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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也不想便道:“不必歇了,令殿前司马亲兵与宋将军麾下编阵一处,然后便北上金峡关。”她转身对黄波吩咐几句,又对宋之瑞道:“金峡关内外军事险要,狄将军不使宋将军留在军前以防不测,却来此处接我北上,实在是让我深感不安,万万不敢再误一刻。”
正文一三八章意决(下)
沈知书从转运司抽调的五百人马送孟廷辉到亭州城外,便转身回青州复命去了。
从亭州北上,路多山道,愈发难走。
孟廷辉弃车骑马,跟着宋之瑞一道在兵马人阵中间缓缓前行。
一路上,宋之瑞将北面这些日子来的二军态势向她一一道来,尤其将金峡关内外的布兵情况,北戬遣使求和之事说得最为详细。
她直到听完,都不曾听他说过狄念,不由挑眉问:“狄将军一封捷报奏抵京中,眼下人还好吗?”
宋之瑞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迟疑,思虑片刻,道:“捷报奏抵京中,其上却没写狄将军负了伤。”
“当真?!”孟廷辉大大一惊,“如此大事,怎能不报与皇上知晓?”
宋之瑞涩笑一下,“眼下北境是个什么样,孟大人一路而来也都看见了,二军对垒,本就是剑拔弩张血溅石飞的时候,倘使让人知晓我军主帅负伤,又将如何?狄将军严禁我等往报朝中,我等自然不敢奏报。”
她拧眉,“伤势可重?”
宋之瑞摇头,“不算太重,只是伤到了腿骨,军医禁他下地,短日内没法儿骑马出阵,需得再养些日子才能好彻底了。”
孟廷辉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微微蹙起眉,“倘使这样,皇上允与北戬议和一事倒是对的。”
宋之瑞脸色发黑,问道:“朝廷真打算与北戬议和?”
她看出他心情不好,变飞快道:“宋将军切莫误会,这乃是皇上与二府商议的权宜之计。”然后就将朝廷打算如何暂缓北境战事,先行清剿北三路贼寇,而后再屠北戬大军一议说与宋之瑞听。
宋之瑞仔仔细细的听完,脸色才略略好看了些,叹道:“倘使此次当真就这样与北戬议和了,只怕这北面禁军中的将领们都憋不下这一肚子气。
她想了想,问道:“离京前接报,道狄将军令韩澎顺梓州而上,率军攻打北戬晖州,眼下如何了?”
宋之瑞皱眉,“北戬既来求和,狄将军不敢擅决,往报朝廷定夺时,已令韩澎之部退守梓州。”
孟廷辉事无巨细都问了个明白,心中才算是有了底。
大多是她早先就估量到了的,唯独狄念在军前负伤一事是她没料到的。
转念一想那一夜沈知书的神情和语气,她心中就满不是滋味。
幸好并无大碍。
快到金峡关时,宋之瑞在山道上勒缰止马,挥鞭指向东北面,冲孟廷辉道:“那便是金峡关。”
孟廷辉收缰,在山脊上向远处眺瞰。
晴空风卷残云,半天铺满了丝丝缕缕的五彩霞光,远处山下千帐连营,放眼望去一片铁血伧肃。黑压压的营地一望无际,青色旌旗蔽空遮日,触目所及皆是高山流水,在这冷血压抑的氛围中愈发显得壮丽无及。
远方薄薄的山脊后面,依稀可见有北戬大军的营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却仍能嗅到那呼吸相闻间的血淋淋杀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不是头一回接触军队,可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亲眼目睹这数万大军集结成营,在这荒野山原间如铁流般的占据着寸土寸壤,凛凛雄风劲扫山川河脉。骁悍之气扑面而来,迫不可挡。
她心底的血忽而沸腾起来,滚滚涌向四肢百骸,热血顺势冲透了她整个人。
如此铁血港悍,多么像他。
这是他的如画疆城,这是他的勇武禁军,这是他一生一世位置鞠躬尽瘁的江山天下。
“孟大人。”宋之瑞在旁唤了她一声。
她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双眸有些潮润,转而急急的挥鞭叱马,朝山下奔去。
山下大营前早有人看见这队金戟紫旗的人马,还没待他们进营,便有人出营远远恭迎。
领头一个黑甲将领,人高马大,一见便知是豪气中人。
宋之瑞上前道:“这是庆州大营的罗必韬将军,此番率军跟随狄将军一道北上的。”
孟廷辉微微笑道:“罗将军。”
这人的名字早在书中礼上就看过不下十遍,更知道他在之前的岷山一战中,取胜了。
罗必韬的眼神半是惊叹半是好奇,直愣愣的盯着她拼命打量,半晌才转过神来,冲她揖了揖:“孟大人千里远赴金峡关,实是辛苦了。
他身后的禁军士兵们自不必说,一个个的目光都有如燃矩一般在她身上索绕不去,放肆至极。
除了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之外,禁军大营中一向严谨女子出入,更不闻有女官可以入营治事者,之前她入枢府一事传至诸路禁军中,已令上将下兵们感到万分惊讶,今日又见她以同知枢密院事出使金峡关,与北戬大军訾议和事,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年轻和文弱。
孟廷辉读得懂这些士兵的目光,也深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于是也只是大方的笑笑,并未怪罪他们如此大胆无理的举动。
宋之瑞却有些恼,催马上前斥那些士兵们无礼,高声道:“孟大人身在二府,此番奉皇上旨意千里赶赴此处,以嵫国事军政,尔等不可有任何亵渎之行,否则一概军法处置,不容宽免!”
