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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仲钧劝慰半晌,等太后火气渐渐歇了几分,太子才进来。
太后脸上的笑,有点阴阴的。
太子心里也咯噔了下,连忙给太后行礼。
太后却不吭声,没有搭理他。
太子自己,讪讪然起了身。
“皇祖母,孙儿有几个要紧的奏牒要批红,故而来晚了。”太子笑着给太后赔礼道歉,然后又道,“如今春水猛涨,那边到处都有汛事。孙儿头一回监国,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乱了纪法朝纲,才不得不处处用心。”
他不仅仅来晚了,还抬出朝政大事来糊弄太后。
朱仲钧觉得,太子的确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了。
太后又如何不知?
太子这一番辩解,没有让太后心里好受些,反而是怒火又涌上了。
“你父皇在京的时候,朝政也没有太子这么忙。”太后声音不由僵硬阴冷,“司礼监的向梁和刘术是死人么,不会替太子分忧?”
太后这是故意的。
她听说,太子对向梁和刘术不信任,而是自己一个人批红。但是他根本处理不完那些奏章,都搬回了东宫。
而他的老师袁裕业,最近也歇在东宫。
批红的字迹,有大部分是模仿太子的,却比太子的笔力要苍劲几分,朝中早有人说,太子让袁裕业辅助批红。
批红,就是奏章的最后确定,这是极大的权力。
而身处内宫的太监们。他们是没有尘世的欲望。或者说,欲望没有那么强烈,也不能结交朝臣。他们替皇帝批红,那是稍微公正几分的。
可袁裕业不同。
这让朝中有人不满。
只是,无人点破。
朝臣们没有十足的证据,也不敢妄议太子是非。
太后也从未说过,直到今日才提起来。
太子听了此话,果然脸色微变,有点失措道:“孙儿……孙儿想着,既然父皇重托。便该用心竭力。才没有劳烦向太监和刘太监……”
“忙得连见皇祖母都没有空闲。太子不爱惜自己,哀家可是心疼了……”太后轻轻一笑,脸上却无半点笑意,道:“明日太子还是把奏牒搬回御书房。处理完了再回东宫。太子也该好好歇歇。国事要紧,太子的身体更要紧,可别累了。”
太子沉默了下。
他也是有苦衷的。
他初次监国,生怕自己做不好,落了话柄。那些老臣,个个都是人精,谁不是满腹小算盘?
而宫里的太监,又见过什么世面?
太子是不信任宫里那些太监的,所以才求了他的老师袁裕业。辅助他批阅奏章。
这些事,不妨已经被太后知晓了。
既然太后都知道了,那么朝中大臣,只怕也有人知道了。
太子后背有点凉。
他心里微微权衡了下,还是决定听太后的比较妥善。就道:“是,孙儿劳皇祖母操心,一切听皇祖母的……”
太后笑了笑,笑容很轻淡,不着痕迹。
太子又想到方才的迟到,不过是不想太后帮着庐阳王说话。
如今瞧太后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估错了庐阳王和自己在太后心里的分量。
太后是偏向皇帝的,却未必偏向太子。
庐阳王和太子,太子是隔了一层的,庐阳王才是太后的亲儿子。
太子微微攥了攥拳头。
他想,他要咬紧牙关,把庐阳王暂时从京里弄走。这个人着实讨厌,拿着鸡毛当令箭,处处要管,而且毫不客气,让太子无可奈何。
而且庐阳王明显就站在顾延韬那边。
皇帝出征前,钦点了庐阳王辅助太子监国,太子又不能明目张胆和他闹得太凶,否则将来皇帝回来,太子也不好交代。
这种打不得、骂不得又讨厌的人,唯有打发得远远的,才能如了太子的愿。
太子见太后不再开口,也不好贸然问太后请他进来做什么。
他正襟危坐,也没有先开口。
半晌,太后才慢悠悠道:“黄河的桃花汛,若是处理不当,又是一方百姓受苦。你信任你六叔,愿意予以重任,这很好。只是……”
“皇祖母,六叔大才,桃花汛期将至,满朝中人,孙儿最是信任六叔。”太子听到太后那句只是,一下子就抢了话,生怕太后把只是后面的词说出来。
太后却笑了起来,一改方才的阴郁,笑容灿烂,对庐阳王道:“仲钧,你听到了不曾,太子这般信任你,哀家也放心了。”
然后又对太子道,“你六叔一家人在京里,府上护卫不全。宫里亲卫,若是能拨上一支,替你六叔护院几个月,也解了你六叔的后顾之忧。”
太子一听是这话,才知道自己的担心白费了,连忙道:“全凭皇祖母做主。”
太后欣慰点点头。
朱仲钧也高兴,忙给太子行礼,道:“多谢太子。”
“六叔客气了。”太子道。
叔侄俩谦让了一番,才把亲卫的事定下来。
太子愿意拨一百人给朱仲钧王府做护卫。
朱仲钧觉得,人太多了,反而不安全。
他只要了五十人。
加上王府原本就有的五十人,人数恰好是陈鼎文能掌控严密的范围。要知道,万一这里头混进来外人的耳目,也是件不得不防之事。
*****
、第441节宴请
朱仲钧很快就打点好,带着几名侍卫,安排好家里事务,辞别了家人和太后,就从京城出发,沿着黄河治理桃花汛去了。
他走后,王府防卫严密,顾瑾之也放下心来。
只是彦颖,每天都哭闹着要找爹爹。
顾瑾之多次跟他说,爹爹忙公务去了,几个月后才回来,但彦颖不依不饶,哭个不停。
连他师傅陈鼎文也劝不住。
他非要去找爹爹。
顾瑾之每次都半蹲下来,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抱着彦颖,拍他的后背,直到他不哭为止。
几次下来,彦颖不再哭闹了,只是反复问顾瑾之:“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他怎么不带我去?”
