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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几分负气,像是个赌气的孩子,也像是一个任性的赌徒。
赵嵩突然有一丝心酸,他看着她,这么多年来,似乎第一次挥去了那个人的影子,而实实在在的看到了这个同样倔强同样固执的女孩子。他的声音有些低,像是秋风扫过枯叶,带着淡淡的萧条和冷败,静静的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就此一去,我再不是曾经的大夏亲王了。”
小八的心好似突然间被刀子戈破,丝丝的疼,她看着赵篙落寞的脸,胸腔内似乎有一团火在猎猎的烧着。可是她却没表现出来,而是很无所谓的冷哼一声,不怎么在乎的说:“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让跟拉倒,我现在就走,大不了我一个人在后面跟着。”
说罢,翻身就要跳下车去。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抓住她秀气白皙的手腕,那人的指骨分明,手指修长而有力,微微有些白,掌心处布满了茧子,虽是左手,可是却异常灵巧。
“算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静静的响起,赵嵩无奈的一挥手:“阿江,走吧。”
阿江顿时一愣,张。结舌了半天,小八上前一击敲在他的额头上,轻叱道:“还不快走?等着你主于反悔赶我走吗?
阿江立时憨憨一笑,挥起鞭子就抽打在马儿身上,马车缓缓而行,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像是一轮硕大的圆盘,高高的桂在天际之上。
出了真煌城,离了大夏国,就此,他不再是大夏的嫡子亲王,她不再是红极一时的京城名妓,尘归尘,土归土,感谢老天,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一刻,还给了他们一个从新开始的机会和人生。
一片茂密的胡杨林之间,一名身穿藏青色披风的女子策马而出,贺萧就站在离她不远的身后,几个镖局的镖队经过,在驿道上扬起了大片的灰尘,她却好似没看见一样,仍旧是静静的望着远去的马车,久久不语。
再见了,她的朋友。再见了,她的妹妹。再见了,她这一生之中,最最对不起的两个人。
日头渐渐升起,北风仍旧肆虐的狂卷着。楚乔的视线从远处收回,默默的仰起头来。
这是大夏,是大夏的味道,是大夏的风,是大夏的过往和大夏的故人,离去的人已经离去,留下的人却要继续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无论是困境还是逆境,无论是坎坷还是波折,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需要肩负的责任,也有各自需要等待和守护的人。
她转过身去,面对着远处气势巍峨的厚重城墙,那里有无数的亭台水柑,有无数的殿宇金宫,有数不清的权利和野心,也有数不清的阴谋和陷阱。
曾几何时,她是那么的厌恶这里的一切,可是现在,她却心甘情愿的走进了这座巨大的牢笼,就如她的妹妹自愿为奴一样,这都是她们为自己所选择的道路。那是属于她的战场,可是她却并不是孤单一人,因为在那座牢笼的中央,有一个人,正在等着她。
纵世事皆非,亦生死不复。
“驾!”
楚乔冷喝一声,策马急奔,冷冽的风从耳边吹过,尽化作过往烟云,悄然而逝。
184有你无惧
转眼间已到年关,尽管今年实在算不上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和乐年,但是表面上的真煌城还是一派锦绣祥和之气。临近春宴还有半月,京城府尹就取消了皇城宵禁,并在长老会的授权之下,减免商人在新年期间的赋税,鼓励商贾贸易,繁荣帝都经济,并以皇帝的名义颁布上谕,宣外省的官员入京朝拜,对今年政绩出众的官员大加褒奖。
就这样,不出三日,真煌城又恢复了昔日的风采。在官府的有意纵容下,今年的新年尤其繁华,各地富户相继进京。真煌城内十里繁华,彩缎裹树,歌舞升平,不管外面的局势是如何混乱,边关的战事是如何的迫在眉睫,帝都的人们犹自沉浸在天朝雄伟的迷梦之中。
寒风凌烈的穿城而过,带起一片醉生梦死的熏风,遥遥的往北而去。
然而,西北边关与燕北的战事,却越发紧张了起来。诸葛玥睡的越来越晚,很多时候几乎彻夜不眠,书房的烛泪一滴滴的滚落,在烛台上堆积起层层红浪般的涟漪,映照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仍旧挺拔的背脊,恍若一杆坚挺的标枪。
三日前,楚乔终于再次见到赵彻。
那天还在下着大雪,一连四日的雪堆积了两尺多厚,行动间几乎没入大腿。楚乔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受不得寒,就懒懒的不愿意出门,整日窝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那天傍晚,诸葛玥的笑声远远地传来,她歪在软榻上,轻轻蹙眉,然而刚一睁开眼睛,就感觉迎面扑来一阵凉气,她轻轻打了个寒战,拉了拉身上的软被,微微直起身来。然而就见诸葛玥笑着撩开帘子,对着她说道:“星儿,看看谁来了?”
