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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是肃然起敬!”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地大弧度地长久地摇晃,一边深情地语重心长地欲哭无泪地说,“革命总算后继有人了,我也就放心了!”
他满脸通红地傻笑一阵。
忽然他又问我:“哦,小李,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大概是什么来着……唔……先天下而乐后天下而忧……到底是怎么说的?好象是中学语文课本上的,我那本书怎么也找不到。”
“是范仲淹说的,不是什么先天下而乐后天下而忧,而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意思就是做雷锋,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毫不利已专门利人。”我解释道,又问他:“这一定是你在写对党的认识对不对?”
“是的。”他难为情地说:“小李,你,你也该考虑你的组织问题了。”
我想起了糜局长说过的话,心里怦怦直跳,嘴里却说:“我觉悟低水平有限,等我提高了没准将来哪天我也会积极主动地向组织靠拢的,不过,现在我还是做党外的布尔什维克吧,这样为党工作更方便点,既使干了坏事也不牵连组织,让党去挨骂,现在这种党内败类又不是没有,你说呢?”
小苟讪讪地说:“那是,那是。”
最后小苟还坚决要求我为他保密,我态度坚决满口答应了。看着他怀疑的样子,我便指天诅咒发誓一番。
小苟接了个电话后走了。不一会,老袁摇晃着霹雳舞步进来,见到我就说:
“小苟被糜局长召去了。”
他见我没有吭声就又诡秘地说:“这几天勤快得很,早请示晚汇报哩,听说组织问题马上就要解决了。小李,你知道吧?”
“好嘛!要求进步嘛!”我不在意地说,拿起一张《参考消息》看起来。这是当时办公室唯一一份令我感兴趣的报纸。
过了一会,他又摇晃过来凑近我说:“小李,说实话,我是在为你抱不平哩。呸!他那副德性,谁不知道?吹牛拍马,欺上瞒下,恶人先告状,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什么事干不出来?小李,你干了也快两年了,以前你哪天见到过他准时上下班?哪天不是等你我把开水打了,玻璃擦了,地扫了,火生了才来?嗬,现在倒好,什么功劳都是他的了,呸!”
他朝门方面猛地啐了一口。我笑了笑,没有搭话,也不敢搭话。此时对每个人我都不得不藏族人穿衣服——留一手。
“论说条件,就你小李合适。”他俯在我桌上,扯过我正在看的报纸,又对我说,“现在选拔干部,不就看四条吗?革命化、知识化、专业化、年轻化,你至少有后三条。要说那小子,革命化是假的;知识化就别提了,一辈子都在为一张文凭奔波,到现在还没混上;他的专业就是阳奉阴违;你再看他那条老脸,才三十岁,呸!瞒得了谁!”
我噗哧笑了,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我抬头瞥见了他的嘴角一斜一歪忍不住了。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他奇怪地问。
“不不!我是觉得你老袁讲话真有水平,讽刺挖苦人有一整套。”我说。
“我老袁就是看不惯那种小人!我向来就是光明磊落,从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有些得意地笑了,忽而又压低声音说:“你小李呀,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背后说你坏话呢?还在别人面前说我!他小子,他还没撅屁股,我老袁就知道他放的是响屁还是哑屁。哼,总有一天我要向他打燃火!”
