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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艺好!还托他做事情!瑞轩只觉得整个人都像飘在云端上一样,心里从没有过的高兴。
他想:自己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吧?
这么想着,便觉得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头脑也从没有过地清明起来,恨不得立时便能将弩箭改好,明天就能看到瑞烈压着那个什么拓拔凯旋归朝。他转了两圈,进了屋子,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书架上放的满是百工图册,几本经史子集灰扑扑地挤在角落里——打开,翻了几页翻到当初做这袖箭时画的图册,正要将那张纸抽出来,窗外突然响起李顺儿拖着长腔的声音:
“奴才叩见皇上!”
瑞轩手中的图册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呆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慌张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起图册揣进怀里。刚来得及转身,周显翊的身影已经进了院子。
“父,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瑞轩迎出来,俯身要拜,周显翊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转头看见桌上一摊木片,瑞轩怀里露出图册的半角,神色慌张,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又在做你的木工?”
“是,不,也,也不是……”
瑞轩唯唯诺诺应着,额上又是一头大汗,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周显翊笑道:“瑞轩,朕是待你不好还是怎的,怎么你每次见朕,都是又结巴又满头大汗的?”
他自少年登基,二十年来积威甚重,平日里鲜少用这样的语气打趣。瑞轩听在耳里,却像是当头一棒一般,唬得险些就要扑通一声跪下去。幸而周显翊也并不等他回答什么,随意地转身去看那些零散的木片,像是颇有兴趣一般用手指拈起一片来:“——这个做得倒是精巧。”
瑞轩刚要抹汗,听得这一句吓得手又放了下来,生怕周显翊问他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可他父皇又并不继续问,像是只是随口找话题一般,又道:“行了,你也不用紧张,朕只是闲来无事,出宫随便走走。——你做你的木工罢,朕歇一歇。”
院子里的大梧桐树下放着一张软椅,还是瑞轩刚出宫建府的时候自己做的,软椅上的棉垫与皮面也是他亲手缝的,因此针脚剪裁都难看得很。周显翊便在那软椅上坐下来,正好对着瑞轩做木工的小方石桌。瑞轩愣了愣,喏喏地走到石桌前,把怀里的图纸抽出来放在桌上。他方才脑子里一瞬间无数的主意,被这么一岔,现在一个点子也冒不出来了,只有强撑着装模作样,摸摸这片,摸摸那片。
摸了好一阵子,瑞轩额上的汗不停地冒出来,生怕被父皇看出他在做幌子。心中实在忐忑,终于忍不住偷偷地抬头看去。
周显翊却已经睡着了。
凉夏近晚,梧桐树的叶子沙沙响着,在树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
掌灯时分,李顺儿提着灯笼,小心地在院外向里看了一眼。
瑞轩还没有反应过来,周显翊却已经醒了过来,一眼便往院门外李顺儿站着的地方扫去。李顺儿慌忙垂手肃立,行了礼便转身走了。
周显翊坐起身来,慢慢揉了揉肩膀:“已经这么晚了?”
瑞轩这才惊醒一般,刷地站起来:“父,父皇……”支吾半天,方道:“儿,儿臣看父皇睡得,睡得好,就,就没有……”
周显翊笑了笑,不在意地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体:“……这几天在宫里睡不好,倒是反而在你这儿睡了个好觉。”
瑞轩下意识地迎上去。院子里没有掌灯,夜色里,脸庞的棱角都显得柔和了许多。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父皇,您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有那么一会儿,瑞轩看不清周显翊脸上的表情。但是这时候院子外的走廊上,远远地亮起了灯来,借着那照进来的一丝光亮,他看到父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周显翊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在他头上,轻轻地拍了拍,而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
瑞轩的晚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刚刚放下碗筷,李顺儿便进来通报——又是一位稀客。
瑞晟坐在客厅里,仪态优雅地品茶。几个红漆箱子放在旁边。见瑞轩来了,便放下茶盏,笑着站起身来:“六弟,有些时日不见了。最近可好?”
“很好。很好。谢皇兄关心。”瑞轩胡乱点着头,心里揣摩瑞晟的意图,七上八下。幸而瑞晟也没让他悬心太久,这便笑道:“之前应承了你的东西,正好今天有空,便送过来——找了许久才得了这么三箱,都是府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镂花木雕,六弟可不要嫌弃。”说完便叫人将那几个箱子送进瑞轩房中去。瑞轩站在原地,瞧着那几人走了,云里雾里,又转头问:“皇,皇兄,这,这木雕……?”