说罢,领着后面的人就进了寝房。
赵彻逆着光进来,一身乌色长袍,身上没有任何绣饰和图纹,低调且沉寂。他仍旧是那副样子,似乎高了些,也瘦了些,脸容并没有如何改变,可是一双眼睛却再无当年的桀骜和不逊,变得幽深冷寂,恍若寒潭深湖,即便是笑着,那笑容也有三分疏远和防备。他很平和的与她打招呼,仍旧是当初的那个样子,微微颔首,然后淡笑着道:“总算又见面了。”
厨房的饭菜流水般的摆了上来,赵彻带了了北地的羌胡酒,很是辛辣,刚一打开,一阵浓烈的酒香就扑鼻而来。
他和诸葛玥谈笑对饮,细说着几日来的战事和局势,偶尔也会插科打诨,说几句玩笑,相互鄙视一番。
诸葛玥少有朋友,这天地间能与他这般说话的人,也许除了眼前的这个人,就再也没有旁人了。楚乔静静地坐在一旁,酒到憨处,听他们说起当年的过往,年少在讲武堂中互相瞧不顺眼的糗事,长大后也各自自视甚高,知道战事顿起,朝野腐朽,各地狼烟跌宕,帝国政权飘零,他们才渐渐走到一起。
一样的出身高贵,身份超然,且心有吞日之志,腹有经委之才。一样的桀骜不驯,年少豪情,偏偏不为家国所容,不为世俗接纳。一样的孤傲偏激,任性固执,在氏族眼中离经叛道,被竖为异类。一样的于锦绣中出生,于锦绣中零落,于淤泥中爬起,一步步走回权力中心。只是,心虽坚硬如铁,终究难掩一腔热诚,男人的友谊,在很多时候,就是如此的不需言说。
楚乔静静的坐在一旁,少见诸葛玥这般的神采飞扬,更从未见过赵彻这般的洒脱不羁。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两棵经历风雨的白杨树,肩并着肩,慢慢成长参天古木。
脑海中另一个影子不自觉的走出来,那些黑暗的年少的岁月,那些跌宕的凶险的日子。在赵彻和诸葛玥并肩沉浮于这个世事人海中的时候,她也曾和一个人一路披荆斩棘,只是终究,他们没能殊途同归。
那晚诸葛玥竟然喝醉了,他的酒量从来就不是很好,但是一向自律知分寸,只是今日,面对重逢的朋友,竟有些洒脱忘形了。
楚乔却知道,他只是太累了。这些日子,西北地区大片雪灾,西南粮食歉收,帝国三分之一的国土一片哀鸿,帝都下放的粮草和衣物被地方官员和世家大族层层盘剥,久久无法到达百姓之手。赵飏是帝国西方的实权掌握者,却纵容下属公然贪墨,对大家氏族放纵示好,以赢得上层机构对他的支持。不出半个月,西方百姓死亡二十多万,上百万百姓千里迢迢的逃荒,往南,往东,甚至还有人向着西北而去。雁鸣关、唐户关、曜关的关口前聚集了大量食不果腹的难民,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冻死饿死,然而帝都却宁愿花费大量的金钱来修葺宫殿楼宇,来大肆筹备春宴,也不愿发兵发粮来给百姓一条活路。
诸葛玥的谏书已经写了十多封,然而除了少数无权的言官,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他。他的奏折被置之不理,他的谏书被高束楼台,朝野一片恭顺享乐之声,长老会的元老们像是一群腐朽的蛀虫,眼睛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任由地方官员歌功颂德,而对实际灾情视而不见。
他说地方灾情严重,西方百姓已死了二十余万。他们却说大夏四海升平,百姓生活祥乐,他乃是一派胡言。
他说雁鸣、唐户、曜关三处聚集了几十万逃荒的百姓,若是再不加以疏导,百姓民变,定会酿成大祸。他们却说三关固若金汤,关外沃野千里,一片坦荡,居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连个偷儿贼匪都无法找见。
他说大夏存亡倾覆即在当前,长老会自欺欺人,朝野无道,地方官员贪墨无状,再不惩处,大乱将起。他们却反口诬陷他拥兵自重,制造朝野混乱,要擅权专政。
朝廷上的口水仗如同一锅沸粥,而民间却随时随地都在死人。他们拿出地方万民进献的功德伞和万言书,颂扬皇帝仁慈博爱,朝廷清平高义,大夏福祚绵延,然而反口责怪他没有证据却在无端诽谤朝廷。
证据?