顾瑾之又要耐心给他解释:“你爹爹是公务啊。公务在身,不能带着你去。等你爹爹回来,让他带着你去玩,可好?”
彦颖瘪着小嘴巴,不高兴。
他居然明白这是母亲的敷衍。
顾瑾之就带着燕山和彦颖,去找林翊,希望林翊能弄出点新鲜花样给孩子们玩。
林翊也是一筹莫展。
他只是个道士,又没有养过孩子。
他觉得顾瑾之有点强人所难。
最后,他给孩子们将道教里的小故事。
彦颖渐渐听住了。
顾瑾之让林翊,每天只讲一个,剩下的时候,教教燕山练字。
“从前都是我教燕山。我心里总忐忑,怕人说他是妇人教大的。您是他的义父,比我好要妥善些。”顾瑾之道。
林翊就欣然接受了。
他乐意教燕山写字,他都没有问堂堂王府为什么不请个先生。
彦颖见林翊叫燕山,他也眼馋,也想学。
他学了一上午,觉得胳膊酸痛难当,比习武还要累,就放下笔。跑去找陈鼎文了。
但是,他照例每天去林翊听故事。
到了四月底,天气渐暖,荼蘼花开,预示着春事渐了。
顾瑾之这边,没有好的针线师傅。
而母亲宋盼儿那边,针线房上的管事,依旧是程师傅,当年教顾瑾之绣花的。
程师傅手艺最好,一般的绣娘都不敌她。
顾瑾之跑去问母亲:“您这边夏衫做好了么?若是做好了。帮我那边也做几套……”
宋盼儿笑道:“快到端午了才做夏衫?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懒散性子?我这边。都快要做秋衣了。我让程师傅把手头的事停一停。你要做什么衣裳,让孩子们过来量了,我这边就帮你做好。我库里还有些去年秋上从江宁送过来的布……”
宋盼儿对衣裳很讲究。
延陵府每年都有人上来送租子或者年货,都给顺便给宋盼儿带一船江宁的布。
这是宋盼儿的最爱。
她的衣裳。总要最新的布,堪比宫里新进的。
“多谢娘。”顾瑾之忙道,在母亲身边撒娇,“这世上,娘最疼我。”
宋盼儿就笑,骂她滑头:“小时候不这么着。如今嫁了人,反而像个小姑娘了。”
当天下午,顾瑾之就把孩子们和林翊,都叫到这边来量衣。
顾延臻正好在家。
他听说林翊就是救了他外孙和女儿命的人。当即要见见林翊。
顾瑾之道:“就是当年在问咱们家药铺的那位林先生啊……”
“当年的事,已经*年了,你爹哪里还记得?”宋盼儿帮着说话,“怎么,那位林先生还怕生么?”