士兵们顿时纷纷低下头,恭迎她入营。
黄波在前先行,孟廷辉与汤成跟在后面,随行的一千名殿前司亲兵也依例如营扎帐。
罗必韬在后忍不住对宋之瑞道:“真没想到,竟会是如此年轻!想必京中的那些传闻必是真的,若无皇上恩宠,她哪里能得如此高位?”
宋之瑞冷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当年潮安北路柳旗禁军哗变就是经她平定的,一令坑杀数千名乱军,用计何其狠绝!”
罗必韬瞪大了眼睛,“你当年…”
宋之瑞哼道:“亲眼目睹。”
罗必韬喟了一声,“既如此,那皇上宠信她亦是有理由的,就凭她眼下敢到这金峡关来,我也得佩服她这胆色!”
“不然狄将军何至于要我亲自去亭州迎她?”宋之瑞不再多言,双腿猛地一夹马肚,也入营区。
孟廷辉一直被士兵引到中军大帐前才下马。
这一路上,应道两侧的将兵们任何一个都收不住目光,直接将她打量个没完没了。
朝中最年轻有为的文臣,又以女官之身入枢府治事,此番更是奉了上诏来北境訾议军政国事!
怎能不让人好奇?帐帘起落间,才将外面的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遮蔽住。
她轻喘一口气,一抬眼,就看见了正靠在矮塌上的狄念,笑道:“狄将军!”
狄念右腿胫骨负伤,行走虽是不便,可神色却仍是清爽,亦冲他笑道:“听着营中动静已有许久,却迟迟不见你至中军。”
孟廷辉看见他这安好的模样,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抿唇道:“将军领兵,当先陷阵自是能激励士气,但又怎能不顾京中家眷,置一己之身于不顾?”
“本就不是什么大伤,你休要听宋之瑞他们乱说。”狄念毫不在意的一摆手,继而又专神盯住她,道:“北戬大军心数向来狡诈多端,此番去金峡关内议和甚是凶险,你是不是再考虑一番?”
她摇头道:“我意已决,将军总是多说亦无用。”
正文一三九章大奸(上)
狄念沉思片刻,道:“前日关内来报,道北戬朝中所派大臣已至,倘使我大平朝使亦至,便入关内北戬大营中訾议二国之战之事。”
她虽心知北戬定会如此提议,却也不露神色,点头道:“北戬大军既已败北,金峡关东西两面皆为我军所据守,倘叫他们来我大营中议事,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狄念眉头紧皱,“倘叫你去北戬大营中议事,我又岂能放心,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将来何颜以面上?!”
孟廷辉静了静心,方道:“将军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二人一同去柳旗平乱一事,彼时在柳旗城外,将军一是不放心我孤身入城,但结果又如何?”她起身,走去看那张摊在帅案上的地图,边看边道:“倘论凶险,此去北戬大营尚不及当年入乱军城之十一。当年我既能全身而退,如今更不会出什么意外,何况我大平数万大军正屯于金峡关之外,北戬既是求和,就断不会拿我怎么样,退一万步说,北戬即便是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狄念思付许久,见她神情笃定,毫无动摇之意,便问:“皇上当真放心让你入关议和?”