她听到他在书房里对几名将领怒极而骂,气的脸颊铁青,双眼好似一潭翻滚的巨浪。
三关之外黑压压的难民他们视而不见,西方大地上无数狼籍的尸体他们视若无睹,那悲天震地的撕心哭声他们充耳不闻,如今,他们却捧着一群地方米虫进献的万民伞自欺欺人,然后讥讽着他要证据?
那天晚上入睡前,他沉默许久,然后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的说他真恨不得一刀刀将那些蛀虫全都砍了。
他说的那般低沉压抑,让楚乔的背脊幽幽然爬上一层寒霜。她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轻触到他的手臂,只觉他的肌肉紧绷,拳头握紧,肌肤一片冰冷,好似陇上了森然的坚冰。
然而楚乔却知道,他终究只能是说说罢了。纵然他权倾一时,纵然他地位高超,纵然他手握兵权,纵然他和家族已然陌路。但是有些事,有些人,有些责任,他却不能不顾及。
夏皇前阵子死气沉沉,这些天却渐渐好起来,神智依然清醒,偶尔还能上朝理政。
对于这个在位多年、含而不露的皇帝,无人敢给予半点小觑。多少年来,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随时随地都是一副无心政治的样子,但是只要稍微有人敢逾越半步雷池,定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十四年前燕北狮子王的满门抄斩,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然而,大家却都又在这样想,皇帝毕竟是老了,他不是神仙,不会永远不死。如今赵彻和赵飏争位,谁更能取悦皇帝,谁做的更合皇帝心意,谁的赢面就更大一点。而现在,皇帝明显对那个万民伞更欢喜一些,这个时候,谁还能煞风景的去抬出西南灾情来败坏皇帝的心情?就算是赵彻,也不得不顾及自己在西方大族眼里的风评吧。
当时赵彻不在真煌,诸葛玥独木支撑,从户部粮部和各大族商户手中强抠银子和粮草,源源不断的运往三关关外,然而毕竟是杯水车薪。
又一次曜关兵将在分配粮食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因为粮食本来就少,所以米粥很稀,一个大兵面对百姓的埋怨的时候说了句重话,竟然引得当地的难民发生了小规模的骚乱。军民打在一起,士兵死亡了三十多人,百姓也有五十多人死去,近百人受伤。
月七来报的时候,诸葛玥正在书房,楚乔偏巧也在。对于诸葛玥的事情,她从不过问,但是偶尔遇见,诸葛玥也向来不背着她。是以她听到了官员们就此事对他作出的种种攻讦之词,听到了曜关外百姓对诸葛玥的谩骂和埋怨,月七黑着脸原原本本的上报,那些人骂他贪墨赈灾粮草,骂他是黑心吸血的狗官,骂他残害百姓,骂他狼心狗肺定会断子绝孙。
他一直就那么听着,脸上没有一点别的表情,只是在月七不愿再说的时候,以眼神示意他不得隐瞒。
月七离去后,她一直不敢走过来。那日下午的阳光那般清冷,静静的洒在他日渐消瘦的脸上,他坐在椅子里,静静的喝茶,好似刚此案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是楚乔却见那只白玉茶杯的底座渐渐渗出水来,虽然被他拿在手中,但是一道裂纹,却明显的蔓延过杯壁。
是啊,他们要死了,他们在饿肚子,天灾人祸相继降临,百姓们没有活路,官府却还在贪墨还在敛财,他们应该骂。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朝廷早已默许了这件事,没有人会理会各地官员的盘剥,所有的灾情奏报都被强行压了下来。中书令给出的答案是,所有的杂务都要等到春宴过后才能上奏。
而他们现在所吃的每一粥每一饭,都是诸葛玥变卖了他在各地的产业才筹集而来的,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甚至要放下身段去拉拢那些京城的商贾,要他们联手帮助百姓度过这个荒年。
他太累了,累到无可附加。所以才会狂饮醉酒,于餐桌前大骂皇帝昏庸,朝廷无道,大骂赵飏是个二百五,扬言今晚就要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