“说我什么?”我故作惊讶地问。他笑而不语欲言又止,只管抽烟,烟柱从他的嘴角斜着出来。
“说什么我都不在乎,人正不怕影子斜,何况公民还有言论自由嘛。”我欲擒故纵。
半阵,老袁见我不再理他,反而忍不住了,他看了一眼门外,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我告诉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
“你说我会吗?我又不是傻子。”我一摊手。
“他说,他说,嗨——真他妈狠,他说你素质差!”他一咬牙说了出来。
我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干瘪得碜人。老袁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我还以为说什么呢!素质差,素质差有什么关系嘛,整个中华民族的素质都有待于提高嘛!他即使骂我是一文盲加流氓,我也不在乎。我算什么东西——垮掉的一代嘛,这一代人都素质低!有人骂你才能强烈地证明你的存在,就怕人家拿你当哑巴不理你,这是好事嘛,我求之不得哩!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来骂你,你简直成伟人了!能让全世界骂的人还一个没有哩!”我自嘲了一翻后又正色道,“说实话,老袁,论水平、论资力、论工作能力、论群众基础,这么说吧,不管从哪个角度去考虑,主任这个位置非你莫属,真的,不是你老袁来当,即使组织上不介意,群众也会闹情绪。再说了,你快离岗了,也该光荣退休了嘛。真的,这可是心里话。”
他乐了,猛拍了我肩膀两把,把我痛得嗷嗷直叫。他叹气:“现在哪个在看你的工作能力哟!”
他给我一支烟,我们对了火后,老袁诡秘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保密!”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老袁赶紧踅回他自己的座位,胡乱抓起一张报纸。
瑶姐迈着猫步走进办公室。她一脸红晕,象刚喝了杯“烧老二酒”。她一边哼着小曲《女人是老虎》,一边收拾她的办公桌,一会又拿起电话:“喂,医院吗?请接一下妇产科……喂,妇产科吗?请找一下伟哥……伟哥吗?我是谁?我是你大令呀,呸!疯子!我要到省城出差几天,马上就走,说不定啥时回来,你去接庆庆,拜拜!”
“怎么,瑶小姐要出差呀!”老袁问。
“糜局长要到省城,有些应酬。”说完就噔噔地转身下楼了,不一会就听到轿车启动声,我们赶快到窗口看,糜局长那辆刚买的“公爵王”轿车瞬间就消失在大门外了。
“咦,怪了!这次怎么就瑶小姐跟着去?”老袁问。以前到省城通常是糜局长和林主任去的,隔三岔五也带上我或小苟去解解馋。我也颇感意外。
“小李,有人要抢你的饭碗罗!”小苟从门外进来对我说。
“我看是抢你小苟的哟。”老袁笑着说。
“哎,老袁,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这样损我?”小苟问。一整天小苟就象一个皮肤病患者一样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糜局长一去就几天没回来。有一天我正在跟老牛学写毛笔字起劲,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子,一个妖娆艳俗的女人。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问:“你们局长呢?”
当时我正屏住气在写一个结构复杂的繁体字,老牛也正专心地指点我,没有理他们。
“喂,你们老板呢?”声音大了点。我没有转身,只是问了句:“找哪个老板?”
“喂,你们是什么态度?”那人生气了。我和老牛就转过身来,见那胖子一脸怒容。
“请问你们是哪里来的?找哪个老板?”老牛问。
“我们是市里来的,找你们的一把手!”那个女人傲慢地说。
“不在。”老牛冷冷地说,又转过身。
“大老板上省城了,二老板游长城了,三老板下基层了。两位有何贵干?”我不亢不卑地说。
“这是市上的文件,你转交一下,请签个字。”胖子从皮夹子取出两份文件放在桌上。
我一看有一份是市里下发的关于在近期开展反腐倡廉工作的文件。另一份是要求集资修飞机场的,上面要求了款子的数额和上交期限,分明是乱摊派。几乎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物上门来:检查的、讨债的、收税的、要赞助的、拉广告的、卖书的、集资的、摊派的、募捐的、化缘的、搞推销的、发“优惠”券的,卖形形色色办公用品的……什么玩意都有。上次市里修新火葬场,规定按人头每人捐二十元,否则后果自负,我们局也因此赞助了两三万元,好歹那地方是每个人的必经之地,也算一种投资或预交的定金吧。我们局里的下属企业早已怨声载道。几年来工资都不能按时兑现,还出现了下岗职工静坐示威、阻断交通、殴伤保安,找政府要饭吃的恶性事件。我记得糜局长说过,对这类“活抢人”的事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可以先斩而后奏。我冲胖子抱怨:“怎么,又是要钱的?怎么从来没有给我们送钱呢?”