“怎么,六弟忘了?还是半个月前,你说要练刀功,想找着好模子练一练的。我可一直记着。”瑞晟仍是笑意盈盈,过来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走,去你房内看看去。”
瑞轩呆呆地被瑞晟带着往屋里走去,到了院子门口,瑞晟朝外随意说了一声:“我们兄弟说话,你们都退下吧。”两人进了屋子,瑞晟道:“坐。”
瑞轩这才找到机会开口:“皇兄,你,你是不是记错了,半月之前我还在学糖画,没,没要过木雕……”
瑞晟瞧着他着急解释的模样,轻轻一笑,也不解释,只指了指最下面的那个箱子:“自己打开看看。”
费力地把上面两个箱子搬走,打开第三个箱子,揭开布料——瑞轩抽了口气:哪里是什么木雕,原来是把军中所用的弩箭。
作者有话要说:临时出了趟门,回家悲催地发现这么多天没增加一点字数,还得再贴一章……T_T
☆、第九节
九
瑞轩愣了一会儿,抬头瞅瞅瑞晟,突然想起要守密的事,急忙朝窗外看去,接着才反应过来:方才进屋之前,瑞晟已经把人都遣散了。
瑞晟已经背着手把他屋内打量过一遍,这时候看着他,笑道:“怎么,不是你和三弟约好了要的东西?”
瑞轩张了张嘴,又觉得无从问起。瑞晟却好似知道他想些什么一般,笑道:“这便是三弟托我送来的。他也和我说了,想用你的弩箭,看看能不能压住拓拔勖的气焰。——六弟,三弟对你的手艺可是夸赞得紧。”
瑞轩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支吾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应答。心中又想:三哥连这些事都告诉二哥了……
“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瑞晟只是含笑,伸手拍了拍他肩:“——你可不要辜负了三弟的期望。”
瑞晟走后,瑞轩又费了好大劲才把三个箱子藏好。他记着瑞烈让他保守秘密,不敢叫人,便自己动手。好不容易做完了,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坐下歇息。然而今日不知怎么,他刚歇了半盏茶时间,李顺儿就又进来通报:“五殿下来了。”
瑞焱一进门,就是满身的酒气。脸色酡红,桃花眼雾气迷蒙,冲着瑞轩直晃过来。瑞轩头皮一紧,要让又怕叫瑞焱跌了,只得张开手扶住这醉鬼。一靠近,扑面的酒气混杂着脂粉气。瑞轩最受不得脂粉味道,连打了几个喷嚏,捂住鼻子道:“五哥,你又去喝花酒了?”
“嘿,嘿嘿……”瑞焱醉醺醺地傻笑,由着瑞轩把他扶到一边坐下,“刚喝完,正好路过你府上,嗝……你,你昨儿个,去找我啦?”
瑞轩一呆,这一天事多,他几乎把昨天的事情忘记了。当下点了点头:“是,从宫里出来去了你府上,不巧你不在。”
“嗝,什,什么事儿啊?……”
“也没什么事。”这么说着,瑞轩就想起昨天的事来——陪父皇和太后听了一场戏……
他脸色黯淡了下来。幸好瑞焱约是不胜酒力,低垂着脑袋,只伸了一只手拽着他衣袖。瑞轩魂不守舍地将他紧抓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喃喃道:“也,也没有什么,只是去见了那个叫秋玉华的戏子……”
瑞焱脑袋歪了过来,刚被掰开的手指又攥住瑞轩的手,力道大得瑞轩有些吃痛。醉鬼哑声道:“……哦?你见到他啦?……怎么样?”
瑞轩喃喃道:“他很好,很好……”
他昨天为什么要去瑞焱府上呢。见过了秋玉华之后,怎么想,都觉得父皇该是真喜欢他的——以前叫进宫里来的,太后再喜欢,也没有单独留过这么久的。越这么想,越像是钻进了牛角尖一样出不来,胸口闷得很,只想找个人说一说话。
能说上话的,也无非是瑞焱一个了。
可现在冷静下来了,再想想,瑞焱怕是也不爱听他说这些无用的废话的。
瑞轩也就不再吱声,只自己愣愣出神。倒是醉鬼没得到回应,不依不挠地凑过来:“什么?哪里好?……给五哥说说,咱们父皇,是不是真……嘿嘿……”
瑞轩心中正是五味杂陈,不及多想,一挥手将瑞焱拍开:“我哪里知道!”
