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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是她,要是母亲,只怕这时候已经脸色发青,双手发抖。
姐姐看着是人上之人,那又有什么用,生死荣辱操控人手。四福晋现在看着不显,人家一辈子的尊荣富贵就像这梁柱上的贴金泥一样,牢固永存。
祖母双目之中有着悲哀,仿佛在说:是出身误了你姐姐。是出身误了我。
做一个乖巧的、旁观的小孩子,一项好处大抵就是能冷眼旁观,看清所有人的心思。
我却想起后世里看的《元和大帝》上的一个情节。明莼皇后封后大典上,鞋子上缀着的一只珍珠须蝴蝶饰物忽然脱落,宝亲王福晋原本在一旁侍候,这时候忙忙取下头上最闪亮的一朵珠花,掀下蝴蝶跪下镶在明莼皇后的绣鞋上。
后来这个小细节被网上帖子截出来讨论,网友们都说“我头上的宝,是你脚下的泥”,编剧有巧思,也有象征意义。
当然也有骂的,比如说巧合得太假了,比如说这会子那轮得到四福晋献殷勤,比如说明莼皇后岂会这么不懂做人等等。
我笑了笑,安慰地握住祖母的手。
哪有不如人,只有人不如我。
命运眷顾的,是明莼姐姐,也是明家。
四福晋被尊贵堂皇地迎进去了,我们连她的服侍丫鬟的脸都没见着。席上各位夫人都是脸色各异,显然是滋味自明的。
其实那一刻我也意识到,这时候的社会是有点问题,不然人们不会见了一个幸福的人、尊贵的人、前途光明的人,就这么的痛苦难堪。幸福的人又何须嫉妒别人,这么多人悄悄低头,不外是因为不幸福。
很快席开了。大抵是为了弥补方才难言的静默,此时大家伙都有些刻意地热闹,真有些好景艳阳天的意思。
我自己娴熟地用筷子吃饭,夫人们纷纷惊叹,许多人说“奶娘带孩子带到七岁,三岁以前一直半吃奶半吃饭,七岁了也只会等着丫鬟们喂过来”,对我的用餐礼仪表示赞赏。
她们惊叹,我还想惊叹呢,不是说古代人最重礼节吗,哪会像她们说的这样!真是匪夷所思。
有不友好的,这时候半含半露地说“他们家一贯如此,大小姐八岁就进宫伺候人”,说得祖母和我都脸色丕变。
贵族家庭了不起啊!娇生惯养了不起啊!。
正当这时候,忽然有丫鬟走过来,恭敬地行礼,一时把旁边人都镇住了。她说:“四福晋请明夫人进去坐坐,她向会见您老人家。还有这位小哥儿也请一并进来,四阿哥想见小少爷。”
人人瞩目,个个惊异。一时饭也不吃了,戏也不看了,都只把我们瞧着,好些人不知道我们是谁,彼此打听。那几个讽刺我们的握着嘴就躲到了后面,丫鬟们殷勤地赶上来服侍着我们净手取东西理衣裳,我们这才扬眉吐气地进去了。
唉,到古代这几年,别的不会,人情冷暖看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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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徽篇第六十五章。
但是那玫瑰,跟所有玫瑰一样,只开了一个上午。——巴尔扎克。
我和祖母一并向后院中走去,迎面看见一个柳腰花面的女子被众人簇拥着,从小桥上缓步走过来。她秋水目,笼烟眉,看着确实是个美人。
祖母领着我向她行礼:“那拉氏给四福晋请安。”。
我似模似样地打千:“明徽见过四福晋。”。
她忍不住地微笑,说:“好乖的孩子,朱颜,快拿尺头来。”立刻便有丫鬟取了一个荷包来,里面装着小金佛小玉佛,并四个小金锞子,上面刻着吉祥如意的字样。
四福晋又温声说:“夫人不必多礼,我此番难得离宫回家,便与我道些家常话便是。”祖母忙应了,四福晋转而对我说:“好孩子,四爷想见你,你只管随着他们去吧。”。
有四个小太监走出来,祖母面露担忧之色,我镇定地点点头,不接受小太监要抱我的姿态,自己迈步走了。
身后还有四福晋遥遥的笑语:“这孩子当真聪明,看着让人喜欢得紧……”
我心里却有点惊讶。
没想到四福晋是这样的人。
之前席上的众人可能都设想过,这位天生皇后命的小姐是个什么样子,不外是端庄大气镇的住场子之类,这些想法本也没错,然而她并不是薛宝钗式的人物,她疏淡如烟,飘飒似雪,不是天生的主角气场。
站在精彩的人身边,她可能自动自发成为配角。
这样当然不能说不好——谁有这个资格说别人的人生不好呢?然而,确实与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现在的她,身上还有一种天质自然的纯净气质,再过几年,怕连这个优点都要湮灭。
