹大人!”“曹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曹京遮不住眉眼疾色,直逮住一人问:“皇上旨意下来了?”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大人看!”说着,另一头就有人急急地递过来一张草草誉抄的薄宣。

曹京一把接过来,险些扯碎那纸,低头就去看。

众人全都屏息等着他,神色皆是不安。

曹京看罢,嘴角微微搐动了几下,脸色算不得好看,一把将那纸揉了,问众人道:“这当真是政事堂那边传过来的?”

众人皆点头。

他低眼,手又将纸攥得紧了些。

——罢徐亭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职。除徐亭天睿殿大学士,拜侍中。

曹京僵立良久,方一垂手,心中狠狠一叹。

。。。好一个皇上,当真是好一个皇上!

94。醉(上)

自乾德九年沈无尘以太子太傅、集贤殿大学士之身加领中书令一衔以来,徐亭乃是大平朝中第二个能得皇上封赠此等尊衔的人。侍中、中书令、尚书令三衔品阶虽高,可却只为寄禄而非职事,纵是位在使相,却也不常参豫朝政。

因而朝中文臣虽是渴望临老致仕者能得加此封衔、一生功过荣辱全赖寄禄之品得以证明,然而却又没人愿意在自己仕途正盛时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

如今徐亭虽与沈无尘当年一样被封赠荣衔,可这二者所受加封之缘由却可谓是天差地别——

当年沈无尘以三十二岁就拜尚书右仆射,却在三十七岁那先拜表辞官,退隐旧都。乾德八年,也就是今上八岁那年上皇招觅天下德才之人为太子太傅,满朝才士皆入不了今上慧眼,唯独受诏赴京的沈无尘颇得今上青睐,遂被拜为太子太傅。沈无尘虽为太傅,却一心想在今上始豫政事军务后拜辞离朝,上皇欲留其在朝、以咨政事,百般计议最终除旨加封其中书令一衔,凡遇大朝会则列班子宰相之上。此等天恩殊荣,朝中罕见无双,纵是沈无尘十余年来甚少问政,朝中文武诸臣们也对他尊崇有加、不敢小视。

可徐亭此次被封赠侍中一衔,却是在孟廷辉弹劾其私信诽上之后!这其中的名堂,可就大了去了。

徐亭被一举罢相,从此无权过问中书政事,朝中之前由御史台的谏官们所掀起的沸沸扬扬的弹劾之潮也该消停下来了。眼见当朝右相、西党耆老就要这么垮台了,可皇上却又偏偏除授徐亭天睿殿大学士、加拜侍中,这分明是不叫具章弹劾其罪的孟廷辉太过张狂。徐亭虽无问政实权,可列班之位却在宰相之上,朝中哪个文臣武官敢趁此机会再对他落井下石?便是先前人人惶然自危、乱成一团的西党臣工们,在知道这旨意之后也会稳落下来,不至于穴崩蚁窜、转头去投靠孟廷辉一派。但话虽如此,皇上却又不像要彻底保全徐亭,否则断不会只除他天睿殿大学士而不授他任何职事,只叫他空领侍中一衔。

曹京脑中片刻间便已成一团乱麻,种种思量滚过脑际,却还是拿不准皇上的真正心意。

从来都知圣心难测,纵是这么简简单单两句话的内诏,也让他不敢妄自预断将来的事情。

但朝中众人,谁能说皇上这道旨意是非圣明?

你能说皇上罔顾朝中台谏之言、置众人弹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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