顾瑾之笑。道:“林先生爱清净。”
“我们家不清净?”宋盼儿反唇问道。
顾瑾之无法,只得去问林翊,愿不愿再过来做客。
林翊倒是不拘这些。
他当即就过来了。
顾延臻夫妻看着林翊一身道袍,木钗绾发,面目白净俊雅,看着就是谦谦君子,心里都对林翊很有好感。
之前林翊在顾家药铺做坐堂先生,除了祖父、大哥和顾瑾之及司笺他们,其他人的确不熟悉他。
顾延臻和宋盼儿见过林翊一次,也早已忘了他的模样。
如今见他仪表堂堂,也放下心来。
宋盼儿则心想,顾瑾之和朱仲钧性格都有点怪。好好的,弄个道士给孩子做义父……
“林先生一身好医术,怎么做了道士?”顾延臻开口问林翊,语气和蔼,似朋友闲谈。
林翊也耐心解释:“贫道原本就是世外人。家师辞世,贫道就继承了师傅的衣钵……”
他一直都是道士,只是那时候不算正式的。
顾延臻点点头。
他对道学没什么研究,又不懂医学,故而也没什么话说,只道:“听说林先生最近教燕山读书写字?辛苦先生了……”
“燕山是我的义子,这都是分内之事。”林翊道。
他提到这里,脸上隐约有点笑容。
看得出,他很喜欢燕山。
宋盼儿把林翊的表情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微微笑了笑。这位林先生,很喜欢燕山。
谁喜欢宋盼儿的外孙,宋盼儿就喜欢谁。
她开口,留林翊在府上用膳:“……清茶淡饭,先生不要嫌弃才好。”
他们都跟着顾瑾之和朱仲钧的习惯,叫林翊为先生。
林翊则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冲他点头,让他答应。
林翊道:“那叨扰了。”
宋盼儿就吩咐厨房备菜,又让顾瑾之把孩子们都接过来。
顾瑾之道是。
燕山兄弟很快也来了。
彦颖一见到舅舅们,立马跟着跑了;燕山就挨着林翊坐下,很乖巧的模样。而宋盼儿,则抱住了彦绍。
彦绍已经十九个月,会走路,能说话。
他只是说不了长句子。
宋盼儿教他说外祖母,他是学会了的。现在只要哄哄他,他就会还叫宋盼儿外祖母,这让宋盼儿笑逐颜开。
家里的气氛很好。
吃饭的时候,林翊和顾延臻、煊哥儿、小十、小十一、燕山、彦颖坐了一席。宋盼儿和顾瑾之带着彦绍,在屏风后另外摆了张小桌子。
屏风前说话的声音不高,顾瑾之和宋盼儿两人可以闲聊。
马上要到端午节,顾瑾之按旧俗,要回娘家躲午。
“您要摆宴邀请谁吗?”顾瑾之问母亲。
京里不少人是从外地远嫁过来的,是不可能回娘家躲午的。像宋盼儿,已经是做了外祖母的人,就不再计较这些了。
但是她相熟的人,还是有很多无处可以躲午的。
顾瑾之以为宋盼儿要开个宴席。
“你这话,倒提醒了我。”宋盼儿笑道。“每年都是你大伯母操持。今年我去说一声。让我来操办一年。岂不好?”
顾瑾之笑。
母亲精力旺盛,这是好事,她没有打断。
“宜早不宜迟。”顾瑾之对母亲道,“您若是打算办。就该提早准备,免得重复了……”
宋盼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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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家用过了午膳,顾瑾之和孩子们又回了王府别馆,林翊也跟着他们一起。
把孩子们交给各自的乳娘,顾瑾之想到有件事,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和林翊说,便借着今日的机会,和林翊提及:“当年咱们种的罂粟种子膏,您拿了些。如今还有么?”
“我有很多。”林翊道,“我留了种子,替师傅守孝时又种了很多,也制了不少的膏。如今是没什么用,都在我师傅坟前的小屋里。你可是要?”
顾瑾之连连点头。
她道:“我的快用完了,你的不拘多少,都拿来给我吧。”
林翊看了她一眼,最终没有多问什么。
怎么用完的,当年不是说,那东西很危险么?
这话搁在林翊心里,最终没有问出来。
他临时回了趟他师傅的墓地,从守孝时搭建的小木棚里,取出来东西,又折回了王府别馆。
这么一去一回,坏了三天的时间。
顾瑾之很感激他拿回来的东西。
这大约有顾瑾之从庐州带过来的十倍多。
顾瑾之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她非常珍惜,亲自锁在了库房里,等着自己这批用完了,再替换上。
她现在手头,还剩下十成里的八成。
她已经在给谭氏减缓用量。
谭氏比较难受,把顾瑾之送的一个月分量的,十天就用完了,让顾瑾之再送去。
顾瑾之想着,再送五天的去,让她现在隔两天用一次。
这样故意的缩减,让谭氏从心里上感到不满足,反而加大了分量、
顾瑾之就是想让她加大分量。
端午节前一天,她又进宫送药去了。
太后把她叫到了仁寿宫,和顾瑾之说话:“皇后瞧着还好么。怎么哀家见她,越来越瘦了?还面皮发黄……”
“药的效用过去了。”顾瑾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