四阿哥正在和马齐父子同席说话,听小太监回禀说明家小公子来了,他竟告罪后亲自走了出来,那时候我站在外间,正仰头看墙壁上一副画,画中绽放着金色的莲花。
那莲花十分殊异,竟然是直接用金粉撒就成的,而后再依势描上线条,明明是冷色调的金色,也有些灼灼欲烧的感觉。
四阿哥弘历瞧着我,近乎柔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转过身看他,行礼:“明徽见过殿下。”。
他想扶我,又停住了,只是含笑说:“坐罢,不必这么拘礼。”。
后来在茶榭坐下说话。那时候我深觉这位四阿哥弘历不正常——你见过哪个成家了的大人对着个我这样的三头身小孩尊重平等、有礼有节的?。
像那帮夫人一上来就抱住揉才是司空见惯好不!。
茶榭外是一道水流,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水底有青苔白石,还有柔波似的水草。窗户开着,闻着茶香看着静水,偌大的庭院花香如织,真让我不能不感叹一声,古代人会享受。
我发散地想:莫非爱新觉罗锡林平日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那么这几百年来皇室和贵族们一直这么闭门享福了?难怪当年毛首相搞上山下乡运动的时候,这帮人抵死不从。
更发散地想,能和毛首相这样的人抵这么久,看来锡林的祖父母是一对厉害人物。
四阿哥弘历问我:“见过你姐姐吗?”。
我看着对面华服美饰的尊贵少年,不免暗自感叹。大好男青年,为什么一辈子赔在一段三角恋中做男配角?。
我眨眨眼睛,诺诺说:“回殿下的话,明徽并没有见过姐姐。不过听祖母说,我的名字是姐姐取的。”。
四阿哥弘历若有所思,含着笑意:“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么?”
我很配合地说:“明徽不知。”。
他双目悠远,仿佛暗藏着无限心事:“她和我说过,你抓周的时候抓的是印章,因此给你取名为徽。她对你,是有期许的。”。
妈蛋,别在老子面前作出这么暧昧的姿态行不行?我姐姐现在是你的母妃啊,你在外面乱说会害死她的好不好!牵扯到这种宫闱秘事中,我们全家的头都不够掉的!。
你现在吃你老子的住你老子的盼着你老子的遗产,有什么资格觊觎他小老婆!
我心里一急,把一整杯茶都喝完了,头上冒出了细汗。
四阿哥弘历纳罕地说:“很热吗?”。
我不敢吱声,他取出帕子细心地给我擦了擦光溜溜的大额头,笑道:“你们一家果然都是好相貌,把头剃成这个样子,看上去竟然也还不错。”。
我怨恨地瞪了他一眼。穿越过来之前可没想过现在还是半月头,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元和大帝》里面可是人人带冠、头发齐全的好么!清朝最开始的几个皇帝思维真奇怪,干嘛强迫全国人民把头剃成这个样子,害死我了。
而且你笑我有意思吗?你小时候也一样!。
四阿哥弘历笑说:“你这孩子,气性还挺大的。”说着,替我把茶杯斟满。作出要讨好我的样子,他笑吟吟地说:“你不是从来没见过你姐姐么,今天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以后你就认得她啦。”
我苦思无果,实在想不明白他说的是啥——照相机这时候也没发明啊——只得问道:“殿下说的是?”。
四阿哥弘历一把把我拉起来,说:“在这里看不到,我在京中有一个别庄,带你去看看。”
带雨的泥溅湿了马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我靠在弘历怀里,半天反应不过来。这家伙居然真的就扔下老婆和老婆一家,拖着我出门了!。
我高声说:“殿下不是出宫陪四福晋归宁的吗!”。
弘历扬鞭驱马,大笑道:“归什么宁?男子汉大丈夫哪有整天围着媳妇打转的!不过李荣保家这个省亲别墅倒是修得不错,工程精美啊,花了不少银子吧?”。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竟然在我这个小孩面前流露出对岳家的嘲讽和不满。真是年少轻狂啊。
我继续扮天真:“花园子确实漂亮,跟仙境似的,姐姐住的地方也这么漂亮吗?”