他倒是忘了,自己是经年做木工的,力气虽比不上瑞烈,比起成天喝酒听戏的瑞焱却大了很多。再加上那边本就是喝得半醉,瑞焱哎哟一声,跌到了地上。
瑞轩唬了一跳,忙扑过去,蹲□扶他:“五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五……”
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醉鬼头歪到他怀里,吐息均匀,原来已经彻底睡死过去了。
叫来人将瑞焱扶去客房歇下,又打发他侍从先回去。折腾了半夜,这漫长的一天才总算过去。
瑞轩躺在自己床上,只觉得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需要好好地想想才行。他心情被瑞焱这么一闹,郁卒得很,以为自己怕是要睁着眼睛到天亮。然而其实才不到半刻钟,他就已经如往常一样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
………
瑞轩一大早醒来,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半晌,想起昨晚那么快就入睡的事情,觉得心情更郁卒了。
视线瞥到一旁案几上放着的漆盒。那天他进宫去看秋玉华,找了个要画脸谱的借口。秋玉华听完之后,脸色古怪得很,但仍是找了自己专用的工具来教了瑞轩。漆盒里便是秋玉华送给瑞轩的戏妆常用的油彩、画笔一类的用具。瑞轩又哪里是真去学画戏妆的,嗯嗯啊啊听完,回家随手就把漆盒扔到案几上,再没碰过。
他呆呆地看了那漆盒一会儿,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到铜镜前,把漆盒打开。
日上三竿,昨晚的醉鬼终于晃晃悠悠地推开了瑞轩的房门。瑞焱披头散发,胡乱系了外袍,懒懒地拎着个瓷瓶:“老幺啊,你客房里这个冰纹瓶不错,送给我……”
话音定住了,价值千金的瓷瓶哗啦一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瑞焱圆睁着眼,死死盯着正对他的铜镜里映出的面容。
铜镜前背对着他坐着的人倏地回过头来。未梳的长发下是一张浓墨重彩的脸。
“九……老,老幺?”
画着戏妆的瑞轩呆呆地点了点头,看着难得收起嬉皮笑脸模样的瑞焱:“五哥?”
“老幺?老幺!你,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瑞焱突然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狂笑,扶着门框根本直不起腰来。
“老幺!你,你……!”瑞焱捶着门板,狂笑不已,“你这是什么……哎哟,哎哟我的肚子!”
瑞轩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瑞焱,好一会儿,突然像想起来一般,抓起旁边的帕子就开始胡乱抹脸。瑞焱笑到一半,赶忙冲上来拉住他,却已经来不及。看了瑞轩两眼,又扶着桌子狂笑起来。
“哎哟,哎哟老幺,你这抹的……抹得跟花猫一样……哎哟!”
瑞焱捧着肚子出去了。瑞轩呆坐了一会儿,回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脸上的妆都花了,像是被用毛笔胡乱抹了一样。仔细看没抹花的地方,其实都画得很粗糙——他本就不擅长画画写字,何况又是第一次给自己上妆。整张脸这么看起来,滑稽得可怜,像个没人看的丑角。
瑞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坐着。他想,自己真的是……蠢到家了。
☆、第十节
十
瑞焱回了他自己府上去,瑞轩仍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天,想起昨晚瑞晟送来的红漆箱子,进房锁了门,自己把箱子拖出来。
三个箱子,其中一个是弩箭,另两个倒真如瑞晟所说,装了大大小小的木雕器具,做工都精美不凡。瑞轩把那些木雕一个一个在地上排开,排了大半个屋子的地面,自己便抱膝坐在地上看木雕发呆——那里头他认得的,倒是有一半是从他如意坊里出去的,其中有两三件,他连自己当初在哪个地方下了什么刀,都能背得出来。
瑞晟不知道这些木雕是他做的,也不记得半个月前他正迷着糖画儿。——他从很久之前就知道,瑞晟对他好,就像对路边一只小猫好一样,入不了里。瑞晟是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