她淡笑出声,点头道:“倘使皇上不放心,怎可能会除诏付我此命?此番计若能成,我必是大功一件,而皇上更是乐于见成。”
“皇上此番意欲如何?”狄念又问。
孟廷辉道:“借以议和之机拖滞北戬大军,全力清剿三路寇军为先。”
狄念的脸色有些晦灰,“眼下三路寇祸蔓延,我亦难辞其咎。”
“狄将军不必如此。”孟廷辉伸手抚过地图上的健康一路,“北地外战内乱,将军能退北戬大军与金峡关内,占北戬梓州一城已是不易,前朝遗寇筹谋二十余年,一朝作乱必得先机,彼在暗而我在明,势必难于清剿。”
狄念望她:“希望如此。”他稍挪动了下右腿,低眼道:“我知孟大人有密奏直达之权,还望你莫要与皇上提起我受伤一事。”
孟廷辉利落道∶“好。”她转身,“可将军也须答应我,伤未好之前,不得出战。”
狄念迟疑着不肯答应。
“否则倘叫沈大人在京中得知了,”她慢慢又道:“还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
他蓦地一样浓眉:“她…”
孟廷辉笑笑:“她念你念的发狂,夜里在御街外等报不走。”
狄念一双黑眸灿然发亮,半晌才道:“好,我答应你,伤未好之前,绝不出战。”
她心底不知怎的有些酸楚,借话道:“将军在营养伤,北事不可久拖,我既已抵付大营,便当尽早入关与北戬訾议和事。将军可否即刻遣人往赴关内通报此事?”
狄念点头道:“这就叫人安排此事。”他见她多日疲劳以致脸色不佳,劝道:“晚一两日没什么要紧的,你从京中一路北上,需得先好好休息一场是正经。”
孟廷辉却也乏了,便不与他争,口中应道:“汤成此番虽为副使,但没必要随我一道入关去,就留他在营中以助我文书往来用。”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允你一人入关。”狄念的眉头又绞拧起来。
她淡淡一想,道:“那便叫黄波陪我去吧。黄波应变之敏,身手之捷,狄将军总还放得下心吧。”
狄念沉脸,“此事过后再议,你且先去休息。”说着,便高声叫人入帐,带她去歇息。
孟廷辉无奈,只得依他之言先去就食睡觉。
大营东面特意给她支了个小帐,与士兵们的营帐横道相离甚远,又离中军大帐很近,以方便她这几日在营中的事务。
士兵将她带过去时,黄波就已在外面等她了。
“孟大人。”黄波见他来,脸色微微一松,“之前采岳送了吃的来,你用过膳后便早些歇了罢,属下替你守着。”
孟廷辉招呼他一同进去,道:“从京中到金峡关,一路上都辛苦你了,眼下已至我军大营,便不需再有那么多的顾虑,你一会儿也不必守着我,只管去睡吧,最迟后日,陪我一道入关会见北戬朝使去。”
黄波一听她肯让他陪她入关,当下惊喜万分,“如此甚好,属下也不必担忧人会出什么事儿了,否则,属下连睡觉都睡不踏实,只想着要如何与皇上知晓呢。”
营里的膳食比不得京中,食物粗糙且不新鲜,她心思本就不歇寝,看了这饭菜更没胃口,于是就只吃了一点儿,又道:“想当年我刚入朝不久,也是有赖黄侍卫护我周全,黄侍卫与我之恩助,我永不会忘。”
奇黄波哪敢受她这话,当下结巴起来,“孟大人言、言重了…”
书孟廷辉打断道:“不过你须得提前答应我,到与北戬议和时,莫伦何事你都得听我的,否则我也不会让你陪我入关。”
黄波忙不迭地应道:“那是自然!”
她想到营中还有以前于殿前司亲兵,有些不放心道:“那些亲兵们多数是禁军骄子,往日里没受过什么战火历练,此地不比京中三衙,须得叫他们注意防备着点。”
黄波笑了笑,道:“大人只管放心,这些亲兵们在这边不过是等着护送达人回京的,待与北戬议和的事儿一结束,大人与汤大人也就该启程了,断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孟廷辉脸色有些暗,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退去休息,待黄波走后,她才踱去帐角塌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地埋头躺了下去。
一睡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再睁眼时,是被帐铃声吵醒的。
她浑身酸乏,双腿间因骑马被磨得有些肿痛,虽知外面有人找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