弘历的声音低落下来:“远远不及。”。
我很惊讶。这和我母亲说的,差别有点大。
大概是太久不能言说,他忽然对着我吐露真话:“同样是嫔,裕嫔是一宫主位,她只能和人挤着住,还自己无法做主,唉,风刀霜剑!”。
无尽的景色也有到头的一刻,说是别院,其实还是在北京城的黄金地段,绝对三环以内——之前我还以为他会把我弄到昌平去呢。
他抱着我,踏过门槛直接大步走到卧房里去。
我抿着嘴,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他其实还只有十七八岁,不算太高也不强壮,反而有些单薄。但那一刻,他对我的爱屋及乌的宠爱,让我毕生不能忘怀。
虽然后来他害过姐姐,害过明家,虽然他和我渐行渐远,连朋友都做不成。但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我记着今日的温情和尊重,总要暗地里给他们许多周济和圆转。
他和我并肩坐在主卧的大床上,我腿太短,还晃悠着够不着地面。
四阿哥弘历看我两眼,我表情严肃,直视前方,他嗤一声笑出来,摇头道:“没见过你这么老成的小孩。”。
他一摁机括,床前屏风上的垂地帘子缓缓挪开了,露出一副一点五米长一米宽的大幅油画来,我“哇”地惊叹一声。
那是传教士给后宫中人画的一幅全家福。当中是太后,正襟危坐,神态严肃,但大抵是听过太多关于她的赞美的缘故,我看着总觉得亲切。
皇帝身着帝王常服,站在梅枝旁边静看,皇后的位置很微妙,恰在太后和皇上直线距离的中间点上,仿佛踟蹰不知该去服侍哪个。
一群妃嫔公主或站或坐,姿态各异,每个人连衣饰都十分清楚明丽,看来这画家技法不错。还有一个五阿哥弘昼,躺在青石凳上,脸上是一抹微笑,看着就觉得惫懒。
真意外,这位有名的贤王,现在竟然是这个样子。
最最抢眼的当然是画正中的两个人,太后的左手边站着明莼姐姐,她浅笑着,手指绕在腰间玉佩的流苏上,一双眼睛意味无穷,幽静望着那边的人。那边的人自然就是弘历,他穿着皇子常服,扬着脸站在太后右手边,眉头微挑,十分意气风发。
少年是佳龄,少女是可人,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老菩萨,和她左右的玉女金童。
那幅画我仔细鉴赏了很久,弘历也不睬我了,一直看着那幅画,眼睛又沉又黑。
后来他轻声说:“这画是雍正四年画的。那会儿我未娶福晋,阿莼也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
“我还记得,画画的那天早上,我折了一支杏花送给她。她说,不管怎么说,看到花总让人高兴。”。
“我问她,下次送什么花给她。”。
“她说,给女孩子送花,就要送玫瑰。”。
“我现在都记得那天的每一点点细节。她肩膀和额头都靠在门边,双手绕着,看上去又娇媚又纯洁,而且还特别小,所有的姿态都是自然而然的……我平生见了许多女子,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很多人都二十多岁了,还比不上她十一二岁时的一颦一笑,简直枉为女人。”。
我暗暗“呵”一声,照他这么说,我姐姐竟然是个绝世艳姬了。
总觉得有点荒谬的样子。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问:“你喜欢我姐姐?”。
弘历的额头抵在床柱上,慢慢答:“是。”。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没有娶她?”。
弘历茫然失措地说:“我不知道……后来她嫁给了父皇。”。
我咄咄逼人:“可我听别人说,如果你能去求太后的话,她是不会被太后赐给陛下做嫔妃的。”
弘历全身一震。他不能言语。
我看着油画,那油画的一角,竟然在桌子上真的放着一个花瓶,花瓶中被摘下的玫瑰含苞待放。
那玫瑰,跟所有玫瑰一样,只开了一个上午。
走的时候,弘历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开玩笑似的说:“要是我跟别人说,别人一定不信你一个小孩子,会懂这么多!”。
我装天真装懵懂。这家伙真没品,竟然威胁我要告诉别人。放心吧您,我可不敢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我顾忌着我姐姐呢。
回李荣保府上的时候天色已晚,四福晋和祖母都焦急万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四福晋脸上还有一重怨恨。
祖母忙领着我告辞,回去的路上她问:“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听不懂。”。
祖母深深地看我一眼,过了半晌,才微不可闻地说:“徽官儿,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如今我总算相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