“这是死任务,完成也得完成,不能完成也得完成,哪怕是扣工资!”那娘们说,语气相当生硬。
“我们连工资都发不起了,你找我们要,我们又找谁要?我们又不是银行,十万元,天文数字!”我顶撞起来,“简直是活抢人!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胖子更加生气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冲我说:“小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这是市里的意思,又不是我找你要钱,再说又不是要你私人的钱!”
“市里!市里!市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一下火了,“现在是市场经济,凭什么对我们指手划脚,拿不出钱来叫我们去抢?”
“市里管不了你们局?”胖子发怒了,“我还没见过你这种人!”
“这不是谁管谁的问题!”我得理不饶人。
两人气坏了。那女人在胖子耳朵上嘀咕了一句,胖子先把我上下审视了一翻,又气呼呼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要注销我的城市户口呀?到公安局去查嘛!”我更火了。
老牛见事情要闹大了,就笑嘻嘻地说:“我们都是丘八,何必为公家的事闹成这样呢?这样吧,你们两位把文件留下,领导一回来,我们一定转交,你们看好不好?”
两人见有个软着陆的机会,也就平和了点说:“老同志说话还入耳,这么大的事情,谁耽搁了也扛不起。这两份文件现在就交给你,我们走了。”
他们转身离开时,那个胖子扭头狠狠盯了我一眼。老牛把他们送出门外,一转身就“呸”的一声骂道:“不就一个破公务员嘛,拿起鸡毛就当令箭!奴才!”
一时心情被搅乱,我们就放下毛笔坐下来喝茶聊天。忽然老牛问我:“小李呀,我观察了一段时间,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呀?”
“反应,什么反应?”我吃惊地问。
“你这小伙子,明人不说暗话。别说到时我没有提醒你呀,你不见别人整天在忙么?”他又拍拍我的手,“别把自己搞被动了,把事情搞糟了,你不比我,我老啦,无所谓,你还年轻,应该有所作为。”
“别开我的玩笑了老牛。”我谦虚地说,“我只想把毛笔字练好,全靠你指点了。你常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该你的躲也躲不掉,不该你的,抢也抢不来,就象你当年的那顶右派帽子。一切都是命定的,我信奉宿命、无为的观点。人不要患得患失,要学会知足常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点我非常羡慕你的。哎,老牛,我发觉呀,恐怕写毛笔字、画画和练气功的高妙之处还在于和现实的某种妥协和规避吧,你看,官场失意的知识分子几乎都练一手好毛笔字。”
“你说的那是调研员——你骂我呐!”老牛孩子般笑起来。
三
老实说,尽管我从本能到理性均对东方式的“官本位”和“权力崇拜”思想充满厌恶甚至仇视,这种延续几千年至今仍主宰着相当数量的中国人的封建思想早就成了人格奴性的渊薮、阴谋诡计的温床以及民主和自由的天敌,但这个主任的职位对于我而言,并非没有一点吸引力——这正如用一根骨头引诱一条狗和用一根骨头引诱一群狗效果迥然不同一样,谁也不愿意因抢不到骨头而冒低能的嫌疑,何况我也不是傻子。尽管我的脑子里装了不下一万个英语词汇而我的骨子里依然是个十足的中国胚子。中国人嘛,几千年的斗争史、贫困史使我们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善于争斗的细胞,槽中无食猪拱猪嘛!连伟人都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几十亿人不斗行吗?联合国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一个斗争的舞台嘛。即使一个白痴也明白权力对于中国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而且凭心而论,对于这个职位,我还有一种当仁不让甚至唯我其谁的优越感呢!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心怀鬼胎卑鄙无耻,――做人嘛!
但我还是敏锐地预感到危机四伏。我的最大劣势在于我涉世未深,少不更事,所有的外交知识和斗争经验均为书本上的间接经验;而且我那参加过解放战争的父亲的北方汉子血液流进我的血管,使我控制不了口无遮拦的嘴。我过于直爽过于显露锋芒,这种连我自己也憎恶却挥之不去的德性,在